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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333章
第325章

 趙世跟王太監雙雙瞠目。

 趙世雖格外寵愛趙黼,卻不想竟能做出這種逆天之舉,一怒之下,便叫推出去廷杖。

 此刻風雪滿天,幾名金吾衛將趙黼“擒”了出去,就在太和殿外打了起來。

 因趙黼領了金吾衛副統領職位,這些侍衛都也算是他的手下,何況素來又跟他好,又且知道他是皇帝心頭上的人,哪裡敢下十分狠手,便只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落在臀上,不過是半分力氣罷了。

 怎奈殿內趙世親自監工,見他們有意憊懶,越發怒不可遏,叫道:“給朕狠狠地打,不給他一個教訓,他以後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來呢!誰敢周全他,自己便替了他挨打!”

 侍衛們聞聽,也怕惹怒了皇帝看出來不像樣,到底三四板子裡有一下兒是帶五六分狠的。

 偌大的紫禁城中,白皚皚一片空茫,朱紅的殿閣前,飛雪襯著廷杖,場景看起來有些驚悚。

 不管是輕輕地板子也好,是重重的也罷,橫豎趙黼只不吭聲,他十分乖覺地趴在那冰冷的地面上,雪花不停地打在頭臉之上,又飛快化成水,心中卻只想著先前的那個人。

 也不知為什麼,眼睛裡有些朦朧,大約是落進了雪。

 漸漸地,面前的淩亂飛雪裡,浮現那人的影子,她所有的一顰一笑,每一句話,仿佛在此刻隨著雪花閃現,飛舞、沉澱於心。

 趙黼長長地籲了口氣,從在靜王府偷拿寶刀沖到御苑,到下了地牢發現她好端端地在……從被她氣的賭氣離去,到發現不會折身而回。

 又經歷此後種種驚險,他的心弦始終是緊緊繃著的。

 直到此刻,才放鬆下來,這冰冷的玉石地面,卻仿佛最舒坦的床一樣。

 趙黼也不顧寒冷,渾身乏力之下,臉貼著地,合了雙眼。

 那身旁的金吾衛打著打著,發現不對,忙湊過來看,一查情形,幾乎嚇得魂也沒了!

 忙回身報說:“聖上,世子……世子昏死過去了!”

 趙世原本在殿內,恨恨地看著外頭,以老皇帝的歷練、心性,自然也知道這些金吾衛不會下狠手,只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他原本倒也不捨得對趙黼如何,只不過趙黼鬧得著實破格,便著意想給他個教訓。

 誰知道才打了這十數下,人竟昏了過去。

 當下趙世也顧不得死撐顏面,忙命人把趙黼扶進來。

 此刻王公公才也顫聲道:“原本沒來得及跟聖上稟明,原來先前御苑那一場失火,的確是因為白侍郎他們辦案時候所起的,一干人等都遇了險……而當時世子也在場,九死一生逃出來的呢。”

 趙世豎起雙眼:“說什麼?”

 王公公道:“聖上不信的話且看,世子身上臉上都是被煙熏得灰,這還受傷了呢……”說著忙把趙黼的手小心抬起來,給趙世看那傷。

 可憐,因趙黼一路飛馬進宮,到方才那一場磋磨,傷口早又滲出血來。

 趙世因看不真切,忙叫太醫來拆開那布帶,當傷口出現眼前,望著那赤紅血肉裡透出的森白骨茬之時,在場眾人都驚得失聲。

 連無所不經的老皇帝忍不住也倒退了一步,心頭如被人狠狠重擊。

 趙世直愣愣地,驚怒交加:“這、這是怎麼回事?”

 王公公雖也知道趙黼受傷,卻萬沒想到,竟是這樣慘狀。

 不期然看見之時,早嚇得捂住眼睛,回過身去,又連連叫“阿彌陀佛”,聽見皇帝問,王公公才忙又回身道:“這個、這個老奴也不知情……”

 趙世原本還大惱趙黼胡作非為到如此地步,很想給他點苦頭嘗嘗,誰知得知這般內情,又看趙黼果然臉色發白,原本清俊的臉上也掛著灰塵,神情倦怠裡透出一點悒鬱。

 身上尤其是胸前各處,血跡模糊。

 他唯恐趙黼身上另有他傷不知,便叫人解了他的衣裳,又細看了一番,才得放心。

 趙世命太醫好生看顧,自己便來到外間兒,叫立刻傳刑部侍郎白樘進宮。

 而此刻……天色已經暗淡下來。

 皇宮內亂成一鍋粥的時候,趙黼卻世事不知,昏昏沉沉地大睡了一場。

 也幸而如此,太醫們給他整治手骨的時候,便也僥倖沒再吃一回疼痛。

 趙黼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子時。

 他是從一個夢境裡醒來的,像是仍陷在御苑那充滿煙火氣的地牢裡不曾出來,他絕望地擁抱著鐵籠裡的崔雲鬟,卻又因在臨死前能抱住她,而覺著有一絲慶倖。

 然而同時,他卻又像是在前世……那個他不敢去回想的場景,那個連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輕易不敢提及的最後。

 在這兩種場景中穿梭,他心驚肉跳,覺著累極了,又痛苦的很,唯一得到安慰的,是抱緊她之時那種真切的感覺。

 “阿鬟,阿鬟!”他情不自禁地叫,“阿鬟……別死,別死。”

 大約還亂叫了些別的,可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真是混亂之極的夢境。

 可這所有,都不如在醒來之時,發現床邊是趙世在凝視著他的那一刻驚悚。

 趙黼定定地望著老皇帝,幾乎分不清此刻是在夢中還是真實。

 然後隨著他的蘇醒,手上的痛也蘇醒了,趙黼還未開口,便呻/吟了一聲。

 趙世垂頭看了一眼他搭在邊上的手,沉沉地問道:“知道疼了?”

 趙黼即刻醒悟,忙笑道:“皇爺爺……”

 “住口。”趙世喝止了他,道:“不要對朕嬉皮笑臉的。今日的事,不會這麼輕易過去。”

 趙黼咽了口唾沫。

 趙世道:“就算是你不滿意朕給你挑的人,你只管告訴朕,給你再換就是了,為什麼卻做出這種逆天之舉?難道你燒了這個,朕就不能再叫人另寫一道了?”

 趙黼忙道:“皇爺爺,別再寫了。”

 趙世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黼心頭轉動:“因為……因為孫兒覺著大丈夫當志在四方,蕩平天下之後,再想什麼兒女之事。”

 才說完,趙世便笑著說道:“放屁。”

 趙黼聽堂堂帝王如此粗俗,略露出眼白。

 聽趙世又道:“我跟你這樣年紀的時候,太子跟恒王都出生了!興起的時候,一天多寵幾個妃子都是有的。你若是半點不想男女之事,朕才是活見鬼了。”

 趙黼的眼白越多了些,趙世屈起手指,在他額頭彈了過去,道:“你這是什麼眼神,朕難道說的不對?朕從來覺著,這許多兒孫中,你最像是朕,所以最知道你,你敢說不對?”

 趙黼喉嚨裡咕噥了兩聲,卻未說出口來。

 趙世打量著他,道:“其實朕懂得,你堅持不肯成親,或許自有你的緣由,然而……朕卻也有一點私心,畢竟朕已經是這把年紀了,難道,你想讓朕到死,也看不到你成親生子?”

 趙黼一震,方喚道:“皇爺爺……”

 趙世眯覷著眼睛道:“你心裡是怎麼想法,倒是跟朕說明白,只別胡扯那些沒有用的!或許你看上哪家的姑娘……或者是什麼不可得的人物,終歸只要你開口,朕都幫你得到手裡,如何?——只要你一句話,朕都依你。”

 趙黼聽了這一番話,心忍不住怦怦而跳,就仿佛眼前有個極可口的果子誘惑著他,他很想要過去一口吞下。

 祖孫兩個面面相覷,半晌,趙黼才說道:“既然皇爺爺說了,我也不瞞……其實,我心裡的確有一個人……”

 趙世眯起雙眸:“是誰?你說。”

 趙黼搖頭道:“我、暫時不能說。”

 趙世道:“怎麼不能說?”

 沉默間,趙世忽然說道:“朕聽說,昔日晏王妃在京的時候,曾看上過當時的靜王妃……你總不會是……”

 趙黼起初尚不明白,呆了片刻,才失笑道:“皇爺爺,你在說什麼?沈舒窈?那種……”話到嘴邊,忙又打住,只道:“再者那是我四嬸了啊,阿彌陀佛!我是發瘋了不成?!”

 趙世卻微微松了口氣,笑道:“幸而不是,倒也罷了。那麼……你心裡那個人到底是誰,又有什麼難以啟齒的?難道是瑤池的王母,月裡的嫦娥?這樣了得?讓我的孫兒都忌憚三分?”

 趙黼道:“倒並不是。——要娶她自然容易,只是……我想要她的心。”

 趙世目光越發陰沉。

 趙黼驀地醒悟:“皇爺爺,您可萬萬別亂猜,也別……別插手。這是我自個兒選的,我想等她,我也……等得起,大丈夫一諾千金。”

 趙世思忖說道:“你當真是這樣想?女人……不過是……”

 那些輕賤的話,在唇邊盤旋了會兒,卻並沒真正吐出。

 趙世抬手,在趙黼肩頭輕輕地按了按,忽地說道:“有一句話你總能回答朕,你心裡那個……是女人對麼?”

 趙黼失笑:“那是自然了。”

 趙世長長地松了口氣,似笑非笑道:“嗯,總歸是個女人,能給你生兒育女,能給皇家傳宗接代的……朕也放心了。”

 趙黼忍不住拉著手道:“皇爺爺,您不逼我成親了?”

 趙世回頭,卻見他雙眸之中仿佛有兩團火在躍動,他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地將這些火光熄滅,這對他而言,易如吹灰,只不過……面對這般的心意,他竟不忍。

 趙世沉聲道:“然而你也不要等太久,女人是不能一味縱慣的,就像是馴馬,你要懂得勒住韁繩,時常揮鞭,教導她們誰才是主人,而不是一味讓她自己去跑,留神久了……心意都野亂了。”

 趙黼凝神想了會兒,道:“她不會。”

 寢殿內響起皇帝蒼老的歎息聲。

 次日,皇帝趙世宣召恒王進宮,將恒王申飭了一番,種種禦下不力,家奴作亂等罪名,本要他在府中禁足三個月,只因近了年下,便出了正月再罰。

 趙黼並不理會此事,昨兒他雖被打了板子,只是對他而言自不算什麼,趁著靜王跟晏王進宮的當兒,便隨著出宮了。

 晏王道:“到底是怎麼樣?如何三天兩頭就要鬧出點事來?”因見他的手被包紮的嚴嚴實實,看不出端倪,更加狐疑不已。

 趙穆尚且為他打圓場:“黼兒其實是知道分寸的。何況還有聖上照看著他呢,若真的闖了禍,聖上也自不饒的。”

 晏王忖度道:“只因年下,我想回雲州去,如今看是這個模樣,著實放心不下,不如跟聖上求一求,咱們仍回雲州去,在這京城裡,總是時不時叫人心驚肉跳。”

 趙穆道:“三哥別總惦記回雲州了,前兩天我聽聖上的意思,是想讓你們回京來安居了。”

 晏王微驚,趙穆笑道:“又怎麼了,難道不喜歡兄弟們處的近麼?”

 晏王見趙黼並未仔細在聽,便拉開趙穆:“你真的聽父皇透出這個口風了?”

 趙穆道:“父皇畢竟是年老了,難道三哥沒留意?我聽王公公說,父皇有一次曾念叨說,’該讓晏王妃也上京來,那就團聚了’……之類的話。”

 晏王趙莊呆了會兒,搖頭道:“的確父皇是年老了,考慮事情竟這樣不周詳,太子哥哥向來對我有些戒備之意,黼兒又有些樹大招風,若真的回了京,將來太子登基,他若念及親情還好,若是不念……”

 靜王斂了笑,道:“三哥怕什麼。說句不好聽的,其實原本父皇屬意的繼位人選,就是三哥你啊。”

 趙莊駭然:“說什麼!”

 靜王道:“我說的是實話罷了。三哥心裡明白,只是怕聽見人說出來而已。”

 趙穆說到這裡,回頭看一眼趙黼,才又低低道:“黼兒這般能耐,要藏也是藏不住的,放在哪裡都會被人視作眼中釘,昨兒的事,就是一個例子,如今父皇這般喜愛黼兒,三哥你不如想想……”

 話未說完,晏王後退一步:“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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