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番外 蒲公英與金幣與星空（一）

　　人間。未知地點。

　　「退後！都退後！」

　　中年男人高舉煤氣燈，奮力揮舞自己空閒的那只手，操著口音很重的大嗓門揮退自己身後的群眾。在穿透性很差的燈光光線照射下，人們其實只能看清自己前方五米左右出現的模糊輪廓。不過即便如此也讓他們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看到的東西並非人類。

　　有著龐大節肢的類爬蟲惡魔趴伏在黑暗中，身體扭起盤繞、豔麗而噁心地滾動著。即使沒有最前面的鎮長看得真切，人群中也已經有人發出極力壓制的尖叫聲。

　　舉著煤氣燈的鎮長著急無比，再一次大喝著讓鎮民遠離。

　　「把燈滅了。」

　　一個低沉又冷靜至極的男聲在鎮長前方的黑暗中傳來，而後這人又道：「我看得見。」

　　拿著氣燈的中年男人聽到這話後遲疑了片刻，可最終他還是一咬牙，把燈擰滅，這下周遭徹底暗了下來。

　　所有人屏住呼吸，完全黑暗後他們只聽到不知具體位置的扭曲惡魔用口器發出似蟲鳴又似毫無意義的雜音。人群聚攏得更緊密了，看不清東西的黑暗離奇地壓制了恐懼，他們彼此肩靠著肩，在鎮長的帶領下緩緩後退。

　　即使眼前伸手不見五指，格雷的感官依然敏銳。這種黑暗根本不算什麼，他早已看過比這更深的黑色。

　　其實他也聽不懂這蟲子在鬼叫什麼，但無外乎就是兩種，知道他是誰的咒駡和不知道他是誰的叫囂，他已經懶得認真去聽了。

　　他靈活地躲過惡魔猛撲上來的壓頂，躍過盤繞的肢體，在極端昏暗的環境下拔劍。削鐵如泥的大劍在惡魔背部剖開一道一米多長的口子，在蟲子的慘叫聲中格雷站在惡魔背上，辨認裡面複雜的內臟結構，但惡臭和四濺的汁液令他打消踩進去或是把他的劍插進去的想法。藉著惡魔瘋狂扭動的當口，他跳到地面，後退幾步躲開鋒利的口器，手起劍落斬下惡魔其中兩根長足。

　　格雷把大劍插進地面，扛著新鮮獲取的新「武器」再次踏上惡魔後背，這條蟲子已經因為他剛剛在森林裡的遛彎把自己繞成解不開的一顆球，現在的戰鬥力幾乎為零，格雷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尖錐似的長足插進惡魔血肉深處的心臟。

　　生命力頑強的惡魔即使死去也沒有馬上停止扭動和揮舞足肢，死僵直到一刻鐘以後才停止，在這段時間黏稠的綠色汁液已經灑滿周圍的空地，格雷一邊戒備一邊後退，等著惡魔徹底死亡後才把大劍收起，轉身走向鎮長。

　　絡腮鬍子的中年人聽到黑暗裡傳來的腳步聲，辨別出這是人類腳步聲的他謹小慎微地重新擰開煤氣燈，在看到格雷的臉後徹底鬆了口氣。他把提燈放下雙手合十，對著金髮男人行了一個當地的禮節，嘴裡嘰裡呱啦說了一堆像咒語的格雷聽不懂的話。

　　格雷擺手讓對方停止自己的念叨，然後翹起拇指比向自己身後的惡魔屍體，對鎮長說：「等這只惡魔身體裡的組織液完全析出後找幾個人燒乾淨，不用害怕，就是一條大蟲子而已。」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燒的時候小心別把森林一起燒了。」

　　鎮長忙不迭點頭，探頭望了一眼格雷身後，惡魔的體液噴了幾米遠，一陣風吹過一股類似腐爛魚腥的腥臭味，飄向遠處人群時他們也跟著發出陣陣咳嗽聲。

　　格雷看著鎮長為難的臉，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用符文織帶裹著的藥粉。

　　「這是天使信仰的教會調配的安神藥。」格雷說：「這只惡魔，在你們當地信仰裡應該叫做『高利姆』吧。它從地獄跑出來的時間不長，身上的魔氣濃度很低，唯一的影響是會讓身體比較弱的老幼做噩夢。如果你相信我，就把安神藥粉投入水井。雖然效果顯著，但天使信仰到底與你們的信仰有所不同、是否使用看你們自己。」

　　鎮長鄭重點頭，心裡已經有了自己的考量。在他們這座閉塞小鎮流傳的傳說裡，森林中的「高利姆」是無法戰勝的，這也制約了他們走出村外，只能使用背靠鎮子危險至極的山路進出。如今高利姆被這個從森林之外而來的男人消滅，這是神明派來的使者啊。

　　「恩人，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鎮長充滿感激地問。

　　「格雷。」金髮墮落者被如此真摯的目光緊盯，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卻也在這時想起了被自己遺忘的一件事。

　　他從衣兜裡取出一個空著的精緻玻璃瓶。「還有一件事。你們這裡有見過這樣的東西嗎。或者這一帶是否流傳著某種能起死回生的神奇藥水的傳說。」

　　鎮長從格雷手裡接過這個巴掌大的瓶子，拿在手中端祥了很長時間，又向自己身後的人群吆喝了幾句當地話，點出幾個年紀大的鎮民一起回憶。

　　格雷站在一邊，盯著那個曾經裝有萊亞爾血液的小瓶，也陷入不知何時的回憶裡。

　　鎮長過了好一會兒才把玻璃瓶還給格雷。「我很抱歉，格雷先生，我們沒有見過類似的東西。不過山的那一邊有一座繁華的城邦，聽從那裡而來的行腳商講述的故事，城中偶有神跡顯現，說不定存在你想找尋的東西。」

　　格雷點頭，謝過鎮長，把瓶子收了起來。

　　拒絕了鎮長的再三挽留，格雷踏著月色離開了被森林和峭壁隔絕的城鎮。但臨走前，他還是得到了許多淳樸鎮民難以推脫的饋贈。

　　而走出森林後，他也意外地看到自己的交通工具旁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西裝男人。

　　「你怎麼來了，今天不是有歷史課嗎。」格雷總喜歡皺著眉頭的臉難得一見地和緩下來，他走到吹冷風的費理斯身邊。雖然這麼問了，但格雷也知道能在陰影中隨意移動的黑獸之影可以用一刹那的時間就從天邊趕來，他們之間即使相隔甚遠，變得面對面也是瞬間就可以做到的事。

　　「跟其他老師換了課，所以就提早下班了。」

　　費理斯則在觀察格雷的機車皮衣衣兜裡被塞滿的各種小物件。

　　「那裡的人送的。跟萊拉說的一樣，民風淳樸極了。」格雷之所以知道這裡有惡魔，是因為妹妹跟同學的上一個假期旅行曾途經此地，萊拉按照旅行路線給他畫了一個極度抽象的魔氣分佈圖寄給了他。格雷看完後深深懷疑萊拉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跟深淵技師學會了靈魂畫作，他看了半天才看懂，一度認為自己拿反了地圖。

　　費理斯伸出手，從格雷的口袋裡取出一根長著長莖的黃色花朵。

　　「這是蒲公英？」

　　格雷嗯了一下。「一個小姑娘送我的花。」

　　臨走前那個女孩子對他說以後終於可以去森林裡采更鮮豔好看的花了，格雷想到這裡，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不知費理斯想到什麼，他把蒲公英重新插回格雷的口袋，把虛虛捏緊的手舉到他面前，砰地變出一朵嬌豔的玫瑰出來。

　　費理斯：「我也送你一朵花，討伐惡魔的英雄先生。」

　　格雷忍不住笑了。「你什麼時候也會變魔術了，說過很多次，別跟翡翠學院那幫研究瘋子學他們那一套。」嘴上這麼說，他還是接過費理斯的玫瑰插到自己另一邊的口袋裡，然後做出雙手張開的動作。

　　費理斯心領神會地閉上眼睛，陰影閃過，他變成一隻黑貓跳進格雷懷裡。

　　金髮男人跨上機車，拉上皮衣拉鍊，讓費理斯貓跳進自己衣服裡。黑貓的腦袋和前爪扒出衣襟，對格雷說道：「其實我可以坐在車頭。」

　　「還記得上次你這麼做的時候直接被風掀飛出去的事嗎。」這台機車被魔能改造過，以幻影甲胄的魔力為驅動，它的速度是格雷能夠快速穿梭於人間各地的保障，就是對其他搭乘人不太友好。

　　「那是我沒準備好。」費理斯試圖反駁，被格雷用一個小小的風帽和護目鏡蓋住腦袋沒了聲音。「這是什麼。」他問道，而且怎麼感覺跟格雷戴著的風鏡是同一款的縮小型號呢。

　　「順手隨便做的。」格雷不願承認這款貓用的風鏡製作起來花了他不少時間，只能陰著一張臉企圖拒絕回答問題蒙混過關。費理斯早已對此見怪不怪，每次格雷費盡心思做出什麼東西都會輕描淡寫地說這是隨便或者順手做的，這已經成為他們心照不宣的小秘密，他不想拆穿。

　　團在染著體溫的皮衣裡，在機車轟鳴聲中費理斯和他的伴侶踏上回家之路。

　　而旅途中的聊天也很好的緩解疲憊和無聊的情緒。

　　在高速行進的機車上說話嗆風可能性極大，格雷早有準備地戴上遮住口鼻的面罩。「這裡沒有『血』的下落和線索。」至於鎮長所說的峭壁那頭的神跡城邦，格雷已經在半年多以前去過，那裡的人用古代文明遺留下的魔法當作神跡愚昧大眾，跟真正的「起死回生」相去甚遠。

　　自神格被天使開掘，眾人合力由萊亞爾修改此世法則後，神格已經回歸根源。如今時間過去三年，地獄天空的大洞連接人間的所在之地落成了新的以及唯一的地獄之門，他們也在那旁邊不遠的一個叫月湖鎮的地方安了家。聽萊亞爾說，曾經的黑獸也試圖從月湖打通地獄跟人間的通道要把兩界合二為一但被阻止，之後月湖又被天使看中成了神格顯現的通路，真是個充滿緣分的地方。

　　「不要著急，這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費理斯深知格雷的目標是討伐人間殘留的所有惡魔，順帶尋找可能遺落在各處的萊亞爾的靈魂碎片。格雷的族人已經被蒼白之月的力量昇華而去往彼岸，他們會因根源的迴圈在這個世界重生。格雷一直以來的夙願有了美滿的結果，但依附在這些靈魂上的萊亞爾的靈魂碎片並非他殘缺靈魂的全部。雖然當事人並未對此事感到急迫，但格雷是那種有了目標就會極力踐行的人。即使嘴上不說，自覺背負罪孽前行的這個男人也會時刻保持警醒。

　　只不過現在的格雷不是孤獨一個人。他擁有能夠回去的家，有著伊沙靈魂的妹妹萊拉，他的伴侶費理斯。戰鬥並非無休無止，他不會再勉強自己，而是活在當下，體會生活帶給他的安然和樂。

　　格雷看了下時間，突然想起來，「萊拉是不是該放假了，順道去接她回家吧。」

　　「她已經坐上車了，說不定能比你先到家。」費理斯說：「月湖上的地獄之門建成後，學都諾蘭會在那裡建立一個觀測崗哨，派十一學會下轄的精英法師跟魔工技師輪流駐守。所以那裡會有一個跟學都的定點傳送陣，下個學期萊拉想每天走讀，不住校了。」本來這是萊拉回家後才會跟他們講的事情，費理斯現在說出來是覺得讓格雷先知道比較好。

　　「住在家裡確實很舒服，雖然萊亞爾和黑獸和那本魔法書和那群眷屬貓每天都不消停。」格雷眉尖一跳，「萊拉不會是因為在學校裡被同學欺負才不想住宿舍吧。」

　　費理斯認真回答：「不是。」

　　「那就好，不被欺負就可以。」格雷完全相信費理斯不會瞞著他。

　　費理斯在心裡苦笑，心想格雷其實該擔心的是萊拉會不會欺負同學。「你太縱容她了。」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這句話是每一個關心妹妹的哥哥共同的心聲。

　　格雷說著說著，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這次出門時間長，臨走前家裡的飯留得不多。你回去看過嗎，萊亞爾餓沒餓死。」

　　「你知道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是不會回家的。」雖然聽了萊拉的建議在人形態下戴上了眼鏡，費理斯獨自面對萊亞爾時依然心裡發怵，對方笑的時候總讓他感到脊背發涼，心理陰影至今沒有消失。

　　格雷歎了口氣，半開玩笑地說：「那他一定餓死了。」

　　費理斯笑了，但在黑貓的形態下他的笑是在喵喵叫。「萊亞爾會去地獄蹭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