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番外
今天京市前幾天下了雨。
八月末, 原本還炎熱無比的天氣在這一場雨後瞬間降溫, 冷得元幸披上了外套。
除去值夜班的同事和陪同孩子們的老師之外,元幸是最後一個離開康復中心的,按照方秋月的囑咐落了檔案室的鎖後, 撐著傘出了門。
風雖然冷但雨勢不大,雨珠砸在傘面上, 順著傘骨往下流,滴答滴答地掉進腳下的漣漪中。
正值京市下班高峰時段, 又趕上下雨,寬敞的馬路里只見個個緊挨在一起的閃爍的車燈。
所幸他早上的時候就和王愆暘打過招呼,今天坐地鐵回家。
半小時後, 元幸站在家門口抖了抖雨傘上的水珠, 又將滿是滿是雨水在鞋子在門墊上好好地踩了幾腳。
還沒來得及敲門,家裡的門就被打開了。
光芒從那個狹窄的縫隙中逐步擴大,到明亮滿目時, 王愆暘的聲音也響起:「回來了?」
元幸衝他笑笑, 露出唇角的兩個梨渦。
關上門隔絕風雨,桌上擺了簡單的三菜一湯,元幸坐過去端起碗, 一邊吃一邊同王愆暘講今天在康復中心的事情。
「新來了對龍鳳胎。」元幸嫌棄地將胡蘿蔔從碗中夾出,唏噓道,「都是先天性智力發育不全,大一點的哥哥還是腦癱,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 太可憐了……」
王愆暘瞥了他一眼,默默地將胡蘿蔔夾到自己的碗中:「怎麼回事?」
元幸嘆了口氣:「他們的母親懷孕期間,在甲醛超標的房間里辦公了半年多,最近正和公司打官司呢,希望能打贏。」
他吃下最後一口飯,倒在椅子上,惋惜不已:「哎,龍鳳胎啊,多難得,還是哥哥跟妹妹。開心先生你是沒親眼見,兩個小孩長得都特別好看,尤其是那個小姑娘,眼睛特別漂亮的。」
「怎麼?」王愆暘掐了一下元幸的臉,「小元幸也想給我生兩個?長得像你就行。」
「開心先生,別鬧。」元幸臉頰微紅,拍掉了王愆暘的手。
「不跟你開玩笑。」王愆暘笑笑,摸了摸元幸的腦袋,看到他眼中的惋惜之色,又問,「小孩的父母需要幫忙嗎?我認識幾個律師,收費都不高。」
「我問過啦。」元幸搖搖頭,「說是暫時不需要的。」
「行。」王愆暘起身收餐盤,「有需要的話就跟我講。」
洗漱過後,元幸抱著手機坐在床上和導師商量關於學校開辦的,心理咨詢師培訓中心的事情。因為只有參加完培訓才能參加二級證的考試,取得二級證才能開辦自己的心理咨詢所,所以元幸對這件事還是很上心的。
時光不待,元幸再過幾天開學就研三了,本科畢業後這幾年他一直邊學習邊在方秋月的康復中心裡幫忙,累積了不少實踐經驗。
讀研期間他的成績也名列前茅,各種獎學金拿到手軟,幾年下來存了不少錢,還用獎學金帶王愆暘出國玩過一趟。
兩人的感情一如往昔,即使過了這麼幾年的細水長流,也如初戀那般黏糊,每天親親抱抱一樣都不能少,星星一樣的生活也是和諧得不能再和諧,都快進化成星光璀璨的生活了。
元幸和導師聯繫過後有點困,但王愆暘還沒進臥室,他便走出去看了看。
本以為王愆暘在浴室,沒想到他靠著客廳的窗外在打電話。
窗戶半開,雨勢比元幸回家時增大了不少,冷風攜裹雨絲灌進來,將他指尖夾著的那點火光吹得明明滅滅的。
王愆暘不經常抽煙,之前他在家裡抽煙,被元幸追著一頓錘,所以只在應酬的時候偶爾抽一兩根。
要麼就是遇到什麼畢竟頭疼的事情。
夜風越過王愆暘吹向元幸,元幸伸手裹了裹衣服,試探地喊他:「開心先生?」
王愆暘當即將剩一半的煙摁進煙灰缸里,關了窗戶,衝元幸點了點頭,繼續同電話那頭說話,皺著眉,語氣中帶著凝重。
元幸不禁跟著他一起皺眉。
站了好一會兒,王愆暘終於掛掉了電話,笑著走到元幸這邊摸了摸他的腦袋。
「怎麼了?」元幸問。
「元元。」
王愆暘頓了頓,這才告訴繼續說:「元紅銘死了。」
元幸整個人都愣了一下,緊接著,一道閃電落下,光芒像是要撕開天幕一樣刺眼。
雨勢激增,蓋過了急促呼吸的聲音。
……
具體是幾年前,元幸已經記不清了。
只記得那時他還是個小傻子,那是也是一個八月末,他收到元紅銘出車禍,被車撞飛出去十幾米,生死未卜的消息。
當時是元幸在手術知情同意書上簽的名字。
他在術後去看了元紅銘一眼,對方左腿截肢,右腿完好,肋骨斷了四根,皮膚大面積擦傷,後遺症無窮。
當時的元幸很害怕元紅銘會死,他不原諒他,但因為善良,也怕一個生命的消逝。
後來元幸回了老家一趟,看到童年記憶里的情景後釋然了不少,明白元紅銘到底會不會因車禍死亡這件事,並不能成為他的絆腳石。
之後元紅銘鋃鐺入獄,被判處三十年的有期徒刑。
接著元幸去做了手術,恢復之前的人生,考大學考研,在平安順遂的生活中早都要忘記這號人到底是誰了。此時這個名字被猝不及防地提起,難免有些無所適從,尤其是在聽到他的死訊時。
元幸咬著牙仔細算了算時間,那應該是2019年的8月發生的事情,距離今天已經過去8年的時間了。
8年前他心情糾結,8年後依舊複雜。
他的夢魘終於死了,他大快人心的時候覺得自己像是個冷血動物,甚至產生了一種悖德感。可他難過的時候又覺得自己不應該難過,那是個人渣,不值得為他難過。
那會兒他糾結時就想哭,還害怕,不過好在現在跟以往大不同,他深呼吸了幾番後,將心情平復了下去。
冷風拂過,將元幸的思緒拉回。他仰頭看了看醫院大樓,長出一口氣,邁步向前。
屍體停放在太平間里,不過元幸沒進去,只在門口張望了一眼就去簽字了。
元紅銘的死因未知,但元幸並沒有心思去探究他到底是自然死亡還是非自然死亡。
本來說是王愆暘陪著元幸明天一起來查看遺體簽字,但元幸瞞著他今天一個人來了。
他早已不是之前那個需要王愆暘幫忙才能排解心情的小傻子了,他現在能獨當一面,能一個人處理很多事,十分的獨立。
那日王愆暘告訴他這個消息後,他表現得異常平靜,在閃電和滾雷下,只「嗯」了一聲,晚上依舊抱著王愆暘睡覺,晚安吻後甚至睡得十分安穩。
只是晚間的噩夢姍姍來遲,他白天在見導師的時候,童年記憶一幕幕閃回,總是魂不守捨。
八年前他無法釋懷的時候,王愆暘帶著他回了一趟老家,如今他親自來見這個夢魘,試圖用自己的力量來為自己排解情緒,但似乎無濟於事。
明明自己是不會原諒這個人渣的。
元幸到家後王愆暘已經做好了晚飯,熱氣騰騰的在桌面上,氤氳的熱氣里滿是生活的味道。
「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王愆暘在廚房問。
元幸將外套掛起來,含含糊糊地撒謊:「今天,呃,今天……我,我導師留我說一些事情的。」
早前他撒謊不口吃,現在撒謊反倒口吃了起來。
王愆暘也沒在追問,端著最後一道菜走了出來,坐下和元幸一起吃飯。
屋內暫時安靜了不少,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王愆暘給元幸盛了一碗湯,絮絮叨叨地說著明天和他一起去醫院的事情。
「就過去簽個字就行了。」王愆暘說,「之後不管是活化還是安葬都不用我們管了就。」
「嗯。」元幸用筷子戳著碗中的飯粒,心思似乎並不在此。
他腦袋里亂的很,但仔細想想似乎又沒在想什麼,反反復復總是關於元紅銘的死訊和他對自身的糾結和譴責。
他目光渙散,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巴里,嚼吧了兩下「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吃什麼了?」王愆暘湊過去看。
桌上躺了一大塊姜,要知道往常他可是能在土豆絲里挑姜絲的人。
元幸呸呸呸地喝水漱口,王愆暘則凝眸看著他,等他喝完水後,這才問:「寶貝,你今天是不是去醫院了?」
拿著杯子的元幸愣了一下。
兩人在一起這麼多年,都萬分瞭解彼此之間的小習慣,一旦對方出了什麼事都能第一時間發現。
況且今天元幸在醫院呆了有一段時間,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尤為濃烈。
元幸愣了愣,抓著自己的衣領嗅了嗅,果然如此。
「哎……」他嘆了口氣,然後雙臂疊在一起放在桌面上,趴了上去。
王愆暘走到他身邊,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似乎想以此來撫平他心中繁雜的情緒。
窗外又下起了雨,滴答滴答的聲音落在心上,更添一分煩躁。
洗漱過後,元幸躺在床上,用被子將自己牢牢裹住,不知是怕冷還是怕什麼。
今天這晚和前幾天他得知元紅銘死訊那晚出奇的像。
都下著雨,氣溫寒冷又刺骨,他一個人呆在屋裡,王愆暘在客廳打電話。
元幸在床上翻了個身,眯眼看著從臥室門縫里透過來的光。
他腦子里依舊很亂,思考的還是那些問題。
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關於元紅銘的問題,本以為死亡就是終結,沒想到死亡又是一個開始。
當年得知奶奶的死亡,他在回老家那趟後很快就解開了心結。可能因為在他記憶里,奶奶曾經對他好。而元紅銘是個純粹的惡人,他不應該這麼糾結的。
元幸閉上眼睛,又將身體翻回去,緊緊地蹙著眉頭。
「咔嚓」一聲,臥室的門被打開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元幸耳邊響起,王愆暘也躺了下來,從身後抱住了他。元幸睜開眼睛,順勢轉身鑽進對方懷裡,雙手從臂彎下穿過,緊緊地擁抱住他,尋求一個安心。
不管多大了都是那個會在開心先生面前撒嬌的元幸。
「小元幸。」王愆暘在他耳邊輕聲喚。
「嗯……」元幸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王愆暘抱緊了他,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他的後背。
他繼續說:「小元幸,明天去嘉銘舅舅哪裡一趟吧。」
元幸的睫毛輕顫了一下。
「嘉……你媽媽她說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