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元幸似乎還沒有發現自己身後站了個人,依舊同殘聯的工作人員解釋自己這個名字的由來,想讓對方幫忙判斷一下。
「就是,就是這個名字,之前在老家,奶,奶奶這麼喊我,但是我叫元幸……」元幸手腳並用比劃著,滿臉焦急。
然而工作人員聽不懂他斷斷續續且彎彎繞繞的話,並且一臉不耐煩地對他說:「您自己要搞清楚了,我這邊無法幫您判斷,如果出了什麼事情的話需要您自己承擔責任。」
元幸一聽這話,內心更亂了,委屈和無助似乎想要攀爬至眼角。
本身他就很抗拒一個人來更換證件,從踏入大廳內到現在,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心神,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東西強撐著他和對方解釋這個名字的由來。
心裡頭的那個七八歲的小孩一直在大喊大叫,喊著離開,叫著自己太不幸福了,像極了最開始那個混混沌沌的元幸。
口袋里的烤紅薯逐漸變得冰涼,元幸再也無法汲取溫暖時,頭頂響起好聽又熟悉的聲音。
瞳孔驟然一縮,元幸猛地回頭看過去,圍巾下擺的流蘇划出一道弧線。
是「開心」來了。
王愆暘在元幸身後站了沒多久,時間雖不長,但也夠他把元幸的申請表和智力殘疾檢測報告給看個遍。
表格上面的字跡看起來稚氣未脫,但有的地方似乎又有書法一樣的頓筆運筆。
姓名欄寫著「元幸」,是幸福的幸,但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這個小孩過的都不幸福。
籍貫地址寫著南方的一個小村莊,王愆暘沒見過這個地名,差點連其中的生僻字都不認得。
出生日期是1997年6月1日,是個六一兒童節出生的小朋友,看起來是個充滿幸福和童真的節日,但意外地和他如今的命運相連。
除了基本信息外,王愆暘還看到了元幸的檢測報告,上面有導致他智力殘疾的論述,元幸自己親筆寫下的。
十八歲高考結束後,高燒不退……
王愆暘看著元幸仰起的小臉,看著他馬上就要紅色滿溢的眼眶,悄悄在心裡頭嘆了口氣。
這個世界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元幸很是意外,情緒有些激動,,沒說出完整的話:「你,你怎麼……」
王愆暘衝他微微笑了一下,轉而問窗口內的工作人員:「發生什麼事了?」
「您是他的家人嗎?」工作人員愣了一下,「是這樣的,關於這位先生的曾用名問題……」
在工作人員的敘述里,王愆暘大概明白了剛剛發生的事情,但他也不能確定元幸是否改過名字,於是他問:「元星是家裡人一直喊你的名字對嗎?」
元幸不假思索地點點頭,然後又補充了一句:「除,除了媽媽,媽媽不這麼喊我。」
「那你從小到大一直寫在作業本上的是哪個名字啊?」王愆暘似乎是照顧元幸,把自己的語氣放得極為溫和遲緩。
「元幸。」元幸指著申請表上自己的名字說,「這個,一直寫是這個。」
「好。」王愆暘點頭,拿過筆將曾用名那欄里的「元星」給划去,然後把表格還給元幸,「把空的給寫完吧,然後再看一下信息是不是都填對了。」
元幸接過表格,愣愣地說:「好,好的。」
捏著筆的手還有些顫抖,但不是心理崩潰造成的。
元幸一邊在紙上寫字一邊感受著內心的開心和喜悅,他俏悄朝旁邊瞄了一眼,元幸看到了對方襯衣上海藍色的袖扣,上面倒映著他那雙眼睛。
他擁有的不多,只消一件很小的事情就能讓他開心起來,而「開心」先生似乎正擁有這種魔力。
填滿最後一欄,元幸將表格交給工作人員。
然而一轉頭,他卻發現「開心」先生不見了,四處張望了幾眼,依舊沒有發現開心先生。
我還沒有說謝謝呢……
元幸抿了抿唇,拿著工作人員給他的單據,略帶失落地離開了市殘聯的大門。
而王愆暘之所以消失,是因為他剛剛在看元幸填表格時,余光一瞥發現隊伍里的令秋遲不見了,這才慌忙離開,也沒來得及和元幸說一聲。
此時,市殘聯的安全通道門口,令秋遲正賭氣地看著王愆暘。
他問王愆暘:「哥,剛剛那個人是誰?你認識嗎?你為什麼要去幫他?」
王愆暘沒回答他的前兩個問題,反問他:「幫助需要幫忙的人不好嗎?如果那個人是你,你心裡怎麼想?」
「那個人不會是我!」
令秋咬著牙,雙手緊緊地捏著泡芙袋子,瞳孔里帶著血絲,看起來像個領地被他人侵犯了的小獸,渾身的毛都炸起。
聞言,王愆暘皺了皺眉。
那個人的確不會是他,那個小孩雖然生在苦難里,但每一天都在努力生活,過得努力又堅強,怎麼可能會是他。
剛剛令秋遲那句話的聲音過大,引來了不少人朝這邊看,一名志願者提醒他們保持安靜。
不知觸犯到了哪裡,王愆暘難得地連名帶姓地喊他:「令秋遲,給你兩個選擇,要麼現在閉嘴,我帶你去換證件,要麼我回公司,你自己換完證件後和司機一起回去,自己考慮。」
令秋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裡帶著不置信的神情。
王愆暘從來沒有像剛剛那樣對自己,即便是自己的態度語氣有多惡劣,心思有多昭然若揭,對方一直是很冷靜又很理智地對自己,拒絕自己提出的一些無理要求時也沒有生氣。
唯獨這次,看起來好像是真的生氣了。
他抓住王愆暘的衣角,問:「哥……哥你是生氣了嗎?」
王愆暘由著他扯住自己的衣角,沒說話。
王愆暘越是沈默,令秋遲就越害怕,他低聲下氣地說:「對不起哥……我下次再也亂發脾氣,我不想跟司機回去,他每次都把車開的好快,你帶我去換證件好嗎?對不起哥……」
他一邊認錯一邊賣慘,穿堂風過,兩個空蕩蕩的褲管和風互相拍打了幾下。
王愆暘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這才松了口:「走。」
有人陪同的情況下,更換證件的手續十分順暢,不一會兒,王愆暘就推著令秋遲離開了隊伍,朝大門走去。
令秋遲捏著自己的收據,縮在輪椅里,一言不發,王愆暘推著他穿過人群,同樣一句話都不說。
令秋遲咬著牙,想到剛剛王愆暘對自己說的話,心裡頭直泛委屈。
本來他計劃的是,先來更換證件,然後再去附近的大咕城吃午飯,看現在這個月現在估計行程也要取消了。
剛剛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王愆暘也不打算帶他去吃飯了,他伸手摁下開門的按鈕,冷風灌過來。
當他準備告訴令秋遲自己要回公司時,看到了正站在大門口,不住跺腳哈氣的元幸。
而對方也看到了他,馬上就迎了上來,吸了吸鼻子,說:「你,你好,剛剛謝謝你。」
「客氣了。」王愆暘微微頷首,看到他被風吹紅的臉頰,忍不住問,「你一直等在這兒?」
「是的,我,我還沒有跟你道謝呢。」元幸小雞啄米似地點點頭,又一次道謝,「謝,謝謝你呀。」
他說完這句話後注意到了輪椅上的令秋遲,於是不等王愆暘再次回應,細聲細氣問:「這是誰呀?」
本來這樣問其實是不禮貌的,但既然王愆暘已經知道了元幸的故事,也就不那麼在意了。
「我弟弟。」王愆暘說,「比你小一歲。」
元幸抿了抿唇,看著令秋遲,眼神亮晶晶的。
他自己眼下有顆淚痣,經常有不少人羨慕他這顆痣長的位置,然後抱怨為什麼自己沒有。
元幸也發現很少有人和他一樣,但今天他看到了令秋遲,對方的那顆淚痣也長在左眼下一寸的位置上,況且對方看起來和自己年齡相仿。。
這讓他生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他對令秋遲說:「你,你好呀,我叫元幸。」
令秋遲看了他一眼,認出這就是剛剛那個讓王愆暘幫忙,害自己失去了和哥哥相處機會的小麻煩精,自然沒有理他。
而元幸彷彿沒有被打擊道,他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兩顆巧克力糖,獻好似的遞給令秋遲:「你,你吃糖嗎?」
令秋遲還是沒理他。
「哎呀……」接連的拒絕讓元幸有點窘迫,他抓了抓腦袋,「你不吃呀,那我就,我就收起來了……你真的不吃嗎?」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令秋遲,而對方的確也感受到了這股視線。
令秋遲知道自己沒了雙腿的模樣看起來像個畸形的怪物,親朋好友看他的目光都帶著憐惜,陌生人都帶著同情。
獨獨這個人的眼神里沒有憐惜也沒有同情,乾淨又純粹,就像是個小孩子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糖果,單純地想分享給他,想要跟他交個朋友一樣。
看起來又無比真實,但乾淨得又像假的一樣。
令秋遲盯著元幸白淨的掌心看了看,然後把頭別了過去,語氣不詳:「不吃。」
作者有話要說:秋秋:qaq其實我想吃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