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西閑因聽出了這人是誰, 並不驚訝。
她轉回頭去, 果然看見柳姬笑吟吟地立在身後。
目光相對,柳姬腳步輕盈地走到浴桶旁邊,一挨身在邊上斜斜地坐了:“可枉費我當初一片苦心。”
雖然都是女子,可被她如此近距離而居高臨下地盯著看,西閑竟有些不自在。
她不動聲色地把身子往水中沒入幾分, 道:“三夫人是怎麼進來的?”
柳姬卻早看出了西閑的小小動作,她越發傾身, 幾乎貼著西閑耳畔說道:“就跟當初進娘娘的房間一樣。”
她身上有一股濃郁的蘭香, 靠近過來,香氣更濃。
西閑不禁側了側臉:“三夫人有話跟我說?”
西閑明白,柳姬當然不可能是因為要跟她閒話才偷偷跑來, 多半是因為今日她突然回來,又去過東宮。畢竟柳姬非一般人, 當初她相助西閑離開, 如今西閑死裡逃生, 當然得跟眾人解釋。
柳姬笑道:“沒有, 只是好久不見娘娘, 格外想念。”
西閑道:“請夫人不必憂慮,救命之恩我心中銘記, 且絕不會對任何人提及夫人。”
柳姬挑眉:“我倒不怕你把我供出去,只是你這樣一來,我就更危險了。”
西閑抬眼看向她,柳姬漫不經心道:“我知道你多半是用王琴兒做藉口, 把一切都推在她的身上,只是外人雖不知道,但你猜,王琴兒的主子會不會知道她有多少能耐?只要他肯仔細追查,一定會懷疑到別人身上。”
西閑略覺不安:“我……”
“不用覺著對不起我,誰叫這是我自願的呢?就算為你死了,也是我自認倒楣罷了。”
柳姬垂眸掃了一眼右手腕處,又不經意地問:“我只想知道你這次回來是為了誰,是……東宮的蘇嬪,還是詔獄的殿下?”
西閑道:“舒燕的事,夫人可知道些許內情嗎?”
柳姬捂著嘴笑道:“我說過,像是上回那種蠢事我只做一次,你還指望從我嘴裡打聽消息呢,除非……”
“除非怎麼樣?”
柳姬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垂手入水:“泡了這半天,水好像涼了,娘娘不冷嗎?”
西閑突然有種奇異的不適感,柳姬的手在水中擺了擺,竟是有意無意地向著自己這邊遊了過來,西閑忘了所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夫人。”
柳姬抬眸:“怎麼了?”
西閑竟也有些亂了陣腳,下意識不敢跟她目光相對,只是在垂眸的時候,突然發現柳姬的手腕上似乎有一道污漬,可細看卻又不像,反像是可怕的疤痕似的。
大概是察覺了西閑的注視,柳姬已經不動聲色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
西閑只得暫時放棄,她掩飾似的咳嗽了聲,鬆開了柳姬的手。
“水……很好。”西閑暗暗調息,“我還想再泡會,就請夫人,先回避吧。”
柳姬媚眼如絲,也發現了西閑的雪膚上慢慢漾起的一絲暈紅:“那……好,我就不打擾娘娘沐浴了。”
她凝視著她,掩口而笑,起身緩步離開桶邊。
西閑很謹慎地松了口氣,卻聽柳姬又問:“這次回來,真的是只為了蘇嬪嗎?”
西閒心頭一陣恍惚,就聽到敲門聲,是侍女們看時候不早,過來詢問她好了不曾。西閑忙抬頭看向窗戶邊,卻見那邊早沒了柳姬窈窕的影子。
次日過午,死而復生回到京城的鎮北王側妃林西閑,來到鎮撫司大獄。
太子趙啟親自安排,由太子府長史周健負責陪同,鎮撫司的人也早得了消息,在側妃下轎之時,裡頭就已經護送了鎮北王從牢房出來,特意安排在後院的乾淨房間相見。
鎮撫司侍衛在前面一步距離引路,一行十數人往後而來。
鎮撫司果然不比別的地方,隔著十數步便有一員崗哨,每個進出門也有門衛把守,防衛的極為森嚴緊密。
不多時進了院子,院牆邊角侍衛林立,正房門口兩邊各自有八個帶刀侍衛,聲勢浩大,令人望而生畏。
周健偷眼看向西閑,卻見她仍是下轎時候那樣神情淡然,似乎面前這些殺氣騰騰的侍衛都不存在,如入無人之境。
鎮撫司的統領將門推開:“王妃請。”
周健道:“王妃且同王爺自在說話,我等都在門外恭候。若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召喚。”
西閑一點頭:“多謝周大人。”這才邁步入內去了。
西閑進門後,門就又給拉了起來。這裡原本是鎮撫司待客的地方,內廳闊朗,擺設精緻,卻並不見趙宗冕。
左右各有耳房,卻不知這人現在哪裡。
西閑走前數步便站住,垂著眼皮道:“妾身前來給王爺請安。”
室內並沒有人回答。西閑仍是立在原地不動,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句:“妾身前來給王爺請安。”
直到此刻,才聽見輕輕一聲笑,在左手側的雕花鏤空書架背後響起。
“請的哪門子安,有跑到監牢裡來請安的嗎?”趙宗冕的聲音。
西閑並不言語。
書架後人影晃動,一身藍色麻衣的趙宗冕從後面轉了出來。
並不是平日裡那樣威揚赫赫,毫無任何點綴的樸素麻布衣裳,木冠束髮,黑色衣帶,皂靴。分明是尋常平民的打扮。
但他仍是他,改不了的桀驁不羈,以及天生的睥睨一切的氣質,先前他慣穿黑,顯得要比實際年紀老成穩重些,如今著了這純正的藍色,卻反而顯得年輕了幾分,從小習武練就的腰背軒挺筆直。
這人哪裡是在坐牢,看著就像是在書房裡才歇息了午覺的貴公子。
西閑看著趙宗冕的時候,鎮北王也正在打量著她。
事實上從西閑才進門的時候,書架背後的那雙眼睛,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趙宗冕有些失望。
本以為離開了自己,又被迫倉促回來的這個人,一定會有些狼狽,或許比先前在鎮北王府時候還要消瘦憔悴。
可現在所見的林西閑,身著銀白緞暗雲紋鑲嵌珍珠扣的對襟上襦,下麵是淡米色的褶裙,用銀線點綴著簡單的刺繡。
她的頭髮仍是那樣烏黑如緞,膚色仍舊如雪一樣白而無暇,只略掃了眉,點了唇,這樣已經足夠令人神魂顛倒。
她還是那麼著……柔弱的像是能被人一把捏死,又堅韌的讓人想把她握在掌心裡永遠也不放開。
趙宗冕轉開頭:“何況,你不是已經死了嗎?一個死人跑到鎮撫司大牢裡探望一個將死的人,你難道是閻王派來向我報信的嗎?”
在遠離他的日子裡,西閑過的那樣平靜而美好,幾乎忘了曾經還有這麼一個奇異的人物存在。
西閑仍是淡淡說道:“很抱歉妾身沒有死,讓王爺失望了。”
話音未落,一陣冷風撲面,下一刻,卻是趙宗冕到了她的身旁。
這種身手……西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外頭防衛重重,猶如防備著一頭隨時會出閘的老虎一樣。
趙宗冕探手在她腰肢上一摟,俯身貼在她臉頰上低低笑道:“本王當然很失望,當初你既然敢走,現在就不該再回來!”
西閑道:“只要王爺願意,此間的事一了,妾身立刻就走。”
“走?”趙宗冕聽見自己的牙齒咬的格格作響,“等我死了你做了寡婦,自有你走的時候。”
西閑道:“妾身先多謝王爺開恩。”
“你!你他娘……”趙宗冕氣滯,假如頭頂還沒有屋頂的話,只怕要氣飛到九霄雲外。
他望著西閑,過了片刻,才又笑起來:“小閑,何必總要激我,我知道你畢竟捨不得你家王爺,所以才巴巴地回來,又巴巴地跑來見我,你放心,我也惦記著你呢。”
趙宗冕說著,猛然往前一步,將西閑抵在桌邊,低頭吻了過來。
這個吻十分的蠻橫霸道,就像是他的為人,習慣了不留餘地的掠奪,從裡到外的得到跟霸佔,西閑很快有些喘不過氣來,兩個人的力道相差本就懸殊,如此一來,更是任憑他為所欲為,直到西閑覺著自己將窒息而死,趙宗冕終於意猶未盡地停下。
西閑只顧喘息,緩了會兒後無意一瞥,卻見趙宗冕正一眼不眨地望著自己,他的眼睛裡有火似的,灼灼逼人,他的唇上有水光,不知是他的唾液,還是自己的。
西閑下意識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卻又給他擁住。
“王爺!”她忍無可忍,抗議地叫了聲,試圖抓住他的手不叫亂動。門外足有幾十名鎮撫司的侍衛,還有周健等人,這個人竟絲毫也不顧忌。
“怎麼了,知道你心裡也想本王……”趙宗冕索性將她抱起來,放在桌上,自己欺身貼近。
仿佛發現了他的意圖,西閑驚怒之餘又有些慌張,知道他絕對是做的出來,不知從哪裡來了一股力氣,西閑將手掙脫出來,用力一個耳光摑了下去:“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啪”,結實而又準確地落在了趙宗冕的臉上。
西閑的手震的又疼又麻,盛怒之下她用了十分力氣,在他的左邊臉頰上很快浮現幾道通紅鮮明的印記,鮮紅的血也慢慢從嘴角流了出來。
趙宗冕卻並沒有在意這些,只陰冷地盯著她:“你方才說什麼?”
經過方才的撕扯,他原本整齊的領口給拽開,袖子堆疊,衣衫略見淩亂。
且臉有傷痕嘴角流血,此刻趙宗冕的模樣,簡直像是被激怒了的野獸,正磨牙吮齒,下一刻只怕就要擇人而噬,把獵物撕成粉碎。
西閑突然想起方才周健的話,她屏住呼吸,幾乎忍不住要叫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