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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193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當下,白清輝即刻出門,命人把當日在張府門口守著的捕快喚來,令其再細說那日的情形。

 兩個捕快見縣官只顧再問這一段兒,又是不解,又且無奈,只得道:“那日盧逾喝醉了,張公子扶著外出,我們都暗中警戒,生怕這會子會有什麼殺手兇手之類的出現,盧逾還大聲叫嚷了數聲,腳下差點兒滑倒,是張公子跟他府內一個下人,好不容易將人扶上馬車,便是如此了。”

 白清輝問道:“只是扶上馬車麼?還有沒有別的,你且仔細。”

 兩人心想已經說得夠明白了,如何縣官只管糾纏?還以為白清輝是想責他們護衛不力,皺眉想了想,方道:“委實沒有人靠前兒,許多眼睛看著呢,那時候盧逾還亂嚷幾聲,張公子進了車內似說了兩句話……然後他終於才安靜不言語,馬車便離開了張府,一路上也並沒再停。”

 白清輝道:“你說,盧逾叫嚷的時候,張小左進了車內同他說話?”

 另一個捕快抓了抓頭,道:“回大人,也就一會兒的功夫,哦,是了,張公子還送了把傘給盧逾。”

 畢竟這些都是小事,捕快們自以為無足輕重,若不是白清輝問的這樣認真,只怕也想不起來。

 白清輝看向雲鬟,雲鬟此刻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便低聲道:“當日車廂內,並無其他傘。只有那一把桃花傘。”

 白清輝點頭:“你也已經知道了?”

 雲鬟看著手上的筷子,點了點頭。

 當時盧逾在張府喝醉了酒,多半是張小左用了什麼法子,或下藥,或哄勸,盧逾神志不清,到了中午大雨滂沱之時,便被張小左跟一個張府下人扶著出門,欲登車而歸。

 張府的跟隨之人,多只是防備周遭是不是會有“殺手”沖上來,又見盧逾醉醺醺地被扶著,自不會多在意他身上。

 張小左扶盧逾上車,應該是借機相送之類,隨著上車的當兒,將袖底藏著的匕首拿出,一刀割喉封住聲音,然後再迅速地猛刺胸腹。

 外間的人又哪裡知道,咫尺相隔,他們想要保護的盧逾,就被人這樣輕易地殺了,連掙紮都來不及。

 張小左所拿的那把傘,自然不是尋常用的,而是那白底桃花傘,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打開來扔在旁邊,又拉起車廂門,竟是神不知,鬼不覺。

 而張小左兀自帶笑寒暄退了出來,更給人一種兩人正在相別的錯覺,何況張小左跟盧逾本就“同病相憐”乃是“好友”,又喝了半天酒,那裡就能懷疑他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呢,而盧逾已經在瞬間一命歸西。

 方才雲鬟因把筷子遞過來,白清輝舉手去接,誰知兩差了,便碰落在地,誰知就是這一個動作,雲鬟拿著筷子無聲無息含笑遞過來的模樣,讓他想破。

 當時張小左,何嘗不是這樣含笑上車,舉刀刺落,無聲無息殺了人,又若無其事地下車的呢。

 不管是護院還是捕快,留心提防的都是“外人”,或者是那“舉著桃花傘的女鬼”,又怎會料想,不是女鬼,而是內鬼。

 又以為人是活生生進了車子的,眾人有目共睹,兇手必然是在路上用了什麼匪夷所思的法子,只顧往離奇古怪上頭去想……卻不知,其實盧逾在馬車還未動之前就已經死了。

 這也正是眾人視線跟心理上的一處盲點。

 只因雲鬟無意中的動作,才讓白清輝觸動靈機,竟想通了盧逾之死的關鍵。

 想通此事之後,白清輝道:“張小左明明是加害之人,如何竟如此反轉,他到底是一個人行兇,亦或者還有幫兇?”

 又看雲鬟:“當日你發現馬車裡還有一個人,這個或許就是張小左的同黨了,從這看來,他們兩個,倒是有些像配合作案,可到底誰是主謀,張小左又為何意外身死?難道是起了內訌不成?”

 雲鬟思忖說道:“既然確認了張小左動手或者參與其中,那麼先前徐捕頭進入張府,不知張小左對他有無殺心?”

 白清輝道:“當時七人同行,已經去了五人,難道獨獨會撇下徐沉舟?只怕是當時有所圖謀,不過被我們前去,攪亂了他的計畫。”

 雲鬟道:“那如何張小左又忽然被殺?”

 當時張小左說進內室換衣裳,還不到半刻鐘的時間,白清輝已經覺察不妙。

 眾人往內而行,同時快到臥室之時,便聽見是張小左的慘叫聲無疑——可見兇手便是在那間不容髮的短暫時間內動手的。

 而且從地上血流如湧的方式看來,張小左的確是活著被砍下頭顱的,才能造成那樣大片的頸血噴濺。

 白清輝道:“此又是一大疑點,按理說我們去的甚是迅速,兇手卻能在瞬間俐落殺人取走頭顱,且逃得無影無蹤。只可惜徐捕頭因張小左之死有些亂了心神,不然若是詳查現場跟屍首,或許會有所得。”說話間,有些遺憾之色。

 不料雲鬟聽了白清輝這句,便微微蹙眉,仔細回想當時。

 那一刻徐沉舟將房門推開,雲鬟跟白清輝在他身後,一左一右,便也看見地面的情形……可不過一眼而已,還未曾細看,就想起白清輝那症狀。

 因忙著去扶他,便未再仔細打量。

 這會子聽白清輝話中有些自責懊悔之意,雲鬟便不言語,只是仔細艘新回想那一幕。

 那時候——張小左陳屍在地,依舊是那一身兒粉色褂子白綾裙無疑,雙足亦著一模一樣的紅繡鞋,腳沖著外頭而倒。

 就仿佛正進了門欲換衣裳,卻被從門外進入的凶賊斬去頭顱,故而仰面跌倒一般。

 那血飛濺出去,幾乎沖到了貼牆的書架上。

 想到那幕場景,不覺有些不適。

 白清輝因想不通這第二件事,又見飯菜果然備齊,便走到桌前,又要叫雲鬟一塊兒吃兩口。

 誰知回頭,卻見她神情恍惚,似神遊天際般,當下擱了筷子,起身道:“鳳哥兒,可還好麼?”輕輕地將她手肘扶了扶。

 雲鬟卻忽然說道:“不對。”

 白清輝道:“什麼不對?”

 雲鬟道:“不是同一件衣裳。”

 白清輝皺眉,仍有些不解這意思。

 雲鬟驀地回神,看向白清輝:“大人,先前張小左穿的那件褂子,跟死去之時穿的,不是同一件兒。”

 ——原來方才因白清輝那句話,雲鬟竭力回想當時那屍首,雖看著是同樣的打扮無誤,但當雲鬟細想在廳內活著的張小左,目光將他從頭到腳細看了一番,卻發現在他的褂子左邊領口的花瓣旁,染著一點兒半個指甲蓋大小的一處墨漬,如人的手指甲沾了墨痕,不留神彈上去的。

 可是,當細看那倒在地上無頭屍體的時候,卻並不見這一道汙漬。

 那墨痕除非下水才能洗乾淨,總不會張小左會在這極短時間內,有心擦洗墨漬,且擦拭的這般整潔。

 所以雲鬟確信,那必然不是同一件衣裳。

 白清輝聽雲鬟說罷,也自驚疑:“你記得沒有錯?”

 雲鬟複細想了會兒,搖頭道:“沒有錯。”

 清輝深鎖眉頭:先前他因想通張小左或許涉嫌殺人,徐沉舟或許有危險,才親自帶人找上門去,可偏偏張小左又幾乎如在眾人眼前似的被殺……這兩下裡十分說不通,線索卻由此斷了。

 縱然方才他又推斷出張小左殺死盧逾的方法,可也無濟於事。

 雖然清輝心底曾也閃過一個念頭:或許那死去的無頭屍體並不是張小左?

 但是一來徐沉舟攔著不許查驗,一時找不出究竟;二來,這無頭屍體跟張小左所打扮的一模一樣,若是在半刻鐘不到的時間內,換衣,殺人……這是誰也做不到的事兒。

 所以白清輝才如進了死胡同般。

 可此刻聽雲鬟說起屍首上的衣裳並非同一件,便又如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似的,眼前豁然開朗。

 桌上的飯菜都已經涼了,卻沒有人有心用飯,縣衙書房內再度空無一人,只餘一盞孤燈而已。

 且說在張府之中,負責守夜盯看的捕快們被那冷雨秋風所擾,卻又不敢睡,正靠在一塊兒瑟瑟發抖,忽然聽見拍門聲山響。

 那老僕開了門,卻見是白日來的縣官大人,去而複返。

 不知所措間,白清輝已經邁步入內,裡頭的捕快們聽了動靜,又見是白清輝,忙迎過來,紛紛見禮。

 白清輝問道:“徐捕頭呢?”

 捕快們向著內堂一指道:“一直都跪在棺材跟前兒呢,動也不動的,我們兄弟都不敢靠近。怪怕人的。”又問:“大人如何深更半夜來了?”

 若不是當差,誰肯守在這“凶宅”也似的房子裡,半夜不睡,擔驚受怕?

 這位新任知縣大老爺倒是不忌諱、也不辭勞苦,頂風冒雨,一天裡屢次跑過來。

 白清輝聞聽,一言不發,只抬步往內廳而去,眾人只得跟在身後。

 遙遙地果然見裡頭燃著蠟燭,只是不知何時被風吹熄了兩根,剩下一根搖搖曳曳,在風中苟延殘喘。

 捕快們見狀,汗毛倒豎,幾乎就擠在一塊兒,裹足不前。

 只白清輝不動聲色,腳步停也不停,一直往內而行,一邊喚道:“徐捕頭。”

 那人卻兀自跪著,紋絲不動。

 此刻捕快們膽小的早就止步,咬牙顫顫發抖,膽大的跟在白清輝身後,握著腰刀,瞪眼鼓嘴。

 雲鬟心裡雖也緊張,然而見清輝面色仍是如皎月微光似的,縱然在這樣風雨陰森的天氣中,依舊恬和安寧,讓人一看,就如吃了定心丸藥般。

 雲鬟便暗中握拳,只也跟在他身側繼續往前。

 很快,兩人邁步進了廳中,可徐沉舟依舊置若罔聞,更是一絲兒也不動。

 那背影有些僵直,不像是個活人的身影……在那幽淡的燭影搖曳裡,竟透出幾分詭異來。

 剩下幾個大膽些的捕快,卻死活也不敢再進廳內了。只在外頭瞪著眼。

 白清輝早在進廳的一刻,就已經看出端倪,他也不發聲,只冷冷地走到徐沉舟身後,抬手在“他”頭上一推。

 白清輝仿佛並沒用多少力氣,然而那“人”卻應聲而倒,往旁邊直直地摔了過去。

 廳外頓時響起捕快們慘叫的聲音,有幾個便連滾帶爬後退。

 雲鬟也變了臉色,可是就在刹那,卻也看的清楚,——只見倒在地上的,竟是個皮子做的假人,套著徐沉舟的衣裳,戴著捕頭方帽,身形略似,外加上有門檻擋著下半截,燭光又黯淡,乍一看,就如徐沉舟依舊跪著。

 雲鬟的心幾乎提了起來,卻又緩緩松下,只是那口氣還未完全鬆弛,忽地又懸起來:既然不是徐沉舟,那麼徐沉舟在哪裡?

 此刻外頭的捕快們一連串慘叫之後,也看見倒地的是假人了,頓時反應過來,因接二連三重又進了廳內,呆道:“如何……如何是個假人?徐捕頭呢?”

 白清輝掃了一眼原本留守的幾人:“這就要問你們了,你們不是一直都守在這兒的麼?”

 那些本要逃走的幾個也壯著膽子進來,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他們雖然奉命守在這裡看,但哪裡能永不錯眼兒地盯著?自也有偷懶的時候。

 忽地一個捕快說道:“是了,將晚時候,一陣風把門吹得合了半扇,擋住了徐捕頭的身影,我一時還以為他不見了呢,才要過來查看,誰知一陣風又過,我才看清捕頭還好端端地在呢,難道就是在那個時候……”

 白清輝心裡明鏡一般,盯著那倒地假人看了半晌,忽然轉頭,竟看向前面那具油漆黑亮的棺材。

 雲鬟早看見他目光所向,那手一時又握緊起來。

 果然,白清輝回頭,對眾捕快道:“將這棺木打開。”

 捕快們面有為難之色,然而一來先前被假人驚到,張惶失措不成體統,便想挽回顏面,另外在此地看守的那幾個,自忖把好端端地徐捕頭看沒了,縣令自然要責怪,開棺雖然晦氣,可只能從命罷了。

 當下眾人都圍到跟前兒,有四個上前兒,合力將那棺木蓋子打開——幸而這棺材還未釘死,四人略微用力,便將蓋子掀開了。

 眾人松了口氣,有大膽的幾個,不由掃了一眼棺材裡頭,影影綽綽卻看見一張臉。

 此刻一陣陰風掃過,卷的那蠟燭火舌吞吐明滅,然而許多人卻已經看得極明白了。

 棺材之中……並不是原本那死了的無頭張小左,卻是個有頭的,且那頭……卻是個猙獰的骷髏鬼頭一樣,可怖異常!

 這一驚自然非同小可,那抬著棺蓋的兩個捕快先“嗷”地一聲,其中一個白眼翻動,往後倒地,竟昏死過去。

 其他眾人有那原本沒看見的,被如此一嚇,不由自主都也看向裡頭,一看之下,就如炸鍋似的,頓時靈堂內鬼哭狼嚎。

 眾捕快魂飛魄散,也顧不得棺蓋,也忘記了大人,撒開手四散奔逃,能跑的便屁滾尿流地竄了出去。

 雲鬟因先前也走了過來,猛然間看見這一幕,也忍不住踉蹌倒退一步。

 正搖搖欲墜,腰肢被人輕輕一攬。

 雲鬟倉皇抬頭,卻見白清輝雙眸明燦,依舊面色淡然道:“不必怕。”複轉頭看向棺中那人,輕聲道:“這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且他早已經死了多時,死屍是不會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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