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據這武官所說, 瑛姬先前離開王府後, 流落街頭,後來輾轉到了北研,卻遇上了流寇,被賊人看中,擄為壓寨夫人。
後來鎮北王自京內回來後, 親臨北研,瑛姬聽說消息後, 便冒死從賊營逃了出來, 奔到了北研大營跟鎮北王重逢。
重逢的場景想來是感人至深的……但最重要的是,瑛姬因為在賊營留了多日,對於進祁山的路也十分熟悉, 所以相助雁北軍,一鼓作氣攻入祁山。
雁北軍大勝之日, 人馬歡騰。
鎮北王原本想帶瑛姬一併回府, 沒想到瑛姬是個極為剛烈的女子, 那日, 她對鎮北王道:“妾雖然給趕出了王府, 不敢再稱是王府的人,但有道是烈女不侍二夫, 妾畢竟**給了那些山賊,玷辱了王爺的英名,妾之所以先前忍辱偷生,就是想等王爺回來後, 能助王爺一臂之力,將賊子盡數剷除,以報此仇,如今大仇得報,妾也沒有臉面再苟活……”
說完之後,竟縱身一躍,跳了祁山的懸崖。
武官說完之後,歎道:“唉,可真是個烈性的奇女子啊。”
關潛聽得如癡如醉,震驚之極:“這、這當真嗎?”
武官道:“這難道還有假,是王爺身邊的段先生說的,而且我還親眼目睹過。”
關潛睜大雙眼,武官道:“瑛姬回來跟王爺重逢,我是在旁邊的,後來瑛姬帶人進祁山,又在王爺跟前跳崖,我也是遠遠瞧見了,唉!”
兩人說到這裡,就見鎮北王的謀士段先生走進來,看關潛在場,忙過來見過:“小公爺也在?”
關潛忙跳起來回禮。段先生道:“是在說什麼?”
武官道:“小公爺問瑛姬的事,我才跟他說了。”
段先生“哦”了聲,語重心長道:“瑛姬的確是個烈女,本來我想勸王爺,把她的英勇之舉公告天下,以彰婦德,但瑛姬畢竟曾陷在匪巢之中,若是傳出去,不免會有些宵小之輩胡言亂語,豈不是有損她的清譽,何況王爺先前因瑛姬之死痛不欲生……所以我才命知情的人三緘其口,不許他們亂傳,免得又影響到王爺。”
關潛看著段先生,想到雁北軍回城那天趙宗冕的模樣,怎麼也看不出是一個“痛不欲生”的人。
段先生仿佛猜到了關潛在想什麼,因道:“王爺畢竟是堂堂男兒,自然不會像是婦人一樣哭哭啼啼,他看似百無禁忌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實則心中是重若千鈞的,這份糾結於心的苦痛,只怕無人能夠理解,也無人能夠窺探安撫呢,唉。”
就在關潛為自己所聽見的目瞪口呆的時候,在鎮北王府裡,趙宗冕把西閑擁入懷中,滿面喜歡,至於心裡是不是有“重若千鈞的苦痛”,則是無從知曉了。
“其實這玉美人再好,始終不如小閑,”趙宗冕在西閑臉上親了兩下,“知不知道這兩天我多想你?”
西閑道:“王爺,你不是要跟我說瑛姬的事嗎?”
趙宗冕道:“她的事……還是不聽為妙。”
西閑問:“為什麼?”
“她的事有些複雜,我怕你聽了又不受用。”
“王爺不告訴我,”西閑轉頭望著趙宗冕,“是想我從別人口中得知嗎?”
趙宗冕看了她半晌,笑著說:“小閑很知道該怎麼要脅我。”
正如張素華所說,瑛姬原本是流民,毫無根基。
當初之所以能跟了鎮北王,也是因為趙宗冕的雁北軍將屠殺瑛姬村落的賊寇趕跑了。瑛姬性子倔強,從此後竟認定了趙宗冕,口口聲聲要以身相許。
因她畢竟姿色過人,又如此主動,趙宗冕便笑而納之,就此竟十分寵愛。
在王府裡的那名侍衛,其實是瑛姬的舊識,曾跟瑛姬是同一個村子的,之前便愛慕於她。本以為瑛姬死在了那場屠村中,誰知竟在王府中遇見。
這人舊情難忘,便頻頻偷偷地跟瑛姬接觸,瑛姬因為一顆心都在趙宗冕身上,心無旁騖,只不過畢竟是同村的情誼,所以跟他見過幾次。
誰知就給張夫人瞧見,又陰差陽錯地中了人家的設計。
事發後,那侍衛原本已經逃走了,聽說瑛姬給關押在柴房裡,他便利用對王府的熟悉,夤夜偷偷地把人救了出來。
侍衛本想跟瑛姬從此遠走高飛,可是瑛姬不肯跟他走,一心想等趙宗冕回來,侍衛急怒之下便道:“你看看你的樣子,鎮北王還會要你嗎?”
瑛姬憤怒之下,竟買了一副墮胎藥想要一了百了,幸而侍衛發現的早。
但也因為這樣,侍衛明白了瑛姬的決心,心灰意冷,竟不辭而別。
誰知就在侍衛去後兩天,盤踞祁山的賊寇下山,恰看見了瑛姬,便將她擄劫了去。
西閑在聽趙宗冕說到瑛姬買藥的時候,果然心裡很不舒服。忙低下頭,在肚子上輕輕地揉了揉。
趙宗冕早就停下來:“我說了你不適合聽這些,還要聽嗎?”
西閑雖然有些喘不過氣來,卻仍是點了點頭。
可是望著趙宗冕平靜之極的臉色,西閑不禁問:“王爺……瑛姬、像是真的喜歡王爺,才能對王爺這樣的死心塌地。”
趙宗冕笑笑:“女人啊,喜歡你的時候,什麼都可以為你做,把心掏出來都行,不喜歡的時候,就不知道了,興許還要你的命呢。”
西閑覺著這話古怪:“王爺在說誰?瑛姬嗎?”見鎮北王不答,西閑說道:“其實何止女人,男人不也是這樣嗎?”
“男人可不一樣。”趙宗冕回答。
西閑不解,趙宗冕笑道:“畢竟,我可從沒見過那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會把心都掏出來的。”
西閑這才一笑:“是呀,所以說‘癡心女兒薄情郎’……”說了這句,突然覺著冒昧了,就低下頭去:“王爺快往下說,後來怎麼樣?王爺回來後是怎麼跟瑛姬重逢的?”
趙宗冕本來不願意自己說這件事,可是如今把西閑抱在懷中,溫香嬌軟,且他感覺自己這次回來,西閑對他的態度仿佛有了微妙的轉變,比如這會子給他抱著,也乖乖地不曾抗拒,而且問他的時候,聲音裡頗有幾分撒嬌的意味,讓他身心皆都極為受用。
既然喜歡這種感覺,便不想再毀了。趙宗冕想了想,說道:“那天我帶兵到了北研,傍晚的時候轅門報說有個女人要見我。”
將人帶到帳中,果然見是喬裝改扮的瑛姬。瑛姬見了他便撲入懷中,哭個不停。
趙宗冕百般安撫,瑛姬便說了這些日子給賊人擄在山中,因先前賊人給雁北軍打的丟盔棄甲,山寨防衛有些疏忽,才給瑛姬找了個機會逃了出來。
後來的事,就如武官跟關潛所說一樣,瑛姬主動要求帶路,想帶雁北軍進山,一鼓作氣收拾了這股殘匪。
但事實上接下來事情的真相,卻跟武官和段先生所說,大相徑庭。
瑛姬的確帶了趙宗冕進山,但並不是去剿匪的。
恰恰相反。
她想讓鎮北王去送死。
趙宗冕帶兵走到半路,見山路越走越是陡峭。
他從會騎馬就會帶兵打仗,早看出這是一個天造地設的口袋陣,前面兩邊的崖壁上一定埋伏著山賊,等他們隊伍走到裡頭,滾石檑木之類的就會源源不斷降落,管你什麼英武威勇之師,必定插翅難飛。
而瑛姬的臉色也越來越緊張,其實自打入山,她整個人就極恍惚不安。
趙宗冕仿佛毫無察覺,道:“等打完了這場仗,咱們一起回王府。瑛兒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瑛姬臉色泛白:“我還能回王府嗎?王爺、不是把真珠院都給了人了嗎?”
趙宗冕笑道:“那不是我的主意,我帶了側妃回來後,才知道王妃給她安排了那個地方,我還不樂意質問過呢。”
“什麼?”瑛姬身子一晃,回頭看向他。
趙宗冕道:“怎麼了?不信等回去後你自個兒問王妃。你若是擔心沒地方住,不打緊,我把我的書房讓出來給你好不好啊?”
瑛姬渾身發抖:“王爺、王爺……可是我……已經給人、玷辱了。”
趙宗冕笑道:“小傻瓜,難道我會在意這個嗎?幫我打下了祁山,你就是頭號大功臣,把你捧在手心裡還來不及呢。”
瑛姬幾乎掩面大哭,卻又忙抓住趙宗冕的手臂,哽咽著咬牙說道:“不行,王爺不能再往前了。”
“怎麼了?”趙宗冕笑問。
瑛姬淚落如雨:“我、我是騙王爺的,是他們逼迫我,讓我把王爺引進來,他們好……”
趙宗冕卻並無驚訝的表情,冷靜地問:“那你先前為我繪製的祁山地圖,也是假的?”
“那是真的,”瑛姬道,“是為了取信王爺。”
“那就好。”趙宗冕回答,臉上雖然帶笑,眸色已然暗沉。
西閑在聽趙宗冕說瑛姬是故意設計,就已經呆住了,心怦怦亂跳。
趙宗冕把臉貼在她的胸口,又蹭了蹭:“小閑真個兒擔心我,心跳的這樣快。”
西閑竟沒在意他的輕薄之舉,只忙問:“後來呢,王爺是怎麼轉危為安的?”
趙宗冕笑道:“你也太小看你家王爺了,我若是那麼容易就上當的人,這些年的仗都白打了。”
西閑凝眸看他。趙宗冕道:“其實我早就知道瑛姬的打算,跟她進山只是將計就計而已。”
趙宗冕假裝中計,引開了祁山所有匪賊的注意力,眾寇見趙宗冕隨著瑛姬親自而來,便以為這一次一定要鎮北王死在祁山,均都狂喜。
殊不知趙宗冕按照瑛姬所給的那地圖,早選定了他們安排口袋陣的地方,在群賊包圍了趙宗冕的親兵之時,雁北軍的主力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沿路而上,在外層又形成了一層包圍圈,在群賊還未動手伏擊趙宗冕的時候,雁北軍早發動了進攻,毫無提防的群賊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這就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西閑聽到這裡,才松了口氣,可同時心又揪起來:戰局已定,那瑛姬呢?
以趙宗冕的脾氣,難道……西閑有些不敢設想。
趙宗冕說完了,仿佛也才打完了一仗似的,沉默了片刻。
正在西閑想詢問瑛姬的下落之時,趙宗冕問道:“你猜她為什麼要置我於死地?”
西閑想起那天晚上在真珠院出現的那女子,直到此時,西閑還清楚地記得她話中的怨憤之意。
“她……她、大概是恨王爺。”西閑輕聲回答。
原本瑛姬是王府中最受寵愛的女人,本指望著等趙宗冕回來後為自己洗脫罪名,沒想到鎮北王在京城樂不思蜀,回來後,又立刻安排側妃住了真珠院,就仿佛那院子裡從沒有住過一個叫瑛姬的侍妾一樣,何其薄情。
趙宗冕卻道:“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卻並非最重要那個。”另一個原因,更有點不太好出口,於是趙宗冕笑說:“你要是能猜到,我才真的服了你。”
西閑原本茫然不知,毫無頭緒,但望著趙宗冕閃爍的眸色,突然靈光一動:“難道是……”她及時打住,抬手在腹部輕輕地一攏。
趙宗冕望著她的動作,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