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龍族-拾壹
琅弈閣中,羅兒早早地為他們準備了接風宴。
待南棲和蒼玦他們到了,羅兒才松下一口氣來。她之前聽聞南棲偷偷跟去了衡水河岸,為此擔憂了許久。眼下見他安好地隨著蒼玦歸府,便忍不住嘆氣。她說不得南棲,便教訓了幾句阿雀。
阿雀甚是委屈,躲在鳶生身後不願和羅兒說話。
鳶生也是慣她,前後攔了羅兒兩次,氣得羅兒無話可說。
阿雀扯扯鳶生的手:「又不是我挑唆南棲去的呀……再說了,殿下見到南棲後,心情都好了很多,不是嗎?」
鳶生被阿雀拉了手,不好意思道:「是。」
南棲一路上都悶悶不樂的,蒼玦以為他是乏了,便想帶他先回正居歇息,隨後自己再去天御殿復命。哪知一進到廂房裡,南棲就回身悶悶撲進了蒼玦的懷裡。
蒼玦抱著他,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背:「怎麼了?」
「你有辦法可以讓我生個孩子嗎?」南棲天真地問道,「我不怕疼的。」
蒼玦無奈:「誰又對你胡說了?」
「他們說你要是沒小孩,就爭不過你的兄長們。」南棲垂頭喪氣道,「蒼玦,我們想想辦法要個小孩吧。」
以前,南棲一門心思撲在修仙上,壓根就沒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可現如今,他知道自己仙緣極差,又不能為蒼玦生下子嗣,心就徹底亂了。他不是擔心蒼玦會厭倦他,而是擔心自己會變成蒼玦的累贅。
「若要孩子,選個親戚的過繼來便可。」蒼玦不願南棲花時間在這些事情上,揉了揉他的腦袋,「再者,龍族奪嫡之事未定,一切都言之尚早。」
「……可是蒼玦,我見你很喜歡孩子。」南棲眼神閃躲,欲言又止,「你上次對雲淵就很好,我從未見你對別人這麼好過!」
的確,蒼玦雖冷漠,但對孩子卻是十分愛惜。可他最疼愛的,便只有南棲了。為了不讓南棲傷心多慮,蒼玦直言道:「雲淵是玉衡的孩子,是我的侄兒,我自然要疼愛些,你不要多想。」
「可我……」南棲支支吾吾地說,「我除了不能和你有小孩,我也成不了仙啊。」
「不急。」蒼玦依然是這句回答。
可他說不急,南棲卻是急的,他是真的沒有仙緣。
若不能成仙,他這一輩子都只能在琅弈閣的後院等著蒼玦,難以踏出半步。
而在蒼玦回府的隔日早晨,龍宮中的嬤嬤來請蒼玦過去,說是有要事商量。嬤嬤來時,蒼玦正在書房陪南棲寫字。聽聞是龍宮的人,蒼玦便多派了幾個侍從守在書房處,這才過去了前廳。
南棲一回到琅弈閣,能活動的範圍就僅限於後院。
可他並不過於留戀辰山,只因辰山沒有蒼玦。
南棲失了寫字的興趣,在院落里踱步了約莫半個時辰,才等來小仙彙報,說是蒼玦今晚許是要晚歸,讓南棲不必等他。
院落里的花垂落一朵,如同南棲的心情一般。
千梓和阿雀端來了茶果,恰好撞見南棲沮喪的樣子。阿雀最是關心他:「你怎麼了?是不是殿下又出門了?哎呀啾啾,殿下平時最忙了,你不是都習慣了嗎?」
這般一說,南棲越發難過了。
蒼玦永遠都這麼忙。
倒是千梓,給了阿雀幾個果餅讓她先吃著,自己湊近了安撫南棲道:「殿下諸事繁雜,公子還須多理解。」
「可……」
南棲眼眸中閃過一絲猶豫:「可他去的是龍宮。」
千梓一點便通,聽懂了南棲的話里話。自打蒼玦從龍宮搬出來後,素來同那邊甚少有交集。今日龍宮派人來請,不急不緩的樣子倒不像是有急事。那麼,邀請蒼玦過去的事由,只能是不久前,眾仙君中口耳相傳之事——龍王與龍妃要為蒼玦定門親事。
果不其然,蒼玦一回到龍宮,便被嬤嬤領去了宴客的偏殿。
浮雲繚繞的殿宇中,遠遠地,他就看到龍王與龍妃正坐在主桌上與人把酒言歡。
而左側旁桌,落座的是天界的隔風上仙,以及他的妹妹秋菱上仙。這對兄妹是天帝養在天院中的一對雙生花,因有仙緣而成人形,後又修為上仙,仙資極高。
交談間,龍妃對秋菱上仙頗有好感,且屢屢提到蒼玦。
頓時,蒼玦心中明白了龍妃的意思。
先前,蒼玦還納悶過,他帶南棲回來的消息,龍妃一直知道,卻對龍王守口如瓶。他猜不透龍妃的意思,也只能先按兵不動。
蒼玦也想過,若他和南棲成婚,龍妃就有千萬個理由來反對他繼位。因此,龍妃想要計謀得逞,必然是要成全他們的。
可現如今,她卻找來了隔風與秋菱這對兄妹,為他牽線。仔細想來,她為的不過是要讓他自己親口在龍王與上仙面前承認自己帶了個小妖回來,令龍族長老們對他心生意見,也想讓他就此得罪兩位上仙,在天界落不到一個好名聲。
這一切,若要等南棲成仙,便來不及做了。
她想得甚好,也的確心思縝密。
再者,這對兄妹雖為上仙,卻在天界沒什麼權勢。就算蒼玦應下了這門親事,秋菱的身份也威脅不到龍妃。倒是先前的芳澤女君,龍妃忌憚她父君道遠上仙的身份,不敢隨意拿捏。
「四殿下受天帝重用,久未歸家,如何來了也不落座?」
龍妃笑望蒼玦,一雙眸子生得溫潤,似是掀不起波瀾的水面。可蒼玦知道,在這安寧之下,隱藏著無數陰謀詭計。
蒼玦平靜地上前行禮,沒有落座。
他不打算久留。
龍王壓下聲,不悅道:「玦兒?」
蒼玦微微擰眉,像是不願聽到龍王喊他的小名。他仰起頭,趾高氣揚的模樣:「天帝今早喚我議事,我卻因父君一道令而拖延了上天御殿的時辰。只是眼前的情形,倒不像是有要事商議。」
秋菱慌忙起身,她往前便心儀蒼玦,自然急切:「殿下……」
蒼玦未答。
隔風見此情景,心知被怠慢,卻也不好發作,訕訕地笑了兩聲:「想來是我和家妹叨擾了。」
不料蒼玦當著龍妃的面,對隔風淡淡一句:「龍宮水深,上仙還是不要蹚這一腳為好。」
話罷,蒼玦轉身離開。
他自是狂傲慣了,戰功累累,少有上仙敢公然與他作對。
而他的話擺明瞭是沒瞧上秋菱,也壓根沒把隔風上仙放在眼裡,氣得隔風面色大變,怒氣哼聲,他一甩衣袖,拽起秋菱的手便要告辭。
龍王起身表示歉意,龍妃急匆匆地去攔。
哪曉得隔風冷面道:「先前便聽聞四殿下傲慢無禮,今日算是見識了!」他重重嘆息,再次瞪了一眼邀他們前來的龍妃。
哪料到在他們走後,龍妃一點都不生氣,自顧自回到座椅上,緩緩抿了一口酒。
龍王沈下臉:「玦兒的脾氣最是偏執,他又是天帝眼前的紅人,你何須多此一舉為他談婚,還得罪了兩位上仙。」
龍妃不語,袖間是一條若隱若現的青蛇,她抬手斟酒:「我是他母妃,為他定一門親事,本就應當。」她勾起嘴角,笑得善解人意,「陛下,您難道忘了嗎?四殿下的生母青婉就是因為不服管束,才闖下彌天大禍。」
聽到青婉的名字,龍王啞然。
確實,青婉偷竊龍宮神脈,觸犯了龍族族規。使得龍族在失去神脈護佑期間,死傷無數,也因此,她被龍王親手推上了斷頭台。
可龍王也知道,青婉偷竊神脈,都是為了他們的兒子蒼玦。
只是此事說不得,蒼玦也不知道。
…………
九百多年前,蒼玦還是個孱弱的孩子,自幼養在生母青婉膝下。他生來便有劫數,活不過十歲。青婉也認了命,她帶著孩子住在偏殿,為的就是避開宮中內鬥,好生陪伴蒼玦這短暫的十年。
但在蒼玦七歲那年,青婉不知從何處得知龍宮中先祖留下的神脈可以救蒼玦一命……
所以自那一日起,她每一日都在懇求龍王將神脈請出,救救她那命薄的孩子。也是自那一日起,他們夫妻離心了。龍王恐她做出錯事,便將她和蒼玦囚於偏殿,直至蒼玦十歲命盡才願意放她出來,他要棄了蒼玦。
偏殿孤寂冷清,所有人都以為是青婉失寵了,卻不知道是龍王想避免她犯下大錯。
神脈為先祖命脈,若非族中大事,萬不可動。
然而青婉卻因此失了理智,在蒼玦十歲那年,她想辦法溜出了偏殿,竊取了神脈。
於此,蒼玦在十歲那年獲得重生。他的仙資,他的戰績,以及他漫長的仙壽,都是龍族神脈給予的。
那時候的他尚且年幼,只知道自己十歲生辰這天,生了一場大病,昏沈嗜睡。醒來那日,母妃溫柔地守在自己床榻邊,喚他:「玦兒,玦兒。」
他動了動乾澀的唇,窗戶外的天光灑落,照亮了蒼玦琥珀色的眼睛,他天真地笑起來:「母妃,早晨了嗎?」
青婉就讓他起床,溫柔地為他穿衣梳頭,一切都如往常般細緻。
哪知,那竟是他們母子最後一次溫存。蒼玦永遠都忘不了青婉狠心離去的背影,以及她轉身赴死前那決絕的表情。
蒼玦至今不知,青婉為何要偷竊神脈。他也不知道,青婉為了自己擔下罪責,避免牽連蒼玦,情願被剜仙骨,分四肢。但這就像是龍宮中一個長久的秘密,它落入深淵,被黑暗包裹,真相已不得知。
它是青婉的遺言:「瞞著玦兒,別讓他為此愧疚一生。」
正因此,蒼玦與世人一樣,皆以為是青婉遭受夫君拋棄多年,失了神志才做出這樣的錯事。
深夜,蒼玦驀地驚醒。
他的背脊滿是汗,濕了大半白袍。暗色中,他定睛許久,才發現自己歇息在琅弈閣正居,身側的南棲枕在他的胳膊上,正睡得深。
蒼玦心中的寒意由內迸發,泛起一陣惡心。他小心地將南棲移到一旁,下床去了院落里。夜深人靜,他連自己急促的呼吸聲都能聽見。
他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青婉了,一旦夢到,此夜便無眠。
身後是一個輕微的聲音:「蒼玦?」
他回身,見到南棲穿著一件單薄的里衣,一手扶著半扇門站在門檻處。蒼玦站在原地,與南棲保持著一段距離:「我吵醒你了。」
南棲墨發及腰,眼眸中如落了星辰般明亮,他問:「你怎麼了?」
蒼玦未與南棲提過自己的生母,也覺得這並非是什麼溫情話,說了也是徒增煩惱。他緩步走過去,牽著南棲的手將他帶回床榻,隨口道:「夢到了過往,今夜怕是不好睡了。我去書房,你快去睡吧。」
他待南棲的態度越來越溫柔。
南棲卻不肯放開他的手:「你做噩夢了嗎?」
蒼玦頓了頓:「是。」
「夢到什麼了?很害怕嗎?」南棲握緊他的手。
蒼玦搖頭:「夢到我母妃,不害怕,只是覺得傷心。」他很少這般坦言自己的脆弱。
南棲便湊過去:「別傷心,我陪著你。」
「不必,你歇息吧。」
「那我之前做噩夢,你有陪著我嗎?」南棲突然反問。
蒼玦回想了下:「陪過。」一次在長沂峰,南棲被毒蜈蚣咬了;一次在皇城客棧,南棲為他失了修為。
南棲執拗地將蒼玦拉回床榻上,用一床被子捂好,親熱地摟著他:「雖然我不記得我做什麼噩夢了,但一定是因為你陪著我,我才不記得那些糟心事,所以我也得陪你才行。有來有往,方可長久。」
他的「歪理」素來理直氣壯,蒼玦見怪不怪,失笑:「又是歪理?」
「哪是歪理呀,我是在安慰你!」南棲趴在他身上,啾啾地親了兩下蒼玦的嘴唇。他眼下也是個成年男子的身軀,怕蒼玦覺得他重,還稍稍自己發力撐起一點身子。
蒼玦看出了他的心思,雙手摟緊了他,往自己身上貼緊了:「不重,你輕得很。」隨後,他問南棲,「那你要如何安慰我?」他的手撫上南棲的腰,不輕不重地捏了捏。
南棲耳後一紅,非但沒躲,反倒嘴裡大方地說:「你……你想如何都可以。」
……
長夜漫漫。
作者有話說:接生婆估摸著又要出場了!! 如果大家實在太想看生子的劇情,可以攢一攢,下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