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蘇霽卿見西閑恍惚失神,心中憐惜之意忽起,便安撫道:“林妹妹別急,你們先見了母親後,我再跟你細說。”
西閑勉強點頭,實則忐忑惶恐,只儘量淡定地隨著母親去拜見朱夫人。
朱夫人因憂心女兒,兩眼微紅,見西閑來到,仿佛見了救星,略寒暄了片刻,便忙命人領著她去到蘇舒燕房中,暗暗指望著西閑能夠撫慰勸解女兒回心轉意。
西閑才隨著丫鬟出了夫人上房,那邊蘇霽卿便接了人,往內院去的路上,蘇三公子便把探聽所知的內情盡數告訴了西閑。
原來當日鎮北王趙宗冕回京,皇帝親率領文武百官親自出宮迎接。
後在皇家內苑設宴接風,席間龍顏大悅,便賞賜鎮北王黃金珍寶,不計其數。除此之外,更還有二十名正當妙齡的宮女。
鎮北王天縱英武,又風流不羈,皇帝這樣也是知道他的性情,更是恩寵之意。
趙宗冕也並未推辭,只朝上謝恩,便笑著照單全收了。
北地的蠻子向來對中原虎視眈眈,之前屢屢犯境,弄得邊疆民不聊生,原先朝廷並未重視,以至於讓敵寇坐大,最後竟浩浩蕩蕩地開始攻城掠地,中原子民死傷無數。
消息傳到京城,這才讓滿朝文武跟皇帝都震驚起來,可雖然軍情緊急,在那種情況下,主戰派跟主和派卻旗鼓相當,爭執不下。
原來自太宗打天下開始,便始終不曾跟北蠻正面交鋒過,而用懷柔之策。
北蠻尚武,一個個力大無窮,生性凶戾,極為強悍。而他們所要的,無非是綾羅綢緞,美人珠寶之類,於是朝廷同蠻族首領簽訂合約,每年都要送近百車的布匹跟珠寶,美女等籠絡這些人。
只是近來隨著北蠻勢力擴大,原先所送之物已經無法滿足這些人的胃口,於是竟起了興兵南下的念頭。
如今朝中有些主和的官員,生恐激怒了蠻人,場面無法收拾,所以想用息事寧人的法子,一百車滿足不了他們的話,大不了就二百車,三百車……等等,反正朝廷如今國庫充足,又不是出不起。如果用三五百車的珠寶綾羅就能讓蠻人退兵,可以免除邊關百姓的兵災之苦,又不勞損朝廷的兵力,所謂“化干戈為玉帛”,何樂而不為?
就在兩派爭執不下的時候,時有文安王趙宗栩自荊南發來急報奏書,秘密呈送給太子趙啟,懇請太子諫言朝廷同北蠻開戰,並舉薦了一個人帶兵。
文安王信上說明,只要那人肯出戰,那這次對北蠻,就算不能大捷,也絕對不會慘敗。而文安王舉薦的那個人,就是鎮北王趙宗冕。
當時許多太子的心腹幕僚也看過此信,有許多人規勸太子不要貿然出頭,畢竟聖意難測,且雖然文安王信誓旦旦,可誰又能擔保結局如何?若是戰敗了,少不得還得太子擔責,且惹皇上不喜。所以為今之計,只能求穩,不可急進。
但雖然有許多幕僚的進言,太子趙啟思忖再三,卻終於向皇帝上書,言明主戰意圖,並且保舉了鎮北王趙宗冕。
其實皇帝本心也是想打的,只不過兵家之事向來難以預料,誰知道一旦開打,勝負如何?若是勝了自然可名垂青史,但若是敗了……史書上記下這樣恥辱的一筆,可是哪個帝王都不願意見到的。
可如今太子開口,事情仿佛迎刃而解。而且皇帝也是樂見太子如此血性,於是終於下定決心。
那時候,鎮北王趙宗冕還在青海帶軍,接了詔書之後,趙宗冕翻身上馬,振臂一呼,全場寂然。
太監以為將聽見些類似忠君報國等慷慨激昂鼓舞人心的話,也忙肅然起敬地垂首聆聽。
卻見趙宗冕睥睨麾下,突然笑道:“你們這幫兔崽子有福了,京城裡的娘們可比這地兒的浪多了,都給老子記住,只要打贏了,什麼樣的娘們都有!”
士兵們瘋狂地轟然大笑,齊聲稱“必勝”,轟然雷動。
旁邊,傳旨太監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怎麼能夠想到……長的這樣明朗俊美,分明是個天潢貴胄,鳳子龍孫,且身著鎧甲的模樣,活脫脫是傳說中的蘭陵王架勢,一出口卻能如此驚天動地呢。
只是鎮北王雖然行為驚世駭俗,卻果然是個能打仗的,這一去,竟旗開得勝,直接將嗷嗷狂吠的蠻人打的哇哇大哭,並主動派人求和。
在皇帝招待過趙宗冕後,太子趙啟跟上京的文安王趙宗栩也特意設宴款待。
因為此戰大捷,太子自然也更得皇帝青眼,趙啟感激文安王在關鍵時候的點撥,便順便為趙宗栩“美言”了幾句,這一次趙宗栩是領旨進京的,先前才得了檢校太保的職位,並改了清河軍節度使。
席間,酒酣耳熱,趙啟笑敬鎮北王一杯,笑道:“叔王真乃本朝軍神,我已經向父皇諫言,要封叔王為護國大將軍,以後便常住京城如何?”
趙宗冕搖頭笑道:“太子,我是奉旨來打仗的,仗打完了,人自然也該走了。再說皇上賞賜的已經夠多了,如今還惹人眼紅呢,什麼大將軍之類,很是不必。”
文安王原本聽太子說要加封,正有些擔憂,便拿眼睛望著趙宗冕。突然聽鎮北王如此回答,便才會心一笑,知道自己是多慮了。
趙啟笑道:“叔王之功,利國利民,一切都是叔王應該得的,又有誰敢眼紅?我也不過是因為感慕叔王的勞苦功高,想略盡一盡心意而已。”
文安王正要插嘴,突然鎮北王笑道:“若太子真的想送我點什麼,我倒是正有個想要的東西。”
趙啟停杯,驚奇地問:“哦?不知叔王想要的是什麼?”
鎮北王卻又搖頭道:“我雖然想要,只不知能不能得,還是不說了,免得太子給不了,大家都面上無光。”
文安王微微色變,忙又看趙宗冕,對方卻仿佛沒發現他的眼神。
趙啟的笑有點不安,卻也還撐得住:“叔王但說無妨,只要是我能給的,一定為叔王……奉上。”
此刻席間鴉雀無聲,氣氛有些緊張。
“太子既然如此誠心,那我只得說了,”鎮北王笑的春風搖曳,“太子知道,我最喜歡的是什麼,雖然先前皇上送了我二十個宮女,雖然是皇上的美意,只是,那些女子也不過是那樣兒罷了,不大中我的意思。”
大家做夢也想不到鎮北王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一瞬間驚愕之極,均都瞠目結舌而聽。
太子也萬萬沒想到:“那、那叔王的意思……”
鎮北王道:“我的意思,自然是想要個入我的眼的。”
太子恍然大悟,文安王以及旁邊眾位大臣也才明白。
文安王唇角帶笑,低頭喃喃:“真有你的。”
趙宗栩當然清楚太子在擔心什麼,——功高震主,且趙宗栩跟趙宗冕都是宗室,如果真的兵權在握,生出反叛之心來,後果自然不可想像。
方才太子跟鎮北王一段對話,暗藏機鋒,在座的並沒有一個傻的,均都心領神會,所以方才場面才那樣尷尬。
趙啟則撫掌大笑道:“原來如此!那不知這京城之中,可有叔王中意的女子?”
鎮北王道:“恰巧真有那麼一個。”
趙啟忙問是誰,連文安王也有些意外,本以為鎮北王是搪塞之語,哪裡會想到真有下文?
只聽鎮北王道:“我先前進京的時候,路上獅子掙脫,差點傷了人,那幾乎受傷的一名女子……生得實在極好,很中我的心意。只是當時皇上等候,所以錯過了,這連日來始終想著那人,實在無法割捨,若是太子能夠替我找到她,就是對我最大的賞賜了。”
趙啟寬心之餘,大笑不已,一口應承:“叔王放心,就包在我的身上,一定為叔王找到如意佳人。”
當時席上有一位兵部主事,恰好是蘇霽卿一名朋友之父。
因為目睹了鎮北王的“英姿”,回府之後便當作奇事說知,又大贊鎮北王揮灑自如英俊倜儻,大有儒將風範,且談笑風生百無禁忌,是個很“真性情”的帶兵王爺。
就是不知入了王爺青眼的究竟是誰家女子。
偏這人的兒子是那天跟蘇霽卿一起在酒樓上看光景的,聽了父親轉述,頓時想起來那時候是蘇舒燕在場,便喜的告訴了。
這兵部主事立刻告訴了太子近侍,太子聞言大喜,又想給趙宗冕一個驚喜,便打定主意要把事情給他做的妥妥當當,於是親自派了一名太子府的詹士,前往蘇府商洽事宜。
也正因如此,蘇舒燕才那樣篤定地覺著自己要嫁入鎮北王府了。
且說在蘇府之中,林西閑聽完了蘇霽卿所說,後背竟涼颼颼地。
原先還著急往蘇舒燕房中疾走,此刻腳步不由放慢了,渾身的力氣仿佛都散了大半。
蘇霽卿並不催促她,反體貼地也隨之放慢步子,他遲疑地看著林西閑:“原先王府派人來商洽婚事,我們並不知道緣由,他們也只說鎮北王看上了燕兒而已,沒想到……”
林西閑舉手揉了揉眉心。蘇霽卿放輕聲音:“可是,鎮北王既然說出那樣的話,總不會是戲言,只能說是太子的人誤會了,可如果鎮北王指的不是妹妹,那麼、難不成……”
林西閑抖了抖,眼中流露驚悸之色。
蘇霽卿陡然心軟:“妹妹,你在想什麼?”
就像是石子投水,林西閑的心湖也隨之晃亂。她緊緊地握了握拳,才小聲說道:“當日的事,只有三哥哥……還有燕妹妹知道,其他的人只怕不認得我。”
蘇霽卿點頭:“是呀。”蘇霽卿的那些朋友,只是因為他跑了出去,才猜那女子是他的妹妹而已。卻從未見過林西閑。
林西閑仰頭望著他:“那,三哥哥可把此事跟別人說過?”
蘇霽卿搖頭。
西閑微微松了口氣:“求你別說出去,可好不好?”
蘇霽卿對上面前少女黑白分明的雙眸,她鬢邊一縷髮絲蕩落,有些楚楚無依地橫在雪白的臉頰邊,蘇三公子的心柔軟的無以復加,很想替她把那縷髮絲抿在而後。
“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他的手抬起,卻又克制地壓下,只是溫柔地望著西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