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次日大早, 趙宗冕先去王妃處探了一探, 即刻就離府出城去了。
西閑是起來之後才聽杞子等議論昨夜的事,她詫異自己竟然不知道,詢問身邊眾人,這些人卻也不知道內情,只說昨晚上張夫人惹怒了王爺, 現在正交給王妃處置。
西閑滿頭霧水,昨晚上她睡的很好, 竟不知道趙宗冕是什麼時候跟張素華照面的……思來想去, 驀地想起了先前鬧鬼之事。
昨晚上因為刮了一夜北風,滴水成冰,早上起床成了極難過的事。換了平時, 柳姬跟王琴兒多半會找各種藉口不去王妃處,但是今天她們卻到的十分整齊, 甚至連還病著的李夫人也在場。
王妃見西閑來了, 自己起身過去迎著, 把她接到身邊, 又吩咐侍女拿了裘皮給她蓋了腰腿。
這會兒柳姬按捺不住:“娘娘, 昨兒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是真的把二夫人關起來了?”
吳妃歎了口氣, 臉上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關起來?如果不是我在王爺跟前說情,這會兒她早丟人丟到王府外面去了,別說是體面,連性命只怕都保不住。”
王琴兒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二夫人向來善解人意, 是我們幾個裡最聰明知禮的一個呀,怎麼會惹怒王爺?”
吳妃道:“這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連我都給她矇騙了。”
說到這裡,吳妃一抬手,兩側的侍女魚貫退出,西閑跟眾侍妾身邊的人見了,也隨著悄然而出。
吳妃見沒有閒雜人等了,才把昨夜發生的事簡略說了一遍,因道:“我自然是不信的,可是王爺認定了瑛姬不會無緣無故弄出那種事,還要把素華帶出去拷問,我才不得已攔下,向王爺保證會查的水落石出。”
王妃揉了揉太陽穴:“昨晚上熬了一夜,她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什麼也不肯說,我真真想把她扔出去憑外頭的人處置算了,可又不忍心。”
眾人面面相覷,王琴兒問:“王爺真的覺著,瑛姬的事,是二夫人暗中搞鬼?可、可她總不能無端端給瑛姬肚子裡塞個孩子呀,那還不是瑛姬自己弄出來的?”
王妃聽她話說的粗俗,不僅皺眉。
柳姬瞥一眼王琴兒,也道:“娘娘,這是話糙理不糙,有道是蒼蠅不抱無縫的蛋,她瑛姬如果不是跟人勾勾搭搭,又把肚子弄大了,就算是二夫人說破天,我們也沒人信她敢去偷人啊。”
王妃道:“我當初又何嘗不是這樣想,所以在素華跟我檢舉的時候,我還想息事寧人。只可惜現在瑛姬也不知是死是活,不然的話,是非曲直只問她就是了。”
李夫人輕輕咳嗽了兩聲,突然對西閑道:“娘娘,我多問一句,那天晚上真珠院裡‘鬧鬼’,那個所謂的瑛姬,到底是人是鬼,您可能分辨出來?”
西閑先前跟關潛商議用鬧鬼之事來讓幕後相關之人心虛,所以並沒有對誰說起自己看出了那“瑛姬”是人非鬼,李夫人還是第一個這樣問起的。
西閒心中一動:“那會兒我嚇得發昏,倒是沒有留意這個。”
王妃也說道:“阿彌陀佛,半夜三更的看見那種情形,哪一個不暈過去?何況林妃還是個有身孕的,我只慶倖她無事就罷了。還想她能有那心思看出是人是鬼呢。”
柳姬也說道:“這倒也是,要是我,只怕直接就嚇死了。林妃娘娘母子無事,已經算是極好的運氣了。”
李夫人微笑道:“說的是,不過……我私心想,假如是鬼,這件事倒是好辦。如果是人,那……咳,那這人到底是誰,又到底圖謀些什麼呢?”
幾個人神情各異,王妃不言語,柳姬若有所思,王琴兒道:“如果真是個人,會不會就是瑛姬沒有死,回來報仇的?”
李夫人淡淡道:“有這個可能,如果是瑛姬,倒也好說。最怕的是……不是瑛姬。”
王琴兒道:“不是瑛姬那又會是誰,誰會無緣無故跑去真珠院嚇唬林妃娘娘?”
大家又都沒了聲兒。王琴兒一副快人快語、有口無心的模樣,李夫人含笑垂眸,不聲不響。柳姬假作思考狀,實則偷偷瞟向西閑,王妃高深莫測地看著李夫人,卻沒開口。
還是西閑說道:“水落石出之前,一切猜測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再這樣亂想下去,在真相出來前,大家就已經自亂陣腳了,何苦來呢。現在瑛姬的事正在追查,我相信在王妃的督查下,二夫人很快會吐露實情,所以大家不妨安定心神,一步一步順其自然就是了。”
這幾句話,倒是說的眾人有些心服了。
王妃笑看向西閑道:“我說什麼來著,還是你最知道我的心,也最明白道理。我因昨晚上的事,現在頭還疼的厲害,差點也給她們繞進去,多虧有你。”
西閑道:“我也著實做不了什麼,若三兩句話能讓娘娘寬心,就再好不過了。王府所有事宜畢竟還要娘娘操持料理,我跟眾位姐姐也都仰仗娘娘呢,請您也多保重身子才是。”
柳姬等聞聽,也都齊齊站了起來,道:“一切都仰仗娘娘,還請多多保重。”
王妃連連點頭,眼圈微紅。
因王妃昨夜未曾休息好,大家只略坐了片刻就退了出來。
出了王妃的正廳,李夫人默默地看了一眼西閑,一笑行禮,先同丫鬟回去了。
柳姬沖著李夫人的背影努努嘴:“她先前是什麼意思?”
王琴兒道:“她的意思,自然是說這府內還有人針對側妃娘娘。”
“會是誰?”
“不是你,就是我,或許還有……”王琴兒回頭看了一眼王妃的正房,笑道,“你還問我?你心裡不明鏡似的?”
柳姬笑道:“我雖然明鏡似的,卻也想看你敢不敢說罷了。”
王琴兒道:“你不要害我。先前去了個瑛姬,現在又是二夫人,嘖,這府裡的人越來越少,我怎麼高興不起來呢。”
柳姬道:“人多了才可以渾水摸魚,人少了自然就不好玩了。”
王琴兒道:“你要摸什麼魚?”
“你摸什麼,我就摸什麼。”
兩人相互對視,王琴兒笑道:“我看你還是別指望著摸什麼了,老老實實夾起尾巴做人是真的,免得下一個輪到你。”
柳姬也笑問:“你這是咒我呢,怎麼不說下一個輪到你?”
王琴兒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只隱隱覺著我該比你安全些。”
柳姬噗嗤笑了出來:“我還以為是瑛姬的鬼告訴你的呢。”
王琴兒臉色一變,哼了聲。卻有些膽怯似的左顧右盼。
柳姬笑道:“我還以為你的腰有多粗,原來還是怕鬼。”
“你不怕,讓她去找你。”王琴兒畢竟不太願意提此事,恨恨地撇下一句便去了。
王琴兒去後,柳姬緊走幾步,本想去找西閑說話,還未進門,卻見小公爺關潛趕了過去,正含笑跟西閑說著什麼,樣子顯得有些親密。
柳姬揚了揚眉,望著這一幕,最終卻並未靠前,只眼睜睜地目送關潛陪著西閑回房去了。
且說關潛接了西閑,順便把昨晚上發生的事跟她說了一遍,只是機靈地並沒有提起自己把她賣給趙宗冕一節。
西閑道:“我方才聽王妃說了。只是還弄不明白二夫人是怎麼個陷害瑛姬的。”
關潛望著她淡然的臉色,不知為什麼突然想起昨晚上趙宗冕對待張夫人時候那種冷絕之態,他遲疑了會兒,說道:“這個不必擔心,她遲早會招認的。”
西閑聽他的語聲突然拘謹起來,問道:“怎麼了?”
關潛知道她心思縝密,怕給她看出別的來,就掩飾道:“沒什麼,我只是、只是覺著……她何苦來著。”
西閑細看了關潛一會兒:“小公爺不是說以前在桃城見過很多類似行事嗎?”
關潛一愕,旋即笑道:“是啊。”他的生母是公主,卻畢竟嫁入了高門大戶,內宅裡的陰私他從小兒耳聞目染,比西閑懂的更多,關潛道:“我只是覺著她有些可憐,她好像是真心喜歡舅舅的……可舅舅對她十分的……”最後的“無情”,在嘴唇邊轉了轉,到底沒有說出口。
西閑道:“她落入現在這樣的境地自然是可憐的,可如果瑛姬真的是被她所害,那瑛姬又怎麼算呢?”
關潛微怔,西閑笑看他一眼,轉頭看向那高高地院牆之外,淡淡道:“其實內宅中的女子,又有哪個不可憐,受寵失寵,甚至生死存亡,都不過是在王爺的一念之間,同病相憐還不能夠呢,偏還要自相殘殺。”
猛然聽了這幾句話,關潛心中震動,本能地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正朧忪間,西閑一笑,回頭看向關潛:“對了,小公爺是不是也算交差了?”
關潛道:“是……”
西閑道:“王爺可說過你辦的如何?”
關潛低下頭:“贊了我兩句,說是等北研的仗打完了就提拔我。”
西閑由衷地笑道:“恭喜小公爺了。”
關潛無意中瞥見她的笑,突然有些目眩神迷,臉頰微紅,訕訕道:“都是小舅母的功勞。”
西閑聽見“小舅母”三個字,微微斂笑,卻又不在意般說道:“我只是說了兩句沒用的話,事成不成,還得看小公爺的行事,又跟我有什麼關係。”
西閑說了這句,便止步道:“我要回去了,小公爺必然事忙,就不留了。”
關潛本想跟著她進院子去,聽了這句,只得止步,可又不想就這樣離開,於是喃喃道:“娘娘保重身體。”
西閑聽了,複一笑,向他微微頷首,轉身入內去了。
關潛在門邊目送她淺鵝黃的裙擺飄過,人已經消失在門口,他又張望了一陣兒,才轉身去了。
此後兩日,王妃私下裡嚴加審訊,張夫人陷害瑛姬之事總算有了結論。
原來張夫人早就嫉妒瑛姬受寵,只不過她畢竟是官家小姐,顧及顏面且有城府,所以面上並未外露,反而裝作跟瑛姬交好的樣子。
那日目睹了瑛姬跟侍衛之間的曖昧後,她如獲至寶立即同王妃說了,本要靠著王妃將瑛姬這眼中釘拔除。
誰知王妃竟然忌憚瑛姬受寵,不肯輕舉妄動,且還叫她也不要聲張出去,免得有礙王府的名聲。
張夫人意外之下幾乎氣滯,偏又不能明目張膽的捉/奸,直到有一天,終於給她想出了一個法子。
因為柳姬跟王琴兒時不時地會嘲諷擠兌瑛姬,張夫人卻總是言語溫和頻頻示好,所以在瑛姬看來,張夫人還算是個可交的人,因此向來跟她關係不錯。
誰知張夫人靠著這種便利,明裡暗裡觀察,已經找到了跟她相識的那侍衛,只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那天兩人在真珠院裡喝茶,說了好些體己話,不知不覺說起鎮北王來。
張夫人因笑道:“妹妹,不是我多嘴,自打你來了,這府裡數你最得王爺寵愛,瞧著你也像是個多子多福的,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瑛姬說道:“這我哪裡知道。”又說:“那姐姐跟柳姬他們……比我來的早,怎麼也都沒有消息呢?”
張夫人笑道:“柳姬她你還不知道,原先是那種出身,只怕不宜生育,王妃跟李夫人原先都是小產過的,可惜了的,至於老五,也許沒趕上好時候吧,我呢……”
瑛姬見她欲言又止,調侃著笑問:“姐姐你又怎麼樣?總不會也是沒趕上好時候呢?”
張夫人半真半假地笑道:“你沒來之前倒是成的,王爺但凡在府裡,一個月總得去我那一次,只是你來了就不行了。”
瑛姬啐了她一口:“那等王爺回來,我讓著王爺去你那裡就是了。”
張夫人忙握住她的手:“這話當真?好妹妹,說起來我正想跟你說這件事呢。”
瑛姬見她當了真,有些難以接茬。
不料張夫人自言自語道:“方才不是說沒有子嗣的事嗎?我說句不好聽的,雖然妹妹你那樣受寵,但如果沒有一子半女,將來又依靠什麼去?終究只是個妾室。我就更不必說了。”
瑛姬微微觸動心事。張夫人含笑道:“我先前找了個有名的大夫看過,最近正在調理身子,原來我先前是有些宮寒的,所以不宜有孕,服了幾個月的藥,已經好的多了,所以如果下次王爺……想來一定是可以的。”
瑛姬大驚,忙問:“什麼有名的大夫,是給了什麼藥?”
張夫人笑道:“專門調理女子身體,讓宜於受孕的藥,我吃了幾個月呢。妹妹,你要是幫我一把,我就把剩下的藥丸給你也用一用,我看你受寵了這些日子卻沒有動靜,多半跟我一樣,如果調理好了,要男得男,要女得女,王爺又這麼愛你,立刻扶你做側妃娘娘,到時候跟王妃平起平坐了,豈不很好?”
瑛姬給她說動了,原先的芥蒂一掃而光,當下滿口答應了,張夫人就把兩顆藥先給了她,又叮囑如何服用的事項等等。
然而誰又知道,那所謂的藥丸,並不是什麼調理身子的補藥,而是催情的藥。
瑛姬吃了兩天,春情蕩漾,偏偏那日,那侍衛又來找她,兩人按捺不住做了出來。
不料就是這一次後,不多久瑛姬懷了身孕,她還沒想到別的地方去,只以為張夫人的藥好使而已。
這一切都在神不知鬼不覺之中進行,若是張夫人自己不說,只怕誰也不會知道,連瑛姬自己都是半信半疑。
直到真珠院鬧鬼一事傳開。
張夫人疑疑惑惑,自然是有些心虛的,原來鬧鬼這件事她全然不知,也跟她沒有關係,起初還不大相信,直到後來下人們各種流言蜚語,說看見瑛姬之鬼,且瑛姬是回來報仇的,而且王琴兒竟然也看見了,還嚇得病倒。
張夫人這才恐懼起來,暗暗地燒香念佛,可心中有鬼之人,不免有些風聲鶴唳,精神緊張,憑空生出許多錯覺,捕風捉影的,但凡有些異動,就覺著是瑛姬之鬼回來找自己報仇了。
晚上關潛假扮瑛姬現身,張夫人深信不疑,嚇得色變,生恐瑛姬要害自己性命。
先前趙宗冕所說那兩句話,就是張夫人求“瑛姬”的時候吐露出來的,這自然是不打自招了。
王妃因為怕趙宗冕那裡不好交代,所以連日操心勞神,查問明白後,不免病倒了。
王妃一倒,府內一應上下的事本該是西閑來負責料理,但西閑以有孕為藉口,並不肯接手。可剩下柳姬跟王琴兒兩個是靠不住的,李夫人也是個病秧子。百般無奈之下,幸而西閑向王妃推舉了一個人,才暫時緩解了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