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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284章
第二百七十六章

 勘驗過現場,將一干涉案人等均都帶回刑部,白樘出門之時,見雲鬟站在廊下,臉色有些略紅。

 因先前白樘撈出那物,在場眾人有不少大為作嘔,如此一來,引得雲鬟也複又難受起來,只忍著罷了。

 白樘看了她兩眼:“你並未入內看過現場?”

 雲鬟道:“是。”

 白樘道:“身為推官,第一時間趕到自然是好,只連現場也不能看,又能有何用處?”

 他雖仍是面沉似水,那股冷意卻自每一個字裡頭透出來。

 雲鬟低低垂首:“……是,下官知錯了。”

 趙黼不料自己的好心竟又成了她的罪證,忙道:“四爺,原本是我……”

 白樘卻淡聲道:“部裡尚有事,世子再會。”拱手作揖,自帶人去了。

 阿澤跟在身後,便向著趙黼吐了吐舌頭。

 趙黼瞪著這一行人遠去,只得回頭對雲鬟道:“你別放在心上,這人從來就是這樣冷心冷面的。明明是我不叫你進去的……何況你原先吃了酒都醉了,能上來已經是難得,偏遇上這樣克善盡美的……”

 雲鬟聽他抱怨白樘,便輕聲攔阻:“世子……”

 趙黼緘口:“好,我不說就是了。”

 兩人下樓上車,一路上雲鬟一言不發,趙黼對面看著,終於忍不住道:“白樘的話便這樣管用?你就認了真了?”

 雲鬟道:“四爺所說……句句至理名言,自然要聽得。”

 趙黼“哈”了聲,道:“他有那樣能耐麼?那麼我說的呢?”

 雲鬟道:“侍郎大人是我的上司,這如何能比?”

 趙黼便湊到跟前兒,半笑道:“那我還是你的夫君呢,夫君是天,自然比他大,你說是不是……”

 雲鬟眼睫輕眨,複又斂眉垂眸。趙黼見她默然,便道:“是不是?”

 頃刻,雲鬟方低低道:“是。”

 趙黼驀地一笑,才覺喜歡了幾分。

 雲鬟因聽他低笑,便說道:“是了,蔣勳如何竟在現場,世子是最早去的,可知情?他們所說什麼……跟蔣勳認得的小子,又是誰?”

 趙黼見她問起來,卻無言以對,只出神了半晌,才喃喃說道:“沒想到,這蔣勳可真是個癡情種子。”

 雲鬟道:“世子……指的是什麼?”

 趙黼瞥她一眼,本欲回答,然而想到白樘方才神色,卻又不語。

 雲鬟早看出他有所隱瞞,便輕聲道:“我不知道自不打緊,只不過如今蔣勳跟著四爺回了刑部了,只怕,不管內情如何……他是再瞞不過四爺的。”

 趙黼皺眉,長長一歎。

 且說白樘將這一干人等帶回了刑部,先將杜穎的幾個侍衛審問了一番。

 根據這五個人供說,這一日,杜穎帶人出府,便徑直來了這家客棧,叫人準備酒菜,送到二樓天字房中。

 不多時候,酒席齊備之時,便來了一個矮個子的少年,說是要找杜公子,氣勢洶洶地進了門。

 原本杜穎叫三個保鏢在客棧樓下等候,兩個人在樓上房門口上,那三人因等了半天,頗覺無聊,便來門口透氣兒。

 其他兩人卻仍是在樓上看守。

 誰知杜穎因叫他們走的遠些兒,只別離了這層樓就是了。

 這兩人會意遵命,便離開門邊兒,卻也只在這廊下徜徉,不敢走遠。

 漸漸地半個時辰過後,忽然聽到一聲尖叫,竟從杜公子房中傳來。

 兩人各自驚動,仔細看時候,卻見房門口處,有個店小二驚叫著,一邊兒指著屋裡大叫出了人命。

 此刻這兩名侍衛已經到了跟前兒,往內看時,正看到先前那少年驚慌失措地站在裡頭,手上全是鮮血!

 侍衛大驚,跳進內一看……便看見杜穎已經被開膛破肚,死的不可言說。

 兩人大驚,立刻就欲將少年擒住,誰知就在此刻,外頭有些住客因聽見動靜,也趕了來看,又有一個青年跳進來,把兩名侍衛擋住,叫那少年快走!

 白樘聽到這裡,便道:“這後來的青年,就是蔣勳了?”

 兩個侍衛齊齊點頭,又道:“我們雖然動了手,然而竟敵不過他,這會子那少年已經飛跑不見了。”

 另一個道:“又因有許多人圍上來,我們見亂糟糟地,只怕追也沒用,因此只看押住了蔣勳。畢竟他也脫不了干係。”

 白樘思忖了會兒,忽然說道:“那少年是何人,你們不知?”

 侍衛們搖頭,遲疑了會兒,才有些為難地說道:“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的,我們只當是杜公子想……所以指使我們離開,又哪裡敢多嘴相問呢?”

 白樘聽了這番話,心中總覺著哪裡似有些不對之處,一時卻又想不到,只便叫兩人暫且退下。

 於是才叫人將蔣勳帶上堂來。

 白樘細看蔣勳,見他始終垂首低眉,看著十分鎮定……甚至比平日裡所見更加冷靜三分。

 白樘便問道:“蔣勳,你今日為何會在雲來客棧?”

 蔣勳道:“卑職是去尋人的。”

 白樘道:“你尋的是什麼人?”

 蔣勳道:“請侍郎恕我不能告知。”

 白樘眉峰微挑:“有什麼不能告知的?”

 蔣勳道:“我不能告知他是誰,然而卻知道他絕不會殺人。請侍郎明察。”

 白樘道:“沒有人說他殺了人,然而,既然有此人在,那麼他也算是極要緊的目擊證人,本官自有話要問他,此事關乎真正的兇手是否能水落石出。你且從實招來,此人到底是誰?”

 沉默片刻,蔣勳仍是說道:“四爺,他生性膽小,先前見了那副場景,已經嚇得不知如何。我不能再讓他背上嫌疑。求四爺見諒。”

 白樘喝道:“胡鬧!你如此做,豈不反叫人越發懷疑此人?”

 蔣勳便不再說話,只是低頭默然。

 白樘見他如此,因隔了片刻,才說道:“你既然不能透露此人的身份,那麼,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人在雲來客棧的?”

 蔣勳張了張口,卻又搖頭。

 白樘道:“這個你也不能說?”

 蔣勳深深垂頭:“四爺若想降罪,蔣勳一概領受,心甘情願,絕無怨言。”

 白樘盯著他,微微冷笑了聲:“罷了,既如此,便如你所願。”

 當下叫人上來,便把蔣勳領下去,脫去官服,關入大牢。

 審問了這半日,白樘眉頭深鎖,便起身出門,竟往內而來,不多時來至一重院落,廊下正走時候,便聽到咳嗽的聲響傳了出來。

 又有人低低求道:“老爺,求你回府去住好麼?這裡吃用服藥等皆都不便的很,老爺的身子如何能受得?”

 郭司空說道:“你放心,我一時是死不了的,畢竟要看到一個結果,才肯瞑目去找我的毅兒。”

 “老爺。”那人便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自從那日郭司空來至刑部,從此之後便留歇於此,雖然按照他所說那些話,也很該將他發於大牢,然而白樘一來心有疑慮,二來郭司空年紀大了,若在那冷惡的大牢之中,只怕不出幾日就撐不過去。

 白樘站了一站,便來到門口,卻見是郭司空的那侍妾,正跪在床前,拿著帕子拭淚。

 郭司空抬頭見了他,便欲下地,那侍妾忙扶住,卻又因白樘來到,只低著頭道:“老爺,我自去了。”說著,便徐徐後退,出門而去。

 白樘見她離了,才對郭司空道:“司空可聽說了麼?”

 郭司空道:“聽說了什麼?”

 白樘道:“那杜穎,方才已經被害了。”

 郭司空微睜雙眸,繼而笑道:“快哉,快哉,死得其所。”

 白樘面帶寒霜,郭司空笑罷,才對白樘道:“侍郎大人為那畜生可惜麼?我本指給他一條明路,誰讓他執意不肯呢?”

 又悠然說道:“侍郎也不必替他可惜,你不是已經盡力了麼?可惜他也不能領情。”

 白樘垂眸不語。

 原來先前白樘召見過杜穎之後,又相繼傳了邱以明,吳玉兩人。

 邱以明也似杜穎一般說辭,那吳玉多半時候一言不發,來了刑部一趟後,回去便又病倒了,聽聞現在還有些纏綿病榻不起。

 也正是前幾日,白樘派出去的人找到了兩名太平河附近村莊內的住戶,據那兩人回憶,郭毅被淹死當日,他們是目睹過那一幕的,只因太過駭異,一直難以忘懷。

 白樘審訊一番後,便命人將杜穎複帶來刑部,便將那兩人的供詞給他看。

 杜穎看罷,十分詫異,叫道:“這是冤枉,不過是污蔑罷了!”

 原來,根據那兩人的回憶,那一日太平河畔,的確來了這七個風姿不凡的貴公子,這兩人見狀,自然遠遠地避開,卻見他們打打鬧鬧,竟漸漸地都下了水,唯有一個公子站在水上不肯下去,卻被一個人冷不防地拉了下去,把他們都嚇了一跳。

 片刻,這七個人又鬧騰起來,攥著那被拉下水的公子頭髮,死命地往河水裡按落,竟像是要將他弄死一樣,兩個人嚇得不敢再看,生怕惹禍上身,便才逃了。

 後來聽說太平河裡淹死了人,兩個人不約而同想起這一幕,都懷疑是那幾個人害死了那名公子的,只不過卻不敢說出來罷了。

 白樘道:“當初因並不曾懷疑你們所說,所以未曾詳細調查,如今已經尋到證人,你還有何話說?還不肯將實情招供麼?”

 杜穎不屑一顧道:“這些人糊塗,我們那是跟郭毅玩鬧而已,他那時候也玩的甚是高興。”

 白樘冷笑,拿起先前的一張供詞,掃了一眼道:“是麼?然而上回你來刑部的供狀上如何並沒提到此節?反而說’郭毅一個人遊的極遠,也不跟眾人一起’的話?”

 杜穎目瞪口呆,繼而忙道:“這個……是因為我一時緊張記不清楚……”

 白樘盯著他道:“你所言明明前後自相矛盾,可見必有隱瞞不實,且先前我也審訊過邱以明吳玉兩人,他們兩人所說,也是破綻多多。”

 杜穎張了張口,無言以對,心中暗驚。

 白樘道:“你自恃乃是管家子弟,便目空一切,連這刑部大堂也不放在眼裡?可知當堂做假證供,也是大罪?今日不讓你知道官法如爐,只怕還要狡辯。”

 因此即刻命人掀翻在地,打了二十大板,又下在牢中。

 這杜穎從來橫行,哪裡吃過這樣的虧。只是他是個極惡之人,心性非比尋常,雖然知道大事不妙,卻仍是鐵口不認,白樘再問他之時,他怕說錯,索性緘默。

 白樘見他如此頑惡,便命人將邱以明,吳玉兩人分別帶來再審。

 那邱以明雖仍咬牙,然而吳玉因為死了三個人,忐忑不安,病了多日,又因白樘催問的厲害,又且聽說郭司空告的是“謀害”,且又有證人在,種種擠逼之下,慌得無法可想,便將過往之事,一一說了明白。

 連那首詩的來歷,是他先認得了郭毅,介紹入夥……如何共同玩笑,他們如何瞧不起郭毅,太平河那日,又是怎樣的驚心動魄,巨細靡遺地盡數說知。

 白樘先前尋了那兩個人證,所做那樣的口供,其實自也知道,這果然正是“片面之詞”。

 因這兩個村民看那六個紈絝子弟兇惡,又因偏偏看見他們作弄郭毅時候的場景,次日又聽聞郭毅死了,自然就疑心到是被害。

 然而白樘要的正是如此,就是想用這嚴苛的罪名,逼得杜穎,邱以明,吳玉三人坦承當日太平河郭毅身死的真相。

 畢竟就算是“誤殺”也自好過“謀殺”。

 因白樘心中覺著,倘若這三人當真能當堂供認,把郭毅之死大白天下,或許郭司空也不至於怒恨至此。

 畢竟已經死了三個人,而白樘要做的,便是有罪必究,且讓真相剖白。

 誰知杜穎邱以明竟冥頑不靈,並不肯招認,只吳玉一個說了真相。

 偏在此刻,杜學士同邱翰林上門,要保兒子出去,言之鑿鑿,說明兩人無罪。

 且當日作證的兩個村民也忽然改口,只說當時隔得遠,看不清,另一個說事情過去太久,記得不真了。——自然是杜邱兩家暗中行了事。

 只是萬想不到,杜穎才被放出去兩天,便橫死在雲來客棧。

 若他們肯老老實實留在刑部,只怕還未必會死的這樣快,然而他們不知的是,有“白閻王”之稱的白樘,其實只是秉公行事,而他們所犯的過錯,細算起來,當然罪不至死。

 真正想要他們性命的人,卻始終暗中虎視眈眈,他們自以為逃出天羅地網,誰知卻是一腳踩入了森羅殿門,最終在劫難逃。或許這只能說是時也命也。

 白樘對上郭司空淡笑的雙眼,這數日來,郭司空面色越發晦暗憔悴了,然而雙眼卻仍是熾亮非常,他似乎在拼賭著一口氣,要看到那個令他瞑目的結局。

 正在此刻,外間有人來請。

 白樘起身出外,卻見乃是阿澤親來,忙忙說道:“四爺,那邱公子來了!一臉嚇得要死的模樣,又請您快去見他呢,多半是因為聽說杜穎的事兒,所以坐不住了。”

 白樘來至外間兒,那邱以明站在廳中,喪魂失魄,如喪考妣,見了白樘,忙上前行禮:“侍郎大人!”

 白樘瞥了眼,仍波瀾不驚道:“邱公子今日前來,是有何事?”

 邱以明似要哭出來,抬手一招,他的小廝從外進來,戰戰兢兢把手中一個小匣子放在桌上,又忙不迭地後退出去。

 邱以明咽了幾口唾沫,顫聲道:“大、大人看過這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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