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狐怨
李晉容抿住嘴唇,雪陽並不理睬,李晉容喟歎,「我們二人兩情相悅,做這有情人做的事,又有何羞恥之說?」
韓知畫跌跌撞撞從地上起來,搖頭道:「我認識的晉容,當不是會與男子苟合之人。」
李晉容似覺得好笑,便笑了出來,「那便是說,你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我。」
韓知畫咬著唇看著李晉容,又看向雪陽,「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雪陽也沒了興致,替李晉容合上領子,手一拂,他身上已經換上一件普通的直裾長衫。雪陽下床道:「該是我問你,你是什麼東西才是。」
韓知畫見雪陽靠近,不由露出幾分忌憚的神色,踉踉蹌蹌往後退,卻在此時,另一人走入,正是胡仙。
胡仙看著屋子裡的情形,慵懶笑道:「雪陽真是好本事,這麼快便尋到這裡了。」慢吞吞走進屋中,見到韓知畫,忍不住搖了搖頭,「我說你有仙兒幾分風骨,你倒真是像了個十成十,世上癡男怨女何其多,情愛之事,又豈是都善始善終?」
韓知畫扭過頭,「這是我自己的事,無需你置喙。」
胡仙輕笑,「怎的無需我置喙了?你向我許願之時,可不是這麼心高氣傲的姿態。」
此言一出,韓知畫與李晉容皆是一驚,韓知畫嗤道:「狐仙娘娘可是真正的仙女,你卻是男子,怎麼會……」韓知畫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站在三人面前的已不是漂亮得雌雄莫辨的年輕男子,而是韓知畫方才見過的狐仙,甚至連雍容又冷漠的神情,亦是別無二致。
韓知畫啞口無言,李晉容若有所思,化成女身的胡仙轉過身,正是天賦仙姿,玉骨冰肌,韓知畫雖也有姿色,然而與狐仙比起來,卻始終是雲泥之別。
狐仙冷漠道:「教法垂世,奉達天庭。然而世上諸事,本是有因才有果,若無勤耕,便想要收穫,自然沒有這樣的道理。」
李晉容沈吟道:「所以,你害那些向你收取『果』的人的性命,以做你的『因』?」
狐仙點頭,「正是。」
李晉容盯著他,狐仙道:「所有人,包括龔生、韓家公子,皆向我求過願。」
「那我呢?」
狐仙冷冷地看著李晉容,李晉容若不是親眼目睹,實在無法將此刻的她與胡仙聯繫在一起。胡仙為人隨性,然而狐仙卻像一把利劍,劍芒鋒利,讓人避之唯恐不及。
狐仙咧開嘴角,「自然也要向你收取代價的。」
狐仙一閃到李晉容面前,李晉容不料她的速度這麼快,驚退一步,千鈞一髮之際,雪陽一尾巴橫掃,幾乎將半面牆壁攔腰截斷,屋子頃刻毀了一半,狐仙與韓知畫皆不知雪陽真身,此刻目及他一條龍尾肆意甩蕩,正是心驚不已。
雪陽道:「不要碰我的人。」隨即伸出手,也不見他多餘動作,狐仙便像被吸了過去,不偏不倚,脖子卡在雪陽手中,被雪陽整個拎了起來。狐仙掙扎半響無果,越發透不過氣,啞聲道:「你即便殺了我,也於事無補……李晉容肉身已死,除非你知還陽之法,不然……不然……也要與他陰陽相隔。」
李晉容早先已經料到自己的下場,只是再聽狐仙提及,難免有些難過,卻習慣了克制著,不形於色,扯了扯雪陽的胳膊,「可別真掐死了他,我還有話問他。」
雪陽看了李晉容一眼,甩手將狐仙扔了出去,這一扔可不輕,狐仙撞破牆壁,幾乎飛了一尺遠才重重墜地,頓時嘴角流下一絲血跡,片刻間竟是起身的力氣也沒有了。
李晉容沒料到雪陽下手如此狠,想到狐仙身邊查看,卻被雪陽攔了下來,雪陽踱步到狐仙面前,「魂魄離體十二時辰未歸,肉身方死。」
狐仙雖然狼狽不堪,卻不示弱,恥笑道:「那是尋常人,李晉容既已向我許下願望,我又怎能放他生路?誰叫你沒有提防我……縱使是一尾龍,護不住重要之人,又有何用?」
雪陽眼神閃了閃,盯著狐仙,殺機漸起,李晉容看著這幕,不由歎息一聲,「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狐仙抬高下巴,顯得傲慢輕忽。
李晉容眼神卻逐漸憐憫,「若是你是狐仙娘娘,那令妹,仙兒姑娘又是何人?」
狐仙臉色一變,猛地盯住李晉容,半晌後又吁了一口氣,「我幻化女身,自與舍妹無關。」
「我一直在想,你與狐仙廟有何關係。直到今日你不惜性命替狐仙娘娘頂下這罪孽,我才知道,她是你妹妹。」
狐仙勉強起身,「一廂情願,自以為是,實在荒謬。」
雪陽忽然道:「是與不是,親自問她即可。」
狐仙一愣,向著院子裡的小道看去,李晉容猜到底細,亦轉眸相視。
另一個狐仙娘娘,姿容端華,冷冷清清,婀娜而來。
地上的狐仙苦笑一聲,瞬間又恢復男兒身,望著女身的狐仙,歎息道:「你這是何苦?」
胡仙兒振袖冷漠道:「我如何行事,自與你無關。」
夜間時辰過了大半,然而天依舊是黑的,周圍卻漸漸熙熙攘攘起來,不知多少火把聚集在一起,火光照亮宅邸一角,然而院中數人無一在意,繼續對峙著。
雪陽看看胡仙,又看看胡仙兒,不悅地抿著嘴唇,「晉容肉身何在?」
胡仙兒道:「李晉容向我求天下物阜民熙,狗吠不驚,四海昇平,八方寧靖。他肉身與魂魄如何,自由我來決定。」
「區區狐妖,逆天而行,罔顧天道,罪無可恕!」
胡仙兒忽然仰天長笑,「天道?!何為天道?便是我與夫君情投意合,卻有違天規,便叫我與夫君生死離別,族人恐天降責罰,殺我女兒,害我性命!這就是天道?!天道就是這個人──」胡仙兒忽然矛頭一轉,指著與蓬萊宮弟子一起闖入的韓知府,「讓他蒙昧無知,親手殺死自己的髮妻!天道就是讓這個人的髮妻求子心切,不惜拿女兒性命,換取孿生兄弟之命,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韓知府原本被胡仙兒指住,正心裡打鼓,然而聽聞她此言,幾乎呆住,半晌後回神,卻也忘了害怕,憤怒道:「大膽妖孽,死到臨頭,竟還口出狂言,掀風鼓浪,實在,實在!傅少俠,老夫請命,求您替天行道!」
「哈哈哈哈──」胡仙兒依舊大笑,「蒼天無眼,蒼天無眼!哈哈哈──」
李晉容皺眉,胡仙難過道:「仙兒……」
雪陽道:「天道便是天道,盤古所生天道,維繫日月輪迴,四季更替,建立萬物之秩序,豈是天仁所定迂腐天條可比及萬一?你心中若有怨恨,理該潛心修道,待你修得通天法力,芸芸眾生,誰敢阻攔你?你卻加害那些無辜凡人,倚強凌弱,如此行止,與那些害你的族人,又有何區別?」
胡仙兒笑容停了下來,眼睛血紅,瞪著雪陽,「你沒有經歷與愛人生死離別之苦,你沒有眼睜睜看著自己骨肉遭人殺害卻無能為力之苦,而與我施加這些痛苦之人,竟是我最親近的族人,愛之越深,責之越切,我的痛苦,你能明白──?!」
「仙兒!」
「你!」胡仙兒指著胡仙,「我的哥哥,我痛不欲生之時,你在何處?你以為此刻現身,替我攬下這一切,我便會感激你?!不,我永生永世都恨你們!是你們將我從雲端打落深淵,我永生永世恨你們──!!」
「糟,狐妖吸收太多魂魄之力,又執念至深,怕是要入魔!」傅寧宴面色一變,抽劍擋在眾人面前。
胡仙臉色煞白看著胡仙兒,天地忽變,風起雲湧,月色逐漸被遮擋,六合八荒,彷彿只剩單薄的幾支火把,負隅頑抗。只聽駭人的一聲獸吼,陰風刮過地面,唯一的火把也滅了,天地陷入黑暗中,巨大的九尾妖狐躍入空中,血紅的雙眼,尖銳的牙齒,無一不猙獰可怖。妖狐又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身上魔氣爭先恐後溢出,流向大地,草木觸之,瞬息腐朽。
「師兄,這,這該怎麼辦?」祁越慌張問道。
傅寧宴咬牙道:「列陣!」
胡仙搖頭,「她是我妹妹,自然由我處置。」
雪陽揚聲對九尾妖狐道:「你若再冥頑不靈,休怪我不客氣。」
回應雪陽的是妖狐兇惡的吼聲,雪陽眼神一寒,瞬間化作五爪神龍,甩尾一躍而起,一口咬住妖狐的脖子,妖狐哀鳴一聲,翻滾掙扎,胡仙立刻也變化真身,一頭朝青龍撞了去,青龍似被激怒,一聲龍吟動盪九霄,龍爪揮舞,降下九天玄雷。
九天玄雷至陽至剛,李晉容魂魄之體,本是不穩,經玄雷陽剛之勁掠過,只覺得三魂七魄像遭人狠狠拉扯,幾乎破碎。李晉容抵不住,痛呼一聲,跪倒在地。
「少爺!」阿山趕緊小跑到李晉容身邊,正要扶起他,雪陽已經落到地上,將李晉容抱入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