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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說雲鬟本正在柳樹之下,斜倚假寐,心思浮動。因她欲追查殺害青玫真凶系何人,便心中盤算,須覷得機會見一見那“趙六”。

 誰知白日不可說人,夜晚不可說鬼,她這邊兒還在思量,睜開雙眼之時,赫然卻見趙六已就在眼前。

 雲鬟竟不知他是幾時來到的,又這般肆無忌憚地看了她多久,她原本就對這少年有些心結,猝不及防見了,駭然意外,手緊緊抓著書冊,差些兒便擲向他的臉上。

 趙六卻笑吟吟地,上下又瞧了雲鬟一眼,竟道:“這個地方倒是好耍的很,你怎麼不跟那些小子們一塊兒玩呢?莫非你不會水,怕掉進河裡爬不上來麼?”

 雲鬟已經坐起身來,微有些戒備地望著他,一聲不響。

 趙六見她不答,便轉過身來,一撩袍擺,竟挨著雲鬟身邊兒坐了下來。

 他的肩臂幾乎貼著她的手臂,衣料相蹭,發出極輕微的“沙”地聲響,也如同是雲鬟毛髮倒豎的聲音。

 她竭力自抑,才不曾讓自己跳起來躲開,只皺眉轉頭,不悅地望著他。

 趙六卻渾然不在意似的,反而以肩頭輕撞了她一下,竟饒有興趣般問道:“你認得字?在看的是什麼書?”

 雲鬟被他撞得身子一晃,又見他目光亂轉,竟看向自己手中的書冊,一臉蠢蠢欲動地仿佛要來拿,她便忙將書轉到身側,以帕子遮住道:“跟你不相干。”

 話一出口,自覺口吻略有些僵硬,且她原本還打算見他一見,正因沒個機緣,如今這人竟鬼使神差地就在跟前兒了,倒是不好就拂袖離去。

 趙六見她把書藏起來,便道:“什麼寶貝……難道怕我搶了不成?還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歪書呢?”

 雲鬟不由皺眉,只當聽不出他的話中有話,靜靜問說:“趙六爺如何竟在這裡?”

 趙六挑了挑眉:“我在營裡悶了數日,今兒出來透風,遠遠地聽到這兒聒噪的有趣,便過來瞧瞧是有何熱鬧,不想卻正遇見了你,可見我們是有緣法的。”

 雲鬟聞聽“緣法”二字,啼笑皆非,竟不知是善緣,還是孽緣罷了。因垂眸定了會兒神,便道:“果然有緣,我正巧有些話想請教趙六爺呢。”

 趙六又笑:“原來你也正想著我呢?不知是什麼話,且說來聽聽。”

 雲鬟聽他口吻恁般輕佻,不由又看他一眼,然畢竟彼此的年紀還是這般小,只怕趙六不過是性情頑劣、口沒遮攔之故罷了。

 這會子小孩子們仍玩玩鬧鬧,笑語喧嘩,透著綠蔭傳來。

 雲鬟且不忙問,只仔細看了看周遭兒,見無人近前,才壓低了聲音問道:“前日在公堂上,六爺說起我青姐……被害之事,可是真的?”

 趙六眼中透出幾分驚奇,道:“如何不真?縣太爺且都定案了,你這樣問又是何意?”

 雲鬟不答,只是盯著他,兩人目光相對,趙六笑道:“你這樣看著我又如何?莫非你覺著我在公堂之上扯了謊?”

 雲鬟見他只是逼問,心中越發不自在,便默默道:“你不說倒也罷了。”

 雲鬟心頭一歎,正欲起身離開,忽然趙六伸出手來,竟將她拉了一把,道:“如何就要走呢?”。

 猝不及防,雲鬟自是站立不住,身子一晃,便跌了回去。

 正意亂神迷,不防趙六抬手,又將她扶了一扶,仍是笑道:“你急什麼,跟那些小子們相處的倒也自在,如何跟六爺只說一句話,就急著要走呢?再陪著我坐會兒如何?”

 雲鬟被他拉拉扯扯住,又聽了這些言語,心中忍不住動怒,便想也不想,揮起手中的書冊打了過去。

 不料趙六也沒想到她會如此,竟不曾躲避,只聽得“啪”地一聲,書已經不偏不倚地打在了趙六的臉上,竟打的他微微側了臉,臉上也極快地紅了一片。

 雲鬟亦覺意外,看看趙六,又看看手中書,一時愣怔,卻見趙六側開臉兒,似也被打的怔住了。

 隔了會兒,他才又轉回頭來,略略沉聲道:“你,竟敢打我?”

 雲鬟騎虎難下,見他眸色陰晴不定,似挾風雷之怒,心中竟升起一股莫名而來的恐懼之意。

 兩人四目相對,誰也不曾出聲,只有風輕颸而過,撩動那柔垂的柳枝,於眼前蕩漾,發出細微的刷刷之聲。

 可趙六年紀雖小,畢竟是軍中出身,且又天生狂傲不羈,上回在縣衙門口對待來福兒的手段,便已經很夠人看了。

 雲鬟心中飛快地忖度了一番,自忖正面開罪此人只怕不智,正欲說幾句話挽回來,卻見趙六“嗤”地一笑,道:“你可知道,倘若是別的人這樣對六爺,此刻他早就是個死人了。”

 雲鬟見他如此說,倒不像是個動怒著慍的神情,卻也不敢大意,又自忖此地不宜久留,她便帶幾分小心,道:“我一時失手,冒犯了六爺,還請恕罪,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趙六見她欲走,忽然說:“莫非你不想知道那林子裡發生的事了?”

 雲鬟聞聽,果然猛地止步,回頭盯著趙六:“六爺的意思是……”

 趙六索性斜倚回去,靠在樹身上,又翹起二郎腿來,腳尖一點一點,優哉遊哉道:“其實你疑心的不錯,公堂上六爺是說了謊的。”

 雲鬟見他果然承認,心又緩緩地提了起來,忽聽趙六又道:“我可以告訴你那丫頭到底是怎麼死的,殺人的真凶我也知道……不過,有人叫我噤口,我若同你說,可是冒著大干係的。”

 雲鬟道:“六爺要如何才能跟我說?”

 趙六眨了眨眼,促狹一笑,道:“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這話有些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雲鬟皺眉:“不知是什麼?”

 趙六張了張口,也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子,才擺手道:“如今六爺還沒想到,你只先答應我……日後我想到了,再說不遲。”

 雲鬟只是冷笑,趙六會意,便道:“我自不會讓你做什麼殺人放火的事呢,你倒是怕什麼?”

 雲鬟仍是不語,趙六瞄她一眼,無奈道:“那你想如何?”

 雲鬟凝眸想了會子,方道:“並不敢,只是……我答應原也使得,但總不能是違背天地良心之類。”

 趙六竟哈哈一笑:“好好好,這話也只能是你能想得出來。”

 雲鬟見他答應了,心頭一松,卻想:“日後之事,誰說得准?只怕我再也不會跟他見到,自然也不必在意這什麼勞什子的條件了。如今權且先答應他,哄出真相就是。”

 趙六渾然不知一般,信手拍拍身旁地方,示意雲鬟落座。

 雲鬟到底跟他隔開一臂距離,方才坐了。趙六果然就把那樹林子裡賈少威如何哄騙青玫,又如何殺害她,後來又如何跟他交手等等,均都跟雲鬟說了個明白。

 雲鬟聽到青玫被害之時,已不禁紅了眼眶,只忍著淚罷了。

 趙六看的明明白白,竟道:“那丫頭委實太蠢笨了,怎能相信那種人的話,她不過是飛蛾撲火,早晚自取滅亡罷了,何況只是個丫頭而已,你又為何十分放在心上?”

 雲鬟心中極為難過,聽了這等無情的話,便冷道:“六爺說的是,青姐便是太過癡心,且又天生良善,故而總以為自個兒一片深情厚意,對方也自報以同樣的深情厚意,又怎會知道世情險惡、男子天性涼薄?真心不過錯付而已!”

 趙六微微眯起眼睛,卻並不反駁。

 雲鬟心中激憤,早顧不得其他,又道:“可惜青姐這般好,卻偏遇上的不是良人,她本不該被這樣對待,本該……有更好的歸宿才對。”

 趙六撇了撇嘴,自然並非贊同之意。

 雲鬟皺眉,繼續說:“且青姐雖是謝家丫鬟,待我卻如親姊妹一樣,我跟她之間的情誼,自然不是外人能夠明白的。何況——六爺心裡,難道就沒有個不能捨棄、無法被取代之人?”

 趙六聽到這裡,神情才略有些怔然。

 這一刻,兩個人均都沉默,只聽見隱約“吱”地一聲,是樹梢上蟬唱忽然喑啞。

 趙六抬頭看了一眼,忽說:“你瞧,一隻蟬被螳螂捉了。”

 雲鬟抬起頭來,卻見眼前枝蔓錯雜,哪裡能看見什麼“螳螂捕蟬”?

 正在心裡訝異,趙六卻幽幽然道:“你說的原本也不錯,然而世道便是如此,總是弱肉強食的,就如這只蟬,它好端端地在樹上高唱著呢,竟是招誰惹誰了,可偏偏就有螳螂去害它吃它……就跟你的青姐也被人所害,豈不是一樣的道理?”

 雲鬟愣住,萬想不到他竟說出這樣的話。

 趙六又道:“如今咱們雖看不到,可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句話你可聽說了罷?這螳螂殺了蟬,自己未必就能安生,遲早晚或也會被黃雀也吃了。——就如同姓賈的害了青玫,可是我們也在後面追著他呢,遲早有一日,會讓他落在我的手裡呢……”

 趙六說話之時,神情仍是有些許漫不經心的,只說到最後一句,卻莫名地語氣微冷,隱帶殺機。

 雲鬟蹙眉,此刻心底對他的成見已不覺淡了,只凝眸細看此人。

 趙六卻又展顏一笑,道:“不過你可別以為六爺是黃雀,那雀兒雖能啄螳螂,可卻弱的緊,六爺要做,也是那蒼鷹一類的才是。”

 雲鬟本心裡震動,忽然聽見他這樣一句,情不自禁便露出一抹笑意。

 趙六便點頭歎道:“罷了,這極認真的一句,你反而又笑,就這樣看不起六爺不成?”

 雲鬟忙斂了笑,搖了搖頭,目光一轉,卻看見手上的書,細嫩的手指摩挲過那青色的書衣,半晌,雲鬟忽地問道:“六爺,您姓趙?”

 趙六斜睨她道:“這不是廢話麼?”

 雲鬟道:“那不知您家在何處,原本的真名又叫什麼呢?”

 趙六打了個哈欠,懶懶散散般道:“六爺便是四海為家,真名麼……為何要同你這小丫頭說,哈哈,你這般刨根問底,莫非是看上了六爺?”

 雲鬟變了臉色,遽然不快。

 趙六卻笑嘻嘻望著她,又說:“你若真的要跟六爺做個娃娃親,不必說真名兒,六爺就把自己的生辰八字都告訴你也使得。”

 雲鬟心中愈發大刺,她對此人的警惕不悅之心才方淡了幾分,此刻聽得這些造次的話,又望著他跟趙黼三四分相似的臉容,再也耐不住,便霍地站起身來。

 趙六兀自笑道:“說笑的罷了,真惱了不成?六爺眼光高著呢,如何能看上你這種……”

 說到這裡,忽地見雲鬟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他。

 此刻她仍是挽著單單的發鬏,外披著黑色罩紗外裳,裡頭是雪白緞袍,乾淨素雅,黑白分明,而她的眸色也是如此,因帶幾分怒意,雙眸中卻又像是簇簇燒著無聲的火焰一般,明澈異常。

 趙六咳嗽了聲,勉強轉開頭去,口中繼續說道:“這種奇異古怪的……”話音未落,就聽見腳步聲響,原來是雲鬟已經去了。

 直到那腳步聲遠離,趙六才又回過頭來,卻見眼前柳枝搖曳,翠葉玲瓏,一抹雪色裙擺晃了晃,便隱沒在那無邊的深深蔭翠中、再不可見了。

 話說雲鬟離開葫蘆河邊,正阿寶幾個玩的倦了,見了她,便一併陪著往回走。

 不多時來到素閑莊,還未進門,就見門上小廝迎著說道:“小主子回來了呢?快進去看看罷,有個女孩兒來了咱們莊上,聽說是青姑娘的親戚……過來投靠的。”

 雲鬟聽了,不由色變,邁步往內而行之時,心中已經轉了幾回。

 果然,還未到花廳,就見露珠兒聞訊先跑出來,卻是滿臉歡喜的,興高采烈地對雲鬟道:“姑娘可算回來了,快進去看看,原來青玫姐姐還有個遠房表妹,叫做曉晴,不知怎麼聽說了青玫姐姐的事……”

 露珠兒還未說完,雲鬟卻早已經心內知曉。

 當下進了花廳,果然見一個女孩子怯生生地坐在椅上,見雲鬟來到,便忙站起身來,瓜子臉兒,身形纖弱。

 露珠兒卻已經認得了她,便笑說:“姑娘回來了,你還不快過來見過呢?”

 程曉晴垂著手,方小聲忐忑地喚道:“曉晴見過大小姐,給大小姐請安。”有些僵硬地屈膝下去,因是新被教導的禮數,未免行的生疏。

 雲鬟不語,只默默打量著面前的女孩兒,——這會兒程曉晴不過也才十歲,因家境貧困,食不果腹,便面黃肌瘦地,身上的衣裳也是極簡陋的布衣,袖口跟領下甚至打了幾個補丁,通身上下,透出窘迫之意。

 她甚至不敢抬頭看雲鬟,眼神裡躲躲閃閃,手足無措。

 雲鬟雖不語,心中卻暗歎。

 望著此刻這貌不驚人的丫頭,——又有誰會知道,多年之後,便是現在的這個程曉晴,卻成了江夏王府內被趙黼寵愛非常的程夫人?甚至連她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也因此而聲名大噪,幾乎在京城內橫著走了,真真兒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雲鬟不言不語,程曉晴心裡不安,倉促抬頭,看了雲鬟一眼,並不知眼前的“大小姐”將如何對待自己。

 她雖然才進素閑莊,但已經見過了陳叔跟林嬤嬤等,正好兒因青玫不在了,陳叔很想給雲鬟再找一個貼身伺候的丫鬟,如今見了程曉晴來到,且又是青玫的親戚,陳叔心裡便喜歡了七八分,只等雲鬟回來定奪罷了。

 此刻在廳內,雲鬟把程曉晴打量了一會子,便對露珠兒道:“程姑娘遠來不易,咱們須好生招待,且將人帶下去,不可怠慢,再吩咐陳叔,備些銀子,改日程姑娘上路的時候帶著用。”

 露珠兒起初還帶笑,以為必然是要留下程曉晴了,忽然聽到最後一句,尚未反應過來。

 雲鬟說罷,便轉身往外走去,卻聽身後程曉晴急促地叫了聲:“大小姐!”

 雲鬟雖聽出她聲音裡的驚急之意,卻仍是不曾停步,頭也不回地出門自去,身後露珠兒才總算醒了過來:“這、這是怎麼了……姑娘的意思難道是……”

 程曉晴紅著眼,已經滾下淚來,露珠兒看得不忍,便道:“妹妹別哭,我們姑娘今兒只怕是在外頭遇見事兒了,故而不痛快,才沒留你,你別急,我且先去跟陳叔說一聲兒。”

 程曉晴噙著淚,點頭道:“多謝姐姐。”又哽咽道:“我好不容易才來到莊上,已是走投無路了,大小姐若不收留,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露珠兒只十三歲,也還是個半懂不懂事的年紀,見狀更是心軟,便匆匆出來對陳叔說明此情。

 陳叔正在前頭見幾個新來的護院,被露珠兒叫出來後,也是大為意外。

 原來陳叔心底早就屬意留下程曉晴,只因知道她跟青玫是親戚相關,便認定雲鬟就算是看在青玫面上,也一定會把人留下,誰知竟是如此。

 聽了露珠兒說,陳叔才著急起來,忙便來見雲鬟,想一問究竟。

 誰知來至雲鬟臥房外,正聽見裡頭林嬤嬤在跟雲鬟說起此事,林嬤嬤因道:“怎麼竟不留下她呢?你身邊兒正缺一個伶俐的丫頭使,她又是青玫的表妹,我還以為你必然是喜歡的呢。”

 陳叔便不忙著進去,只聽雲鬟淡聲道:“她家裡雖窮,卻也不至於就非得賣身不可,只給幾兩銀子讓她拿回去使,如何也能過了難關,又何必非要買下人來呢。”

 林嬤嬤道:“可我瞧著那丫頭的意思,竟像是很想留下來的……她還對我說,知道青玫的忠心,以後要替青玫好生照顧你,我還覺著她甚是懂事呢。”

 雲鬟皺了皺眉,複淡淡道:“奶娘,沒什麼人能替了青姐。罷了,我不想再說此事,我有些倦了,若是陳叔來問,你就把我的意思告訴他就是了,人我是絕不會留下的,打發了就是。”

 雲鬟說罷,果然便進了內屋,自去歇息了。

 林嬤嬤聞聽,又看是如此堅決,不好再勸,便走了出來,才出門口,便見到陳叔在門口,一臉猶疑彷徨的。

 林嬤嬤自然知道他的來意,因說道:“你是為了曉晴來的?那你可聽見鳳哥兒的話了麼?”

 陳叔道:“聽是聽見了,只不過……”

 林嬤嬤歎了口氣:“鳳哥兒如此,可見是不中意那孩子的,你也知道鳳哥兒的脾氣,一旦做了決定,誰還能改了不成?雖我們都喜歡那孩子,也是不中用的,你便聽她的,給那孩子幾兩銀子,讓她自回家去過活,倒也不算是虧待她了。”

 陳叔皺眉道:“我本以為看在青玫的面上,這孩子是留定了的,不想還是不要……這可到底是要挑個什麼樣兒的才好呢?”

 林嬤嬤笑道:“罷了,幸而如今在這偏僻地方,不必講究太多規矩,將來若回了侯府,自也有好的丫頭們伺候,索性就不必‘皇帝不急太監急’的了。”

 陳叔思量再三,毫無辦法,只好前去花廳,把話轉述給了程曉晴,因又安撫說道:“你不必害怕,你總算是來了一趟,不會讓你空手回去,我已叫帳房給你準備了十兩銀子,你拿了回家去,如何也能好生過個兩三年。”

 要知道尋常人家裡若是省吃儉用些,一年也不過是用兩三兩銀子罷了,就算是市面上買一個丫頭用,也用不了十兩,陳叔如此,已是看在死去青玫的面兒上。

 程曉晴聽了,卻並無喜色,嗚嗚咽咽地哭道:“我、我本是來伺候大小姐的,也算是替死去的姐姐盡心,並不想就這樣回去,求陳叔為我向大小姐說兩句好話,好歹留下我……”

 陳叔歎了幾聲,略勸了兩句,便叫露珠兒來領了人下去,暫且歇息。

 是夜,竟起了風,把整日的悶熱掃去大半兒,漸漸地有悶雷聲響,夏季本就多雨,倒也並不稀奇。

 雲鬟臥在床/上,因想著白日跟趙六的種種,一時睡不著,只強逼自己靜心,昏昏沉沉中才總算合了眼。

 不料也是睡不安生,模模糊糊裡不知到了幾時,忽聽見外頭有吵嚷的聲響,有人道:“胡鬧,快把她扶回去……”又有人道:“只是勸不聽呢……”

 雲鬟翻了個身,心裡有些亂糟糟地,不知發生何事,直到有個聲音依稀傳來,竟是說:“求大小姐留下我……”

 一道閃電掠過,耳畔轟隆隆雷過,天地仿佛也顫簌簌起來。

 有風透了進來,桌上的燭光搖曳不定,將熄未熄。

 幽淡的暗影中,雲鬟睜開雙眼,——刹那間,眼前卻出現一個盛裝打扮的麗人,她笑得溫良無害,道:“妹妹可是惱我了麼?姐姐也沒想到王爺竟會……”

 清秀的臉上掠過一絲羞怯之色,麗人低頭,越發楚楚可憐道:“妹妹若不喜歡,我即刻向王爺說……不會留在王府內了……”

 風雨聲裡,仍有程曉晴哭求的聲音,透過幔帳傳了進來,雲鬟翻身坐起,披衣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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