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尹東的勁敵

　那晚米修聽完他說的話， 只問了一句：“你對他難道就沒有嗎？”

　尹暢心中苦澀……怎麼可能沒有？

　那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弟弟， 他把這些年能給的溫柔與呵護全給了他，看著他舉手投足間一點點染上自己的痕跡， 看著他羽翼漸豐、振翅欲飛。

　可他低頭見那幼鷹的腳上戴著諾言的鐐銬，才驚覺自己對弟弟的愛已經成了他遠行的負擔。

　尹暢很清楚自己的存在對邵君淩的影響力，只要他說想他， 邵君淩就會立刻回來，只要他一句話， 就能輕而易舉改變弟弟的人生軌跡。

　正因為這樣， 他才更需要克制自己。

　見過邵君淩談論Ai設計時亮閃閃的眼眸， 便捨不得他為了自己放棄任何希望。

　少睡幾次覺又如何？與邵君淩的夢想相比，這根本微不足道。

　尹暢最後笑了笑，沒有回答米修那句反問， 只說：“他應該有他自己的人生。”

　分開幾年，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陸靈鵑給尹暢剝了獼猴桃， 逼著他吃下， 又陪他說了會兒話， 才憂心忡忡地離開房間。

　下樓時在電梯裡碰上幾個劇組的工作人員，陸靈鵑跟他們打了聲招呼，聽他們興致勃勃地聊著一個名字， 她驚道：“你們在說誰？駱川？”

　其中一人道：“是啊，聽說導演把駱川請過來了。”

　陸靈鵑：“駱川……來演曹操？”

　那人激動地點點頭：“是啊，他來的話那肯定沒問題了！”

　陸靈鵑腦子亂亂的，完全沒有他們這麼興奮。

　現在的小鮮肉、小年輕們可能不大知道， 駱川當年可是尹東的死對頭啊！

　駱川曾兩次與尹東競爭影帝，但兩次都鎩羽而歸，傳聞他把尹東當成演藝生涯中最大的勁敵，二人水火不容。但陸靈鵑不止一次聽別人說駱川和尹東的演技其實不相上下，所以對於當初輸給尹東，駱川非常不服氣，為了調整心情還息影過一陣子。

　後來尹東飛機失事，四年前駱川複出，連著兩年摘得了內陸視帝、影帝之冠，風頭一時無兩。

　駱川剛得影帝那一年，圈裡還有刻薄的網友開玩笑說他把尹東熬死後才有出頭之日，還說駱川才是笑到最後的……

　這話極不好聽，但也是事實。

　陸靈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反正她現在感覺是挺微妙的。

　因為以對方目前在影視圈的地位和名氣，根本不可能來接電視劇了，可駱川現在不但接了，還要來演曹操……演尹暢的爹？他想幹啥？

　但她很快甩甩頭，勸自己不要把別人往那麼壞的方面想……駱川已經是大人物了，怎麼可能還這麼小心眼。

　第二天，導演就通知大家駱川接盤來演曹操的喜訊，全組歡騰。

　陸靈鵑跟姚曼槐打電話說了這件事，姚曼槐反應卻沒有太大，只叮囑她以後多看著點，有情況再及時彙報。

　幾日後，駱川就帶著自己的助理、化妝師、經紀人，前呼後擁、風風光光地進了組。

　當晚尹暢和米修回賓館，在酒店大堂看見一群青年演員們欽佩地圍在駱川身邊求籤名。有人見到他倆，也招呼他們過去跟駱川問好。尹暢被推到了人群中央，恭敬地叫了駱川一聲“前輩”。

　駱川輕輕握了一下他伸出來的手，沒有寒暄，亦沒有問候，只說：“吳導說明天要拍曹沖之死那場戲，你知道麼？”

　“知道。”尹暢聽吳導說了。

　駱川點點頭：“回去好好準備，明天片場見。”說罷跟身邊其他演員點點頭，稱還有事，快步走了。

　看著駱川離開的背影，米修忍不住感慨：“哇，這才是真正的實力派大咖啊！”

　邊上不知有誰弱弱地說了一句：“不過感覺他對尹暢好像有點嚴厲哦……”

　大夥兒沉默了一瞬，很快又嘻嘻哈哈說開了，可說者無心聽者有心，尹暢在圈內這幾年，早有人跟他科普過父親和駱川之間的淵源，想必劇組裡也有不少人知道這個事情。

　但不管如何，他對駱川是相當敬重的，因為一個人的對手通常也是衡量他自身能力的一種標準，能和尹東相提並論的演員，絕對不會差到哪裡去。

　可剛剛見了一面，駱川身上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讓尹暢渾身緊繃，好像對方真的已經化身成威嚴苛刻的曹操，而他就是那個在立嗣之爭前備受冷落、戰戰兢兢的丞相之子。

　尹暢拒絕了跟米修一塊去吃晚餐，讓陸靈鵑給自己買了份盒飯，就在房間裡琢磨明天那一齣戲。

　史書上說，曹操一共有二十五個子嗣，起初最有可能被立儲的是長子曹昂，但曹昂在曹操南征張繡期間被殺害，那時亂中逃生的曹丕當初年僅十歲。

　第二個深受曹操喜愛的兒子是曹丕的庶弟曹沖，曹沖是個神童，智力超群且生性寬仁，曹操在他年幼時就有心讓他繼承大業，然而時運不濟，曹沖在十三歲時就生病夭折，叫曹操深感哀慟。

　曹沖死時，曹丕安慰悲痛的父親，卻被曹操指著鼻子說了一句“吾之不幸，汝之大幸”，暗指曹沖死了，那麼曹丕就可能是那個繼承人。

　尹暢試著代入曹丕的心情，弟弟死後父親那麼難受，父親又說那樣的話，心裡委屈至極，晚上腦海裡紛紛雜雜，再度失眠。

　可能尹暢這憔悴的模樣正符合曹丕當時的狀態，次日到了片場，導演見了連連誇讚可以。

　這齣戲臺詞不多，尹暢早就了然於心，拍戲時主要考驗的是演員情緒表達。

　早上八點五十分，身穿戲服的演員們都跪在指定的位置，包括已經被打扮成曹操的駱川。

　“《權謀三國》，第42場，第一遍，開始！”

　隨著場記一聲令下，駱川肩膀抖動，一秒進入狀態，開始悲切地哭泣：“沖兒啊……”

　尹暢在心裡數著時間，沒過一會兒，他就緩緩跪行過去，安慰駱川：“父王……”

　結果導演還沒說“卡”，駱川已經收起悲容，皺眉看著他。

　眾人：“……”

　導演似乎也很理解駱川地反應，給了攝影一個提示，對尹暢道：“尹暢，你表情裡不能只有難過，還得有一點冷靜的試探……再來一遍。”

　場記：“《權謀三國》，第42場，第二遍，開始！”

　……

　結果這場戲足足NG了六遍，其中四遍是駱川覺得尹暢的感覺不對而停下來，第五遍時導演覺得差強人意，駱川還是說不行。直到第六遍中斷後，駱川看了愁眉緊鎖的尹暢一眼，主動要求休息半個小時。

　片場的氣壓極低，所有在場的演員們大氣都不敢出——駱川來拍戲第一天第一場戲就讓尹暢吃了六次NG？這事爆出去絕對能引發娛樂圈的轟動啊！

　陸靈鵑剛剛在不遠處看的簡直要吐血了……這個駱川果然！果然！公報私仇！都四十六歲的老男人了！影帝級的人物了！怎麼還這樣啊！

　等尹暢下來，陸靈鵑趕緊遞上一瓶水，一邊給他捏肩一邊鼓勵他：“我覺得你已經演得很好了，情緒也不錯的……”可她又不能點出駱川可能居心叵測，怕尹暢壓力更大，只道，“加油，再接再厲。”

　尹暢沒聽進去，他剛剛琢磨剛剛那個戲，雖然為NG感到尷尬，但他並沒有懷疑駱川在刁難他。因為不止駱川說他不好，導演也一直在皺眉頭。

　可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呢？

　尹暢閉上眼睛，重新結合導演的話開始反思。

　腦海裡忽然靈光乍現的一閃－－如果邵君淩跟曹沖一樣年紀輕輕就夭折，自己的痛苦程度絕對不會比尹東低，那種狀態下，怎麼可能還冷靜地去安慰曹操？他會去安慰曹操，說明他並沒有真的愛這個弟弟，他把弟弟當成了自己的競爭對手，弟弟死了，他一面難過，一面又是高興的。所以曹操才會對他說那句“曹沖之死是我的不幸確實你的幸運”。而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內心是被父親看透的驚恐的，也有被父親看低的憋屈。

　尹暢放空大腦，告訴自己，曹沖不是邵君淩，曹操也不是尹東……

　他用最快的速度忘記已有的聯想，並在腦海中構建了新的形象：一個會威脅到自己存亡的弟弟，一個永遠偏心多疑的父親……如履薄冰的權謀人生……

　再睜開眼睛時，他的眼神已經變了。

　半個小時休息時間很快過去，眾演員們準備上場。

　駱川起身經過尹暢時，看見他的表情，低聲道：“拿出點狼子的氣勢來，曹操是什麼人？你的野心他早看出來了。”

　尹暢垂下眼睫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

　“《權謀三國》，第42場，第七遍，開始！”

　五分鐘後，導演驚喜地拍了板：“很好！”

　當天的戲結束後，駱川回到賓館，助理接過他的外套，遞上一杯白葡萄酒：“剛剛我上來的時候聽見幾個小青年在樓下悄悄講你八卦。”

　駱川：“說什麼？”

　助理：“說你當年爭不過尹東，今天故意刁難他兒子。”

　駱川挑眉佯怒：“我是這種人嗎？”

　助理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說不是就不是唄，他們又不敢明著講。”

　駱川端著酒走向窗邊，看著夜色若有所思。

　助理見他這副樣子，又開玩笑來了一句：“無敵太寂寞？”

　這是駱川複出得獎後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雖然這兩年不說了，卻總被身邊親近的人拿來逗他。

　駱川橫了她一眼，她立即縮著脖子噤了聲。

　喝了口酒，駱川重新看向窗外，嘴角慢慢扯開一個弧度：“坦白說，聽尹暢叫我‘父親’的時候，真的很爽啊……”

　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