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論壇

　　買完阻隔劑，兩個人從藥店裡出來。

　　距離下晚自習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 校園裡人流漸少。只有高三那一片教學樓還亮著燈。

　　段嘉衍看了會兒手機， 忽然刷到了一條新動態。

　　來自江祈念的。

　　那上面說她要為藝考做準備， 可能得去外地待一段時間。

　　段嘉衍不覺微微蹙眉。

　　路星辭見他看手機看得專心致志， 差點和迎面而來的女生撞上， 伸手拉了他一把。

　　段嘉衍回過神，正想跟他道謝，一聲謝謝還沒說出口， 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視線不經意掠過了宿舍樓下。

　　看清在宿舍樓下站著的是誰， 段嘉衍眸光暗沈了幾分。路星辭也看見了喬楠，他上前一步， 擋在了段嘉衍前面。

　　喬楠似乎也沒想到他們會走在一起，意外過後， 注意到路星辭帶有保護意味的舉止，喬楠笑了笑：「班長。」

　　他的視線往後探了一點， 嗓音壓下來：「段嘉衍。」

　　路星辭沒理會他的問候，語氣微涼：「怎麼進來的？你已經不是一中的學生了。」

　　「一中畢竟是我的母校， 我回來看看。」喬楠說著，視線越過路星辭， 盯著他身後的人， 有意無意舔了舔嘴唇：「順便來見見老朋友。」

　　段嘉衍被他用那種黏稠的視線看著，眉頭一皺， 正要說話。

　　一隻手搭在了他的後腦上。

　　男生的手指有些涼， 輕輕磨蹭過發絲時， 帶著安撫的意味。

　　路星辭揉了揉他的腦袋，隨後自然而然將手臂圈在段嘉衍的肩膀上。

　　圈完以後，看著喬楠驟然陰沈下來的臉色，路星辭唇角勾起，漫不經心道：「哪個朋友？我要是認識，也帶我一個行不行？」

　　他的聲音不高，眉眼彎起，似乎真的對喬楠口中的朋友很有興趣。

　　喬楠看著他放在段嘉衍肩膀上那只手，眸色一點一點暗了下去，更讓他在意的是，段嘉衍沒有抗拒這種親暱的舉動。

　　這麼近的距離，會有Alpha的氣息留在上面。

　　一想到段嘉衍身上會沾染別人的味道，喬楠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嗜血的慾望從心底湧起，又被他生生壓下。

　　儘管不想承認，但他的確有些害怕路星辭。

　　這種懼意不僅因為Alpha之間的相互壓制，還因為長期以來根深蒂固的印象。

　　他從小到大都是優等生，老師信賴他，同學也樂意和他相處。

　　可進入十班以後，他再怎麼努力、再怎麼花費時間，每一次考試，那個人還是悠悠閒閒就能把他甩在後面。

　　他看得出來，他比他更受人喜歡，老師們也有意無意慣著他，不僅因為他成績好，也因為他的家世。

　　這種擁有一切的人，讓喬楠覺得懼怕。

　　他不怕段嘉衍，對他來說，後者更像是虛張聲勢的小孩子。

　　對。

　　只是個不夠乖的小孩子。

　　他壓下了心中的暴虐，一字一句：「我朋友比較害羞，可能不太喜歡見其他人。」

　　他會教他的。等標記完成後，他會教段嘉衍應該和誰說話、對誰笑。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和另外一個Alpha站在一起。

　　喬楠話音剛落，路星辭斜斜地睨了他一眼。

　　毫無徵兆地，他唇角的笑意收斂起來。

　　他的目光落在喬楠身上，先前那點敷衍似的笑意消失後，刺得人渾身發冷。

　　「正好。」路星辭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涼薄：「我也沒空。」

　　他的聲音冷淡得瘮人，段嘉衍被他前後截然不同樣子弄得有些怔，還沒反應過來。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落了下來，轉而輕輕扣住了段嘉衍的手腕。

　　路星辭拉著他走進了宿舍樓道，從喬楠身邊經過時，路星辭略一停頓，淡淡道：「你好像忘記了，一中十點清校，要是被保安抓到，就算你以前是一中的學生，可能也會有些麻煩。」

　　他停頓片刻，意有所指：「畢竟你現在什麼都不是。」

　　段嘉衍清楚地看見，在這句話說完後，喬楠不動聲色攥緊了手指頭。

　　被路星辭這樣一路拉著上了樓梯，段嘉衍看了看他倆交錯的手腕，有點糾結，正想問問路星辭準備什麼時候松開。

　　有個Omega路過了樓梯口。

　　後者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們交纏的手腕上，突然發出一聲興奮又心碎的感慨：「我日！實錘了！」

　　說著說著就往宿舍衝刺：「最新消息！我用我的雙眼看見了真相！……手機！我手機呢！！」

　　遠處傳來一陣雞飛狗跳，路星辭松開手。他們已經走到了601宿舍門口，段嘉衍看宿舍門開著，估計是宋意先回來了，推門而入時，他忍不住側了下頭：「你這人是不是有兩副面孔啊？上一秒還笑嘻嘻下一秒就沒表情了，終極變臉怪。」

　　宋意原本正在玩手機，看見他倆進來，露出有點微妙的表情：「小段、班長。」

　　而後又好奇道：「你們在說什麼？」

　　「直接進來吧，我和宋意平時也是直接進的。」段嘉衍邊說邊回頭，聽見宋意的詢問，往旁邊讓了讓：「給你介紹一下，站在我後面的是著名變臉表演藝術家，路星辭同學。」

　　宋意還沒懂這是什麼意思，路星辭先開了口：「笑話我？」

　　男生的眉眼彎起來，在室內燈光下，眼裡像是透露了幾分溫柔：「我是為了誰才這樣的？你還笑話我。」

　　段嘉衍也跟著笑：「哪兒能呢路哥，我是被你精湛的表情管理折服了。剛才那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目睹了什麼人格分裂現場。」

　　笑著笑著，段嘉衍想起了正事：「你隨便看看吧，衛生間和洗手台都在陽台上。」

　　路星辭並不是真的想來看宿舍，但他還是去陽台晃了一圈。段嘉衍隨口問了他一句怎麼樣，後者恩了聲，點評了一句：「挺好。」

　　段嘉衍有意找事：「跟你的狗窩比起來呢？」

　　路星辭不受影響：「各有各的好。」

　　行。

　　段嘉衍見他這樣，逐漸相信他是真的想來看宿舍了。路星辭離開時，宋意在門邊揮了揮手：「班長拜拜！有空常來玩啊！」

　　段嘉衍看著宋意那個樣子，正想嘲笑他，宋意關上門，扭過頭後神情透露出一絲複雜。

　　「小段，你今晚看群了嗎？」

　　「哪個群？」

　　「撐起一中一片天。」

　　「沒，我看看。」段嘉衍說著，從列表裡翻出這個群，剛點進去——

　　有人發了個鏈接。

　　鏈接來自於寧城各大高校聯合的ABO論壇，標題為：[從情敵到情人，818一中校草和校霸的愛恨情仇。]

　　那個Omega扔完鏈接，在後面吼了一聲：「點擊收穫絕美愛情！」

　　下面跟了一連串畫風迥異的嚎叫：

　　[曾經我以為校草和校霸躺在一張床上，第二天醒來他們依然是純潔的同學關係。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今天我在這裡道歉：段嘉衍對不起！]

　　[啊啊啊啊啊啊這個帖子好甜啊！四捨五入就是我和路哥談戀愛了！！]

　　[嗚嗚嗚嗚媽媽不同意這門親事，我有預感，路路會被家暴的嗚嗚嗚嗚。]

　　段嘉衍：「……」

　　這都是些啥玩意兒？

　　段嘉衍困惑地點進了那個帖子。

　　[大家都知道，一中作為寧城的名校，向來人口基數大，帥哥美女多。

　　這屆高二顏值最好的要數十班，不僅校草在這個班，校霸也在這個班。

　　介紹一下一中公認的校草，不管是Alpha版塊還是Omega版塊都經常提起他的名字。要怎麼講述他的家世呢……他姓路，對，就是你想的那個路家。

　　然而這樣一個人，從高一到高二，次次聯考都是全市第一。

　　總之非常蘇的一個人設。

　　校霸不太瞭解，曾經有一次圍觀過他和Alpha打架，那個Alpha嘴巴不怎麼乾淨，他懟回去那句話傳遍了全年級。

　　他問人家，你看老子欠操嗎？

　　當時圍觀的樓主就被攻了一臉，恨不得對著他叫爸爸。

　　本來樓主聽說校霸喜歡的小姐姐好像對校草有意思，兩個人算是情敵。

　　想不到今晚，樓主在藥店買阻隔劑，看見他們也在旁邊買O用的阻隔劑。

　　一起買！

　　阻隔劑！

　　還討論味道！

　　這和小情侶挑套子有什麼區別？？？？]

　　段嘉衍看著樓主撕心裂肺的咆哮，整個人都陷入了沈默。

　　他往下一划拉：

　　[補充一下，校草是A校霸是O！而且當時校草說話的語氣特別危險，讓人想報警那種！]

　　……

　　[這一對不是很早就有甜的跡象了嗎？]

　　[校霸和Alpha打架那一次我在現場！校草基本算是幫忙收拾爛攤子了！超級寵的！]

　　[還幫著打過籃球！]

　　[運動會上的抱抱！]

　　[我靠，有沒有哪位大大寫同人文？樓主口中一起挑套子這個梗讓我腦補三千字。]

　　……

　　[最新消息啊姐妹們！牽手了！宿舍樓里牽手了！]

　　宋意看段嘉衍安安靜靜地翻了會兒那個帖子。

　　良久。

　　要笑不笑把手機放了回去，站起身。

　　宋意心驚膽戰：「小段，你想幹甚麼？」

　　「順著網線爬到那個揚言要寫床戲還要讓我哭出聲的人面前，殺了他。」段嘉衍看宋意一臉痴呆的震驚，忍不住嘖了聲，笑笑道：「還能幹什麼？洗澡。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言能當真嗎？」

　　宋意心說在你倆一前一後走進宿舍時，我一不小心就差點當真了。

　　但面對慢悠悠把洗浴用品往衛生間里搬的段嘉衍，他還真不敢把這句話說出口。

　　登陸ABO論壇需要進行性別驗證，其中流量最大的是任何性別都可以進入的公共版。

　　臨睡前宋意看了眼那個帖子，還在公共版的首頁掛著，估計一時半會兒是下不來了。

　　在他對面的床位上，段嘉衍已經睡著了。

　　一看就是把這事兒當成了新鮮的笑話，看過了就過去了。

　　宋意睡意朦朧中，感覺段嘉衍似乎睡得不怎麼好。他聽見段嘉衍翻了很多次身。

　　段嘉衍在做夢。

　　或許是因為今天撞見了喬楠兩次，在夢里對方也陰魂不散。

　　他夢見了高一。

　　那時他和喬楠站在辦公室內，一邊是趙敏君，一邊是個外班的老師。

　　那個老師似乎和趙敏君有一些過節，時間太長，段嘉衍不記得了，又好像那老師本身就挺喜歡喬楠的。

　　準確來說，老師們當時都喜歡喬楠這樣的好學生，除了路星辭，整個高二成績最好的就是他。

　　他和喬楠打架，喬楠被他打得手臂上都是血，他身上雖然也有擦傷，但相比他，喬楠的樣子實在過於淒慘了點。

　　喬楠看著他，表情像是有些許的懼怕。細看時，卻能發現其中潛藏的惱羞成怒：「我只說了兩句話，他無緣無故就衝上來打人。是段嘉衍先因為口角衝突動手的，我只是正當防衛。」

　　夢里的他冷冷看了喬楠一眼，沒說話。

　　趙敏君又問了一遍：「段嘉衍，你也說說是怎麼回事，你總不可能無緣無故毆打同學吧？」

　　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另一個老師看不下去了：「趙老師，你不能因為和段嘉衍的媽媽是朋友，就偏袒他啊。」

　　那老師說著說著，有點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他不說話當然是心虛，這樣兩個學生打起來，喬楠還傷得這麼嚴重，誰來看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平時不學習就算了，還惡意打傷同學，這樣的差生我見多了，仗著家裡有點錢，小小年紀就不學好了……」

　　喬楠的家庭條件一般，能進十班，完全是憑借成績考進來的。

　　普通家庭的學霸，和他這樣的二世祖。

　　一個年級第二，一個問題學生。

　　辦公室的其他老師雖然沒有說話，指責的目光卻全部落在他身上。

　　趙敏君眉目一厲，看了那名老師一眼：「這件事情和成績沒有任何關係。」

　　面向段嘉衍時，趙敏君嘆了口氣：「不說話就要直接挨處分了，能不能告訴老師，你到底是因為什麼打架？」

　　一直到最後，他也沒開口。

　　畫面變得支離破碎，夢里的場景轉換。

　　他和喬楠最後都挨了處分，打架那天，喬楠離開學校前執意要去教室里收拾東西。

　　所有人都看見了。

　　喬楠是怎麼頂著身上的血去教室拿了幾本練習冊，面對關心他的同學，輕描淡寫說出只是和段嘉衍起了一點衝突的。

　　那時候喬楠和周行琛還是同桌，見喬楠被段嘉衍打成了這副樣子，周行琛看他的目光總透著毫不掩飾的憤怒。

　　過了一個星期，喬楠轉學。

　　那段時間，班裡的同學表面雖然沒表露出異常，但段嘉衍能感覺到，一些人在有意無意避開他。

　　玩得好的男生還好一點，只當他是意氣用事。大多數女生都不怎麼敢和他說話。

　　年級上開始有他的傳言。

　　說他打了人，還借著家裡的勢力逼著人家轉學了。

　　後半句話倒也不算錯。

　　回去之後，在付媛的追問下，他還是說了實話。

　　他被一個Alpha關在廁所里，差點被按在牆上強暴。

　　付媛又心疼又憤怒，最後忙了好幾天，找了人，讓喬楠離開了一中。

　　……

　　夢境的最後，停留在喬楠辦理轉學手續那天。

　　辦公室內，付媛和喬楠的媽媽針鋒相對，他不想聽對方明裡暗裡嘲諷他們仗勢欺人，付媛也讓他先離開。

　　段嘉衍出了辦公室，有人跟在他後面。

　　空空蕩蕩的走廊，隱約能聽見教室里的讀書聲。後面那人的腳步不徐不疾，嗓音帶著笑。

　　「你媽媽剛才，是在叫你‘阿也’吧？」喬楠停頓片刻：「是小名？」

　　段嘉衍腳步一頓。

　　他回過頭，面無表情，眼裡的情緒冰冷又晦暗。

　　段嘉衍壓下了心頭的憤怒，低聲道：「滾開。」

　　那次打架以後，無論喬楠怎麼來他面前晃悠，他也再沒和喬楠說過一句話。

　　喬楠顯然也沒料到這個稱呼有這麼好的效果。他笑意盈盈，又喊了一遍：「阿也。」

　　段嘉衍聽著他重復那個稱呼，只覺得惡心得要命。

　　「我會回來找你，你該慶幸自己是個Beta。」

　　「你知道Omega被Alpha標記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嗎？並不是所有Omega都能洗去標記，大多數Omega一旦被標記就是永久的，失去了Alpha，他們會慢慢死去。」

　　喬楠說著說著，毫無徵兆地笑了。

　　他的表情太可怕了，癲狂的、充滿佔有欲的眼神落在段嘉衍身上。

　　像是一條蛇，順著他的脊椎爬上來。

　　「你要是個Omega，就算那天被你打死，我也會標記你。那樣的話……」

　　「即使我死掉了，你一個人也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