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西閑其實也隱隱地覺著自己近來有些不大對勁。
只不過這兩個月實在是過的波譎雲詭, 風起潮湧, 好像每一天都會出現難以預料的天大的事,她得統觀大局,照料泰兒,籌謀算計,儘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橫豎身上並無其他異樣感覺,便未曾在意。
而在聽了太醫的診斷之後, 阿照皺著眉低低抱怨道:“娘娘, 早就勸你讓太醫來好好診一診了,你只是不肯,果然是喜吧?早先又沒有格外防備, 這若是有個什麼……幸好大吉大利,阿彌陀佛。”
西閑只是笑笑。
從太醫所算的時間看來, 大概正是勤政殿請罪之後那幾天, 或許就是在她吩咐阿照停了那湯的時候懷了的。
也難為這小傢伙, 不聲不響地在她肚子裡過了這兩個月, 也並沒有特別的折騰人, 也許會是個跟泰兒一樣貼心的孩子。
當初趙宗冕登基之後,自然架不住他隔三岔五, 西閑生怕立刻再懷上,畢竟她已經有了泰兒,而且最主要的便是先打起精神護著泰兒平安,如果這會子再懷了身孕, 只怕更是眾矢之的……種種顧慮,所以才寧肯去喝那苦藥。
但是,越是跟趙宗冕相處,越知道這人的可恨不改之處,但也越知道他種種深入人心之處。
那次阿照在詢問她要不要用湯的時候,一時心動,便沒有再喝。
西閑稍微挪了挪身子,想要稍微歇息會兒,這兩月之中委實是太累了,不僅身子累,心上卻更繃的難受。
西閑知道小江子已經去勤政殿報信了,若是換了平時,她一定不會容許小江子這會兒去,畢竟那是朝廷大臣們議事的地方。
但同時西閑也深知,這數月朝廷風雨飄搖,對於才登基的新帝來說並不算是很好的開始,這會兒朝中實在是需要一個“喜訊”了。
所以西閑才沒有攔住小江子,就是想讓他當著各位大臣的面宣告此事,畢竟是皇族的好事,使人心也歡喜振奮些。
西閑知道趙宗冕或許隨時會來,本想閉著眼暫時假寐一會兒,誰知才躺下,即刻便入了夢鄉。
也許是因為終於從太醫那裡聽說了確切消息,也許是因為宮內外的事終於暫時告一段落,身心都暫時放鬆下來。
等西閑再醒來之時,眼前已經燃起了燭光,卻已入了夜。
正吃一驚,便聽到外頭泰兒的聲音道:“母妃還沒有醒來嗎?”
阿照道:“太子殿下,等娘娘醒了奴婢會告訴您的。您若困了,不如先安歇吧。”
泰兒失望地嘀咕道:“我還沒有跟母妃說話呢。”
西閑忙叫了聲,外頭泰兒聽了動靜,立刻飛奔進來。
“母妃!”泰兒滿臉喜悅,趴在床邊,“母妃你終於醒了!你睡了兩個半時辰了。”
西閑揉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睡了那麼久?”轉頭對阿照,輕聲責怪道:“怎麼不叫醒我?”
阿照往旁側看了眼,含笑低頭:“是皇上吩咐叫不要打擾的。”
西閑一怔,目光轉開才發現趙宗冕居然就站在門邊上,因一直沒說話,她才醒注意力又都在泰兒身上,所以竟沒留意。
***
是夜,趙宗冕留在甘露宮。
泰兒像是已經學會了看眼色,若趙宗冕不在,他早就爬到床上去了。
因趙宗冕在場,便只趴在床邊,略同西閑說了半晌,就很識趣地跟著阿芷回自己寢殿去了。
等宮女們也都退下,趙宗冕在西閑的額頭上摩挲了會兒:“聽太醫說你是操勞過度,感了風邪……幸而不算什麼大毛病,頭還疼嗎?”
西閑道:“不疼了。”
趙宗冕道:“其實那些事,你不必要親力親為,自個兒的身子難道不知怎麼樣?連朕多揉搓你一會兒還受不住呢,哪裡經得起那些。”
西閑赧顏:“總是得盡心著意的,再說多少眼睛都看著呢,若再出點錯,又說臣妾是故意使壞,豈不是弄巧成拙了。”
趙宗冕笑道:“你都‘禍國妖妃’了,還在意那個?”
西閑啞然失笑。
趙宗冕歎了口氣,把她往懷中摟的深了些,又嗅到她身上的幽甜氣息,此刻恍然明白:“原來如此。”
西閑仰頭:“什麼?”
趙宗冕笑道:“沒什麼。不告訴你。以後再驗證……”說到這裡,卻又皺著眉打住了。
西閑不知他是何意,只又問道:“今兒小江子去勤政殿,沒打擾皇上跟眾位大人商議正事吧?”
趙宗冕道:“並沒有,去的正好。你大概還不知道,今日才得了南邊孟氏要求和納降的消息,正跟他們說,就又聽了這喜訊,都說雙喜臨門呢。”
西閑微微一笑。
趙宗冕道:“你說這一次,是個男孩兒還是女孩?”
西閑問道:“皇上想要個皇子,還是小公主?”
趙宗冕皺眉道:“朕著實想不出來。若是男孩子,萬一也跟泰兒一樣性子呢?若是女孩兒……如果也跟你一樣的性子,那更加的……”
西閑默默地望著他。
趙宗冕忙笑道:“那更加惹人愛了,是不是?”
西閑仍不語。趙宗冕咳嗽道:“雖然不知道是男是女,不過名字朕已經給想好了。”
“名字?”西閑詫異。
泰兒的名字是她因出生地而起,又寓意泰兒一生安泰平安之意。
難得趙宗冕並沒有強要改掉,反而採用了。
這會兒聽說給沒出生的孩子想好名字,自然意外的很。
“當然,”趙宗冕道:“就叫……雙喜吧。”
“雙喜?”西閑瞠目結舌。
趙宗冕得意:“你覺著可好,這樣咱們就能永遠記得這一日了。”
“好的很,”西閑輕輕咳了聲:“可雖然好,不過……或許可以用作乳名。”
趙宗冕道:“怎麼,你嫌棄?”
西閑道:“並不是,古人說‘大雅既大俗’,其實是很……令人印象深刻了。但,雙喜自然是為大吉,不如,就叫吉祥的‘吉’可好?且如此也順應了泰兒的名兒。”
趙宗冕琢磨了會兒,從善如流地笑道:“也不錯,這個名,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都可以用。還是小閑聰明博學。”
這夜,自然是什麼也做不成的。
趙宗冕也難得的沒有任意妄為,只老老實實地相擁而眠過了一宿。
此後,西閑又休養了數日,小疾已經好了。
期間內務司那邊來回了好幾次關於秀女的事,並不敢催促,只是試探問貴妃的意思。
這連日西閒心裡也想著此事。她有了身孕,自然無法侍寢了,裡裡外外不知道多少人虎視眈眈地看著等著,這會兒如果不趕緊去做,恐怕就要再多個“專寵善妒”的罪名了。
西閑吩咐道:“先把之前,同先皇后一塊兒看過的那幾家小姐,擇黃道吉日選入宮中。”
內侍太監也有此意,又道:“其中禮部尚書犯事,他家的小姐自然不中用了,倒是之前病了的何學士之女,近來早已好了。娘娘覺著……”
西閑想起章令公主所說的話:“先選好了日子,那日一併都帶來,我再細細瞧一遍。”
六月中,幾位貴女一併入宮,在甘露宮拜見貴妃娘娘。
雖然大家為了避先皇后的忌,都穿著淡色素服,卻也是格外的裁剪考究,妝飾出色了。
西閑挨個看過,先前見過的五位也就罷了,不在話下,而那後補了翰林院大學士之女,喚作何蕊的,今年十七歲,果然亭亭玉立,猶如新荷,頗有風韻,大概是自幼讀過不少書飽受薰陶的緣故,看似恭順無可挑剔,但眼神裡卻隱隱透著一股自傲之意。
怪不得何家能夠不賣公主的面子,許是對他們這種清高自矜的書香門第而言,就算真尚一個公主也是尋常,何況如今是公主之子呢。
兩邊的嬤嬤跟內侍總管都打量西閑的意思,都覺著是無礙的。
畢竟這位何小姐出身跟品貌都是上上之選。
在眾人都參拜過了,西閑道:“其他幾位我是見過的,只有何家小姐初見。”
何蕊含笑垂首:“先前本能來拜見娘娘的,只是不巧病了,每覺遺憾,寢食難安,幸而娘娘寬仁憐愛,才讓妾終能得見娘娘慈顏,但願以後可以常侍奉娘娘左右,以盡妾心之一二。”
西閑淡淡一笑:“不愧是詩書之家的出身,說的話也格外動聽。”
其他幾位貴女臉色各異,有含笑凝視的,有眉梢流露不屑的,有漠然處之的。
何小姐才要應答,西閑忽然道:“只是,我近來聽了一事。”
何蕊微怔:“不知娘娘聽聞何事?”
西閑道:“聽說公主曾有意要跟貴府結親,貴府卻是為什麼原因回絕了呢?”
何蕊沒想到西閑會提起此事,仍含笑應道:“回娘娘,這件事是家父家母做主,妾並不知情。”
“這話只是搪塞罷了,就算你們家裡門庭再高,提親的是公主,這種事如何會不讓你知道?”西閑笑笑,“我不喜歡虛應故事。你且說實話就是了。”
何蕊的臉上有些掛不住,抬眸看西閑一眼,終於微紅著臉說道:“家父……大概是覺著妾該入宮伺候皇上,所以才回絕了公主……”
西閑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強,你們家有此心雖然是好,只是回絕便回絕就是了。為什麼要說些難聽的話出去,害公主顏面掃地呢。”
何蕊微窘,又忙分辯道:“這個卻實在不知道,又怎敢冒犯公主?大概是有人謬傳了。”
“是公主親對我說的,”西閑斂了笑:“這總沒有假了。章令公主畢竟是皇上的親姊妹,你們瞧她不起,可見對皇上也未必恭敬到哪裡去。而且上回先皇后在之時,召你們進宮,大家都到了,你卻稱病未到,如此怠慢……可見心思不在入宮上。”
何蕊略有些著急:“娘娘……那次是因為妾病了。”
西閑冷笑道:“你只是偶感風寒,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大病,卻寧肯在那種大日子裡缺席,難道……還要讓我再說下去嗎?”
何蕊羞慍交加,自己所說的話給句句戳穿,又是當著各位名門貴女的面,可謂顏面盡落,無地自容。
西閑垂著眼皮道:“內宮選秀,並不是強搶民女,既然你這樣不願意入宮,宮裡自然也不敢強人所難,你且請回吧。”
在眾人或驚疑或快意的目光中,何蕊眼中噙淚,仍是屈膝行了禮。
她退後幾步,正要轉身出門,卻聽外頭道:“皇上駕到。”
說話間,趙宗冕從外大步流星走了進來,正跟何蕊打了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