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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78章
第七十二章

 先前那當鋪血案,因乞兒跟傷者都口供了是小夥計粱哥兒殺人,故而發佈了通緝佈告,四處緝拿這粱哥兒。

 誰知這一日,有個挑擔的人經過小井胡同之時,無意聽了動靜,便往內看了一眼,誰知竟見兩個人在相鬥,還未反應過來,其中一個已經捂著脖子,搖搖欲墜,另一個卻倒退數步,轉身逃得不見蹤影。

 那目睹之人戰戰兢兢靠近,卻見倒地之人,喉嚨間血如泉湧,喉頭格格作響,卻說不出一個字,很快便咽了氣。

 嚇得那人踉蹌後退,正巧有一隊巡城兵馬經過,見此人形跡可疑,便靠過來,因才發現了倒地的死屍,雖立刻派人去追蹤那兇犯,卻並沒結果。

 一直通報了京兆尹,忙派了人來勘查之時,才發現這死者赫然竟是那在逃的小夥計粱哥兒,地上一把匕首,正是兇器。

 京兆尹立刻叫帶了那目擊者上堂,問起來案發經過,那人道:“那胡同又窄且暗,沒看清那兇犯的樣貌,只見是極高大一個人……”

 再問他更多,卻也得不到什麼有用的,當下便叫起去。

 那主簿道:“大人,如何趕巧兒就是這粱哥兒死了?是偶然殺人?還是……”

 旁邊的捕頭道:“看兩人仿佛經過一番撕扯,是不是有凶徒見財起意,失手殺人?或者是粱哥兒走投無路,持刀行兇搶劫,反而被殺?”

 京兆尹想了會子,道:“橫豎目前已經證實這粱哥兒便是當鋪血案的真凶,不管如何,此人已死,且兇器也正在現場,當鋪之案倒可以先結了。此案就慢慢地再找兇手就是了。”當下叫寫結案公文,並一干卷宗,遞送刑部批示。

 且說在刑部之中,白樘看了刑部遞送的公文等,心底思忖片刻,把公文通翻找了一遍,不見驗屍公文,便問道:“屍首可還在京兆尹衙門?為何不見行驗公文?”

 書吏稟道:“屍首是在,正在查驗。先前已經催他們儘快將公文呈上了。”

 白樘皺眉不語。那書吏又道:“京兆尹說是當鋪一案可以終結了,大人怎麼看?”

 白樘冷笑道:“屍格還未見到呢,就急著結案了?”書吏是知道脾氣的,當下噤聲。

 白樘又翻看一回,心道:“粱哥兒被殺一事,若說偶然,也太過巧合了些,且倘若是因財殺人,想那粱哥兒不過是個當鋪小夥計,難道他的衣著裝扮,會引什麼人覬覦麼?若是行兇不成反被殺,這殺人的手法……”

 白樘說到這裡,竟想著親自去看一眼屍首,然而以他如今的身份,其實早不必管這些瑣碎事了,也絕少親臨凶案現場。

 能叫他親自出馬的,一來是涉及機要敏感之事,二來則是相當棘手、旁人難以偵辦之事。

 譬如上回蔣府之事,因蔣統領是大內身份,而洛陽周家案情,也是因通判親自上書訴冤,且又涉及地方大吏,旁人自然畏首畏尾地難辦,非他不可。

 似這些市井尋常案件,雖也涉及人命,但自有京兆尹、巡檢司等地方料理,他不過是負責審辦底下送來的各種公文,經手審核定案罷了。

 故而刑部這邊若不許結案,京兆尹那邊兒自也束手無策。

 白樘說罷,那書吏忽然想到一事,忙回身到桌上取了一物過來,道:“上回侍郎吩咐說,那馮貴的供詞不詳細,我便叫他們又問了一次,據他說,去當鋪是當這塊玉的。”

 白樘接過來,卻見果然是一塊兒佩玉,玉色不算上乘,雕工也稱不上精緻,白樘翻來覆去看了會兒,道:“這個是他當日身上所帶的無誤?”

 書吏道:“正是當日所帶的,那天他因傷的重,便在京兆尹衙門留了調治,底下人都認過的。無誤。”

 白樘打量這玉佩,道:“……仿佛不值什麼錢。”

 書吏答道:“這看著最多也不過是幾百錢。”

 白樘頓了頓,忽道:“這人一大早兒的便趕去當鋪,想來……必然是要錢急用,故而等不及趕早去,怎麼卻只拿這麼一個廉價之物?”

 書吏也沒料到如此,想了會子,試探道:“莫非是這馮貴不識貨,以為是個貴價之物?”

 白樘聽這說得也有些有理,便微微頷首,將此物又放回去。

 到傍晚時候,那粱哥兒的屍格便呈了上來,白樘看了一會子,見寫得也算仔細,左手有傷若干道,雙手腕又隱隱有青紫之痕,致命一道傷自然是頸間的,傷的極深,竟切斷了喉管。

 白樘看了一回,便傳命讓儘快找出真凶,再行一併結案。

 如此一來,便又是掌燈時分,白樘自出刑部,回到府中,便先去見白老夫人。

 還未進門,便聽到裡頭有些怨歎之聲,白樘正有些遲疑,就見嚴二奶奶來到,滿面春風地看著他。

 白樘垂眸,行禮口稱:“二嫂。”

 嚴二奶奶笑道:“在家裡,都是一家人,四弟不用這樣多禮數,你是要進去見老太太?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老太太惱著呢。”

 白樘雖想知道白老夫人因何惱怒,但卻並不問,只說了一聲“是”,便轉身往內,嚴二奶奶瞅著他的背影,也隨之拾步入內。

 果然,白樘見禮完畢,只聽白老夫人道:“你可知道,清輝今兒在外頭傷著了?”

 白樘略微訝異,白老夫人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你都快忘了有這麼個孩子罷了?”

 白樘默然無語,此刻江夫人在座,便解勸,嚴二奶奶也道:“老太太別認真惱了,反傷了身子……是小孩子們貪玩兒,何況四爺公務繁忙,又哪裡能抽身顧全呢,這事兒細算起來,倒是我的不是,很該多派幾個人隨著清輝出入才好。”

 白老夫人橫她一眼,哼道:“我還沒說你,你自己倒是先招認了,不錯,我也正想說此事呢,如何不派幾個頂用的人手,緊緊地跟著?上回在王府裡,無緣無故竟撞了柱子,好端端地臉都青腫了,莫說是我,你們哪個看了不心疼的?只因清輝自己認了,倒也罷了……今兒倒好,變本加厲了……”

 白老夫人說不下去,只唉聲歎氣起來。

 江夫人起身,一聲不吭,嚴二奶奶也不吭聲。

 白樘見狀,便道:“老太太不必惱,小孩子們有些跌撞磕碰是有的。”

 白老夫人叱道:“胡說,若是尋常磕碰,我自然不惱,虧得你在刑部,你竟自己查去,看看他是怎麼傷著的?”

 白樘心中知道了幾分,便不再做聲。

 白老夫人盯了白樘一會兒,忽然說道:“因這件事,倒是讓我想起另一件來,孩子沒有親娘,到底是不成,別人對他再好,也不如個母親知寒知暖的,先前你不留心此事,讓清輝胡打海摔的,到了如今……不如趁機再周詳周詳,續一房妻室罷,你屋裡有了人,也不至於鎮日不著家,總是在外頭跟個孤鬼兒一樣了。”

 白樘垂著頭,眉峰微微一蹙,因是老夫人出言,自不能當面兒駁了,老夫人見他沉默,卻也不再追逼叱問,便又叮囑了幾句,方叫他去了。

 白樘出了上房,問過丫頭們,知道清輝在屋裡睡著,他便一徑去了。

 進了門,清輝的奶娘迎了,便道:“哥兒先前吃了藥,已經睡下了。”

 白樘問道:“到底是怎麼了?”

 奶娘也有些忐忑之色,道:“今兒哥從外頭回來,臉上又帶著傷,他雖只說是失足跌了一跤,然而上回已經有過一次了,這次老夫人竟不信,到底問出幾分來,竟好像是跟人打架傷了的。”

 白樘來至裡屋,果然見清輝臥在床/上,白樘來至床邊,低頭看去,果然見細白的臉上,臉頰上一塊兒明顯的青。

 白清輝本生得雪團一般,如此一傷,格外打眼,自叫人越發疼惜。

 雙眸微微眯起,白樘順勢坐在床邊,默默地看了清輝一會兒,見他的手擱在被子外,便拿了起來,小心要蓋起來。

 不料一抬手的功夫,卻見衣袖底下,手腕上竟有一道青痕。

 白樘有些吃驚,將清輝的袖子輕輕撩起,仔細看去,見臂上有數處痕跡,手心更像是蹭破了一樣,隱隱滲著血漬。

 白樘刑獄出身,只是一看,便知道這些痕跡是從何而來,果然絕不是尋常碰撞留下的。

 他不由想到上回在靜王府那一次……當時他雖看出來,卻只暗猜清輝是跟人動了手罷了,男孩子之間打打鬧鬧,也不過是尋常事,何況傷的也並不重,因此他並未理會。

 可是如今看來,竟仿佛是越演越烈一般。

 白樘出神之時,清輝仿佛有些察覺,輕輕一動,雙眸微睜,看清楚是父親,便一驚,忙抽手要起身。

 白樘按住他:“不用起來,你自睡罷,我坐一會兒就去了。”

 清輝望了會兒,便才緩緩又躺了回去,目光卻又斜斜移開,並不看白樘。

 室內又是一片靜,白樘問道:“是跟誰動了手呢?今兒我不是看你跟季陶然在一起麼?”

 清輝不答,白樘道:“又是為了什麼而動手的?”

 清輝越發默然,只是禁不住皺了眉,白樘輕歎了聲,道:“好罷,你不說就算了,你太奶奶說,以後要多派幾個頂用的人跟著,你自個兒也多留神……”

 清輝聽到這裡,便翻了個身,竟背對著白樘。

 白樘見狀,略有些無奈,只好說道:“你若不想那許多人跟著,好歹自己上心些,平日裡用心些跟教習學些拳腳,不叫你跟人打架,只能防身就最好了。”

 白樘因不留心府內的事兒,不過清輝日漸一日大了,習文自在由儀書院無礙,家中卻也請了一位擅武的教習師傅,想教導他拳腳功夫。

 不過清輝仿佛意不在此,每次教他習武,他都是心不在焉,有時候練個一兩招便不肯動了。

 白樘也曾問起過那柳教習進益如何,教習只笑說:“四爺只怕也知道,小公子資質倒是極好,然而他的心不在這上頭,倒也沒法子。”

 白樘見清輝臥著不動,也不理睬自個兒,只得起身離開。

 等他去後,清輝才歎了口氣,從床榻上爬了起來,回頭看看空空如也的門口,複又耷拉著腦袋,半晌才伏身臥倒。

 因是正月裡,不用上學,白清輝一早兒起來,就聽人說季公子來見。

 兩人廊下見了,季陶然一把拉住他,才要說話,忽然見臉上有一塊青紫,正要打量,白清輝扭頭道:“你早早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兒?”

 季陶然才忙道:“你大概不知道呢,那個當鋪裡殺人的兇手,昨兒已經死了!”

 白清輝昨日被圍毆,因此並不知此情,忙問究竟,季陶然便把小井胡同內發現殺人之事說了一遍,因歎道:“上次你說此案有隱情,果然殺人的不是那乞兒,而是這人……不過殺人者反而被殺,真是天道輪回。”

 清輝問:“已經結案了麼?”

 季陶然一愣,道:“如此還不結案,又怎麼樣呢?”

 清輝不答話,只低著頭沿著廊下緩步而行,一邊兒出神思量。

 季陶然跟在旁邊,正想問他臉上是怎麼了,清輝忽然說道:“你方才說,這小夥計是被人一刀割喉而死麼?”

 季陶然應了,清輝道:“若我記得不錯,那殿內的老掌櫃也是被人割喉而死。”

 季陶然愣怔,然後道:“這個也不算什麼,大概是巧合罷了。”

 清輝轉頭看他,忽然說:“可是、那個在當鋪內的另一個人,卻並不是被割喉的,對麼?”

 季陶然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你說那個差點兒死了的,叫什麼……馮什麼的?我不記得了。”

 清輝點頭道:“上次我們去刑部,正他出來,你如何不記得了?他手捂著胸口,……刑部的人說他被刺了七八刀……你再想一想,他喉嚨上可有傷麼?”

 季陶然當時也沒留心看那人,又如何想的起來,便苦笑道:“你如何問這個呢?就算不是被割喉,或許……是因為……他竭力反抗的緣故,故而只在身上留下傷自然也是有的。”

 白清輝微微頷首,忽然說道:“咱們再去一次刑部可好?”

 季陶然一聽,背上嗖地一股寒意:“去做什麼?”

 白清輝望著他,抬手在他手臂上輕輕一拍,眼底帶笑:“走罷,去了就知道了。”

 季陶然看著他這般笑,刹那竟有種要上賊船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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