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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95章
第八十七章

 所謂“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原本出自《史記》,整句則是: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

 這話的意思,便是說人之相交,有相處到老卻仍陌生疏淡,也有停車暫談卻一見如故。

 趙黼自然深懂,但這也正是他深惱的原因。

 雲鬟見他猛然目現厲色,逼近過來,不由想起前世的光景來,兩下裡一瞬恍惚,竟本能地欲後退。

 不料正在此時,卻有一道小小地人影閃了出來,正是崔承,手中兀自抱著那小牛犢,便低著頭,用力撞向趙黼身上。

 趙黼一愣,不知他是怎麼樣:“你做什麼?還不走開呢?”

 雲鬟也呆呆看他,便喚道:“承兒……”

 誰知崔承站在雲鬟身前,抱緊了牛犢,仰頭瞪向趙黼道:“不許欺負我姐姐!”

 雲鬟聞言,低頭看著崔承,竟有些怔住了,一時也忘了說話,只慢慢地睜大雙眼,有些不能置信地看著崔承。

 趙黼因也沒想到,意外之餘,便笑著恐嚇道:“臭小子,還不走開?是不是討打呢?”揚手作勢預打。

 誰知崔承雖然害怕,仍是不肯走開,只閉眸縮緊脖子,咬牙欲受。

 雲鬟見他揚手,想也不想,抬手便把趙黼的腕子握住,急道:“世子。”

 趙黼本也並沒想打崔承,不過是嚇唬他而已,見狀便挑眉道:“你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做什麼,這會子卻不知道避嫌疑了?”說話間,眼底又泛出一抹笑意。

 雲鬟情急了才如此,被他一句,猛然察覺手底下肌膚異樣溫熱,忙便鬆開手。

 趙黼目光變了幾變,方含笑點頭道:“可知你方才說的話,太過誅心了麼,六爺到底怎麼對不住你了,你跟我白首如新?”

 雲鬟見崔承仍杵在跟前兒,便把他往身旁攬了過來,輕聲道:“並沒對不住,只是我早就說過了,我原本就跟世子不是一路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又怎麼樣?”

 誰知趙黼突發奇想,竟道:“什麼井水不犯河水?比如……那井水底下,你焉知不是跟河水滲通著的?或者河水暴漲,又怎麼知道不會沒過河水?依舊難捨難分起來。”

 崔承抱著那小牛犢,起初還防備著趙黼,忽然聽他嚼出這一番歪道理來,他小孩兒家,認真想了回,卻覺著有些道理,便忙仰頭看雲鬟怎麼回答。

 雲鬟大皺其眉,尚未開口,便聽見門外有人道:“小白公子來了。”

 趙黼跟雲鬟聽了,都覺意外,兩人對視一眼,複看向外頭。

 果然就見門口進來兩人,當前一個,卻是跟隨羅氏身邊兒的大丫頭碧玉,身旁跟著一人。

 碧玉才進來,見雲鬟跟趙黼對面兒站著,便笑道:“給世子請安了。”又對雲鬟道:“太太回來了,因小白公子尋姑娘有事兒,便吩咐我好生送公子過來。”

 原來先前羅氏去看望季陶然,白清輝自然也在,因他得知消息的早,早在這兒呆了半晌了。

 季陶然因受驚暈跌,竟傷到了後腦,幸而不算極重,大夫給看了,叮囑叫靜靜地養上半個月。

 季陶然死死地暈了半夜,在清輝來後才慢慢醒來,起初還有些糊裡糊塗,漸漸地才恢復了神智,兩個人私底下又說了些話。

 待羅氏來探望之時,他看著卻已是好多了,只頭上仍裹著一層紗布。

 羅氏見狀,早心疼不已,就道:“昨兒是鬼節,本就不該你小孩兒出去亂跑,如何還在晚間去那地方呢?才死了人,自然不乾不淨的呢,好歹你福厚些,有天神菩薩庇佑,才沒出大事。”

 季陶然安撫了幾句:“姨母,我沒事兒呢,做什麼也驚動了姨母呢。”

 他母親也在旁道:“這孩子近來有些瘋魔了,只顧在外頭亂走不著家的,也不知是怎麼,今兒得了這個教訓倒也好,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再肆意妄為了,若然還敢胡鬧,家裡也不饒他的。”

 羅氏忙道:“他畢竟年紀不大,玩心自然重些,不可過於危難。”

 如此說了一陣子,羅氏見無礙,便欲家去,季陶然因拉著她的手道:“姨母,我有幾句話要告訴鬟妹妹,已經說給了清輝,你可不可以順路帶清輝過去?讓他轉達?”

 羅氏聽這般說,不覺詫異,然而她因向來溺愛季陶然,自然無有不從,只當他們年紀小,或許有些古靈精怪的話,不便給大人知道,因此便笑說:“使得。不過你且也好生養著才是,不要只顧分心亂想,改日,我叫雲鬟自個兒來看你就是了。”

 季陶然雙眼一亮,便喜喜歡歡地答應了。

 當下羅氏才帶了白清輝來到府中,又派大丫頭親送他過來,誰知正趕上趙黼也在。

 碧玉稟明後,忽地見雲鬟手搭在崔承肩頭,崔承又抱著牛兒,依依地靠在她身上,他兩個原先卻並沒有這樣親昵的時候……碧玉心裡詫異,便笑道:“好少爺,方才奶奶還問你在哪兒呢,你竟在這兒,快跟我去吧。”

 崔承聽是母親叫他,不敢耽擱,邁步欲走,卻又停下來,小心翼翼地把牛兒遞給雲鬟。

 雲鬟想到他方才挺身而出之態,便將牛兒在他鼻尖輕輕一碰,道:“得閒就再來玩兒吧。”

 崔承眉開眼笑,才要走,忽然問道:“姐姐,真的是他說的那樣麼?”

 雲鬟一愣:“什麼?”

 崔承疑惑不解地問:“井水真的通著河水,河水真的能淹過井水?”

 雲鬟大為意外,啼笑皆非,趙黼卻大笑道:“好小子,你倒是機靈的很。”

 不料白清輝在旁聽了,他雖不知前情如何,只聽崔承如此問,趙黼又是這個情態,清輝便正色道:“認真說來,是這樣的不差。但自古以來,‘井水不犯河水’這一句老話,不過是說一個道理罷了,——意思就是兩不相干,你可記住了?”

 崔承眼珠轉了轉,道:“原來是兩不相干,我知道了。”向趙黼扮了個鬼臉,方高高興興地跟著碧玉去了。

 趙黼聽白清輝冷冷清清地解釋了這一句話,便暗中撇了撇嘴:“好沒意思的人。”

 雲鬟卻含笑問道:“小白公子如何這會兒來了?可是表哥……他還好麼?”又請白清輝坐,叫丫頭奉茶。

 白清輝因知道昨兒晚是趙黼陪著季陶然的,見他在此,本以為他已經告訴明白了。聞言便道:“他傷了頭,不過並沒有大礙,已經請太醫看過了,叫靜靜地休養幾日便好了。”

 雲鬟聽了他說,那顆心才慢慢地放下。道:“多謝告知。”

 白清輝說完,又看趙黼,因問道:“世子如何在這兒呢?”

 趙黼見他來,知道必然有事,若是其他人,這會兒早識趣走了,但趙黼正巴不得留下來,便故意道:“我正跟阿鬟說正經事呢,就是季陶然昨晚上忙的那件兒,我心裡好多疑惑不解,正跟她說著……”

 雲鬟聞言,便側目看他。趙黼似沒看見般,又對白清輝道:“小白你這會兒來,莫非也是為了此事?”

 白清輝竟道:“是。”

 趙黼靠桌邊兒坐了,自己舉手倒了杯茶,歎道:“昨兒原本是我陪著季陶然的,誰知仍是害他受了傷,可知我心裡也過意不去,恨不得快些捉到那兇手,替他報仇呢,季陶然常說你聰明難得,你對這案子倒是什麼看法?”

 白清輝不答,只抬眸看雲鬟,雲鬟知道以他的機敏,只怕也猜到季陶然不會無端端跑去由儀,故而過來問自個兒……可此刻當著趙黼的面兒,若他問起來……倒是有些為難的。

 不料白清輝看她一眼,只道:“世子既然也插手了此事,就更好了,大家齊心協力,總比孤掌難鳴、單絲不線的好。”

 雲鬟見他不提,便垂了眼皮,略松了口氣。

 白清輝又道:“不知世子可否將昨夜的情形,詳細地同我們再說一遍?”

 當下,趙黼果然便把昨夜歷經之事從頭到尾說明了。

 白清輝仔細聽罷,忽然問道:“這樣說來,陶然跟世子先聽見慘呼聲,然後才見到所謂鬼影,世子攔住陶然,一起去往案發之地,世子正又發現方督學離開現場?”

 趙黼聽他將這幾件事梳理說來,便道:“說的不錯,且我確信,那所謂鬼影子,跟方荏不是同一個人。”

 白清輝點頭,問道:“世子攔住方督學時候,他是如何?”

 趙黼道:“看著有些慌張之意,不過還過得去。”

 清輝想了會子:“那慘呼聲可有可能是方督學發出的?”

 趙黼撇嘴道:“不似,那聲音聽著……是臨死的叫聲了。”

 雲鬟聽他兩個越說越是仔細,便走到靠牆的櫃子邊上,抬頭看那花瓶上描繪的宅院美人。聽到這裡,便皺了皺眉。

 白清輝道:“除此之外,你可聽過方大人叫過什麼?”

 趙黼道:“我的耳力也算極好,不曾聽見他嚷嚷什麼。”

 清輝道:“方大人承認他是第一個發現屍首,但他卻一聲也未曾出,只要離開現場,被世子攔住後才說是要去找人的,這樣是否有些反常?”

 趙黼點了點頭:“季陶然見了屍首,嚇得都暈過去了,這姓方的連叫一聲都不曾,的確有點古怪。”

 室內微微沉默,片刻,清輝道:“世子可知道,那韓敏曾向大理寺衛大人供認,說宋邰那日早起去書院,是為了見院長?”

 趙黼道:“季陶然跟我說過了,不過那何院長明明人在家中,有許多人證。故而眾人都說韓敏說了謊。”

 清輝搖頭:“只怕韓敏並未說謊。”

 趙黼忙問:“這是何意?照你這樣說來,兩個人豈不是都未說謊?”

 清輝淡淡道:“因為世子你不是學院中的人,故而不知情,何院長雖是由儀的院長,但方督學,才是由儀真正能說話的人,在書院裡,眾人畏懼方督學,更甚過何院長許多。”

 趙黼雙眸微微眯起,這會兒也忘了其他,只顧盯著清輝道:“你莫非在暗示六爺,韓敏說的‘院長’,是這方荏,而並非是何院長?”

 清輝微微一笑:“我正要說此事,可知在書院內,那些人私底下稱呼方大人為什麼?”

 趙黼遲疑著問:“院長?”望著清輝肯定的眼神,便道:“豈有此理,那何院長呢?”

 清輝喝了口茶,慢慢道:“就如你現在所稱呼的一樣——‘何院長’。”

 原來,衛鐵騎等都被韓敏一聲“院長”給蒙蔽了,實際上在由儀之中,小學生們私底下提何院長的時候,都會習慣地叫“何院長”。

 而他們口中的“院長”,則是由儀真正“掌權”的那位,那便是方荏,方督學。

 趙黼聽白清輝一語道破,幾乎忍不住站起身來:“這樣說來,這方荏豈不是有極大嫌疑?”

 清輝卻並不回答,只是默默在心底想起方荏為人。對於方荏的形貌舉止,清輝自然是極熟悉的,方督學素日謹言慎行,又因德高望重,由儀上下都甚是敬重。

 白樘對他也讚譽有加,說他是個飽學之士,因為這個的緣故,清輝自也格外地敬重師長。

 先前清輝才入由儀的時候,方督學還曾親自召他去督學室,叮囑他好生讀書,又說若有不適應之處,便來尋他即刻,態度依稀有幾分長者的關切和藹。

 但是不知為何,面對這樣人人敬重的方大人,清輝卻總有種想要“敬而遠之”之意,這種莫名的感覺,就如同當初……他初見趙黼時候的所感類似。

 但畢竟此事非同小可,縱然方荏有些嫌疑,在沒有真憑實據之前,尚不能擅自就一口咬定,免得平白冤屈了好人。

 他兩個推演半晌,不知不覺竟得出如此結論,趙黼轉頭看雲鬟,想看她是怎麼說。

 卻見雲鬟仍是出神似的在在打量那梅瓶,不為所動似的。

 趙黼便問:“阿鬟,你可聽見我跟小白說的了?這方荏是否就是連殺兩人的真凶?”

 白清輝早知雲鬟有“過人只能”,心頭一動,靜候答覆。

 卻見雲鬟回頭,半晌方道:“我著實不知他是否是真凶,然而你們若要查……則要快些才好。”

 白清輝眉尖一動,趙黼問道:“什麼意思?”

 雲鬟垂了眼皮,低聲道:“因為……我總覺著,下一個喪命之人,就是他。”

 室內鴉默雀靜,頃刻,趙黼才似笑非笑地道:“敢問,阿鬟你又為何會這樣說呢?”

 雲鬟在開口之前,就預料到他們會問:“就如我告訴表哥的一樣道理。方才你們說,宋邰是去見過院長……而後身亡的,然後韓敏身為同宋邰最親近之人,也第二個死了,於是剩下的、跟此事牽連緊密的,自然就是這位方院長了,不過,這也不過是我胡亂猜的罷了,同樣無憑無據,未必准。”

 她雖然說著未必准,但是聽在這兩人耳中,卻儼然已如金言玉律一樣,哪裡還能等閒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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