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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為悅己者》第185章
第185章 新年快樂

  「實在不好意思,師主任, 這大年下的……」

  解同和出現在十六院很多次, 從沒有這麼低聲下氣過, 他從口袋裡抓了一包煙出來給師霽敬, 被師霽推了回去,這才警覺又歉疚地一笑:師霽是不抽煙的。「太著急了——正因為是除夕, 所以, 他情況又重……」

  人命關天, 這已經是忙過一遭, 把專家都聯繫到, 將人送進手術室以後, 才有時間坐下來談這些人情上的事,師霽平時對解同和不太客氣,今天倒是沒數落他,「看情況吧,不好說,還是有希望的——他家屬呢?」

  「異地辦案……」醫院裡不能抽煙, 解同和也沒有點上的意思, 他心思重重地來回把玩著拿來敬師霽的中華——平時自己是不抽這種煙的——把煙嘴掐出了一段一段的痕, 「人已經通知了,正在趕過來的路上,估計應該是明早才能到了。」

  除夕夜, 急診依然熱鬧, 醫院和派出所一向是年味最淡的兩個地方, 手術室外護士醫生來來往往,時不時有人喊,「家屬呢?家屬在哪裡?」

  在這裡站一會,什麼過年的心思都沒了,解同和緩了一會兒,記起來客氣,「麻煩了——也是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們的年夜飯——」

  他總算記得對師霽露出了一絲揶揄的笑容,「早知道,我就不給你打電話了,就是想著平時你也不過年……」

  「來都來了。」師霽說,遞給解同和一瓶礦泉水,「喝點吧,嘴唇都乾裂了——最近給你發消息都沒回,這是進專案組了?」

  「嗯,異地辦案,封閉式,就我一個本地的做點接應工作,手機都被收了。」解同和接過礦泉水,想擰卻擰不開,他的手指猶自無力地顫抖著,胡悅接過來為他擰開。「今晚收網,除夕嘛,那邊的警惕心應該是最低的。沒想到……」

  他拿過瓶子,水灑了些出來,解同和猛灌了半瓶才繼續說,「才剛到窩點,小張摸過去看情況,走到窗戶邊上,還沒來得及發暗號,就……就……」

  他的聲音有點哆嗦,透著也不知道是後怕還是惋惜,「就炸了。」

  既然會發暗號,可見裡面應該是有線人或臥底,小張直接被炸進了手術室,裡頭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解同和當然也為同事惋惜痛心,但至少這不是在一整隊人都進去以後才出的事,不管是為自己的命,還是為自己小組的安全,他都有充足的理由後怕。當了這麼多年員警,這恐怕是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胡悅說,「吉人天相,他會沒事的。」

  「真的嗎?」解同和現在已經完全沒注意了,一句安慰的話也被他當成聖旨,他抬起頭,仿佛是要求得更肯定的保證,「真的?他,他——」

  他的手又開始哆嗦了,胡悅和師霽交換了一個眼神,把他帶到走廊外的小陽臺上,解同和點燃煙抽了半根才緩過來,「我們去抬他的時候,他、他下半邊臉都被削掉了……」

  說著,他不寒而慄,捂著臉幾乎是哽咽地說,「全是血……他不應該站在窗戶旁邊的。」

  傷號在他們到的時候就已經進手術室了,人怎麼樣都,胡悅和師霽是沒看到的,解同和給師霽打電話,無非也是病人家屬在這時候很常見的心理,大年夜的急診,就怕沒好醫生,這時候能托一個熟人都是好的,哪怕只能起到一點安慰作用。——不過師霽也的確幫上了忙,過年確實沒有知名外科醫生坐鎮,是他緊急打電話,請托了科主任親自過問,在除夕夜,這多少算是個不大不小的人情。

  畢竟是大風大浪過來的,解同和抽了兩根煙,腦子轉起來了,他搓了搓臉,「師主任,以前的事情,不說了,雖然也常找你幫忙 ,但是——」

  他笑了一下,不往下說了,「今天我真的欠你一個情,感謝你,不計前嫌,我現在話說不清楚,總之,感謝你,我——」

  師霽是聽不得這些的,平時他的那些客戶也不會這樣感謝他,現在解同和真情流露,倒是讓他有點窘,剛好手術室護士出來給他解圍,「張海明的家屬呢,家屬在嗎?」

  解同和趕忙走過去,「在的在的。」

  師霽也陪著過去,他是大名人,護士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笑意,語氣也沒那麼生硬了。「是師主任啊——這個傷號現在情況穩定一點了,就是要輸血,你也知道,現在血源非常緊張,血庫那邊是出多少進多少,一點也不講情面的,你在這裡就最好了,和這個員警同志一起,趕快組織獻血,他渾身燒傷,以後要用血的機會多著呢。」

  要用血不怕,怕的就是連輸血的機會都沒有,解同和是聽得懂弦外之音的,驚喜地問,「護士,這樣說,他救回來啦?」

  「這……」護士也有點為難,醫院不成文的規定,人沒下手術臺,醫務人員根本不會給你講能不能救回來,就是怕萬一出什麼變故,家屬大起大落更要鬧事——不過,她看了師霽一眼,還是含含糊糊地說,「反正,你總歸是要為後續治療多考慮!」

  這差不多就是准話了,解同和一下鬆弛下來,「太好了,太好了,謝謝你,謝謝你。」

  護士抿嘴一笑,「謝我幹什麼——你和師主任好好商量吧,命差不多是救回來了,但是他的傷情複雜得很,燒傷不說,顏面缺損那麼嚴重,等一會下了手術臺就該考慮顏面修復的問題了,這個正好找你們師主任,不然,我看我們十六院也沒什麼醫生敢接手。」

  這麼一說,解同和與胡悅不約而同都望向師霽,師霽也沒有推脫,「明天再說吧,一般都是先治燒傷,這個得燒傷科給顏面修復那邊下會診單才好安排。」

  醫院裡的流程,外人就不是那麼熟悉了,解同和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胡悅,好像在詢問她這是不是推託之詞,胡悅要比他清醒,好像沒有看懂似的,也對他安撫地說,「規矩是這樣的,解警官,你放心好了,師主任平時工作忙,這些事歸我管,我幫你看著。」

  這是站在師霽這邊跟著安慰解同和,不是和解同和保證師霽可信,這裡的親疏關係要注意,亂了容易惹疑心。還好,師霽好像沒看出來,解同和楞了一下,也沒露出更多馬腳,掏出手機,「我現在找同事——是今晚就得獻血嗎?」

  「定向獻血要去指定採血點,可能得等明天上班了,這樣,我們醫院是和市第一血庫調血的,你打電話到值班室去問一下,用員警身份做個保證,明天一上班就去獻血,這樣應該能調得出來——既然他有燒傷,那肯定是要用血了。」

  關鍵就卡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大年初一就要獻血,也不是什麼好意頭,這都得解同和去協調,好在警局那邊後續也來了人幫忙,解同和過去和他溝通一會,轉回來說,「師霽,脫離生命危險的話,這邊應該就不用麻煩你親自看著了,今晚麻煩你了,現在——」

  他看看手錶,「十點多,回去還能守個歲,要不——」

  看著他滿臉強壓的愁容和煩難,胡悅不可能無動於衷,她看了一下師霽,師霽沒什麼表情,對她攤攤手——就是那種每次她大發惻隱之心的時候,他的表現。

  這就相當於是默許了,胡悅說,「可能還有不少突發情況,師主任在這邊,對情況掌握得比較仔細的話,要給別人打電話也知道該怎麼說。有時候險情禁不住幾個電話耽擱的。」

  當然,更重要的是,她留下來陪解同和,師霽一個人回去吃那已涼的椰子雞也沒趣味。

  人命關天,解同和嘴唇蠕動幾下,沒有反對,胡悅問到他也沒吃晚飯,跑到附近的全家,平時的便當炒麵,今天基本都沒有上貨,只好買了幾個飯團,一大碗關東煮,拎著回來的時候,解同和又在外面抽煙。

  「……其實員警確實沒有幫過你什麼,可能一直以來,對你們家的傷害比較多……」他和師霽的對話,斷斷續續被風吹進沒合攏的門裡,胡悅並不用聽完整,也明白解同和想說什麼:是啊,一直以來,師霽未受過警方什麼恩,那些交集,更多地是對他的打擊,包括與解同和的來往……恐怕,今天打來的這個電話,就連解同和自己都沒想到能獲得師霽的回應。

  但師霽為他打了電話,人也來了,沒說什麼,事情就這樣做了。

  「好了,」他現在又帶了些不耐煩地打斷瞭解同和的話,「是不是男人?」

  是男人就別囉嗦了,有些情記在心裡就好——解同和也頓了一下,隨後,他輕輕地笑了起來。「……不是這樣說的。」

  「你們家今年怎麼過的?」師霽沒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直接打斷了問。

  「他們在老家自己過,」解同和也只好順著這個話題回答,「都習慣了,每年除夕都有事,沒什麼的。」

  「我也一樣,都自己過。」師霽說,「都差不多。」

  他沒家了,解同和有,但卻也和沒家差不多,都是這樣的境地,同病相憐,在這樣的處境裡還願意拉別人一把,是工作,可也許,心裡也是需要一點情懷的。既然都是如此,那麼,大概別的事也就不用計較那麼多。

  師霽的話沒有明說,意思卻是門裡門外都明白,胡悅心裡說不出的難過,有些是為他,也有些為自己,她好像分成了兩半,一半柔軟得不得了,滿懷對師霽的憐愛,還有一半卻好像是浮在半空中,仍做著冷靜的觀察。

  「吃飯了。」她加重了腳步,今晚第二次說這樣的話,「煙掐了,都進來吧——」

  #

  「怎麼,案子還有反復嗎?」

  吃飯的時候,已經快到12點了,關東煮剩下得不多,胡悅全都買來,其實有一些久煮已經失去味道,不再可口,便利店的飯團,也無非就是那個味兒,不過在胡悅和師霽,工作日吃過太多這樣的便餐了,手術多的日子,外賣叫來都涼了,能吃上口熱乎的已經挺幸福,只有解同和好像不太適應,一邊吃飯一邊看手機,眉頭越皺越緊、越吃越慢。胡悅忍不住問,「我還以為人都死了,不然你這個組長也過不來啊。」

  「我不是組長,我是協調人。」解同和心不在焉地糾正了一句,「不過現在組長也不管用了,爆炸以後現場必須由專人勘探……這絕對是有預謀的引爆,先炸後燒,到處都放著引燃物,屋裡到底有幾個人都不清楚——人肯定是有的,找到燒黑的屍塊,但是……」

  都燒黑了,而且先被炸碎,到底有幾個人、都是誰,這確實是難題,胡悅皺起眉,「DNA?」

  「DNA檢測也要條件的,這樣燒,都燒熟了啊快。」解同和先說了一句,又歎口氣,「也不止這些,還有醫療費的問題……」

  他像是難以啟齒——這個老油子和他們接觸了這麼多次,第一次有這樣拉不下臉來求人的時候,胡悅奇道,「這不都公費嗎?你們這個公傷不可能出問題的吧。」

  「是S市這邊編制的,當然不可能出問題,我們這邊工資福利都是過硬的,但他是異地辦案。」解同和講,「這就要看他的領導了……唉,現在還不好說,燒傷應該是沒問題,但是……」

  估計有些事情,解同和也不便多透露,他含糊了一陣子,終於求出口,「我知道你們是會先出修復方案的——師霽,這個修復方案,能不能請你,和之前那個做硫酸燒傷修復的李小姐一樣——不是完全一樣,就是——做得稍微便宜一點?」

  這也難怪他不願意開口了,解同和是聽她吐槽過的,李小姐那個案例,看似是做得皆大歡喜,但其中胡悅花了很多時間去打通關節,申請慈善援助,包括院內也給了很多優惠,這才能用一個病人家屬幾乎沒有負擔的價格,做下來整套手術。想給張警官做一個這樣的方案,師霽要花的可就不是時間了,實打實還有人情在裡面。解同和是有良心的,他今晚已經很麻煩師霽,再開口,面子上真的過不去。

  但他也真的慌了,今晚真的失常——如果他和師霽沒有交流過李小姐案子的話,是不應該知道這裡面到底花了多少功夫的,這是他今晚第二次露出破綻了,胡悅心中暗叫不妙,很想踢解同和一腳,但又沒有環境,坐在那裡後脖頸發毛,只覺得師霽每一道掃來的眼神裡都藏著刀。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強裝著沒事。

  「這件事……」師霽好像也在考慮,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胡悅一眼,「其實,都是要由胡悅去跑的。」

  解同和好在沒有完全失掉理智,他要是一聽說胡悅負責就放下心,那真是豬都要看出不對了,現在馬上掉頭來求胡悅,「胡醫生、胡小姐、悅悅——」

  胡悅讓他演一下,剛要說話,那邊護士又叫人,「張海明的同事來一下,還有那個師主任,我們主任叫你也來。」

  解同和心裡有事,吃得慢,兩個醫生是都吃完了,他手裡還捧著關東煮的盒子,後來的那位同事有眼色,更好就和師霽一起過去了,解同和把握機會,低聲問胡悅,「怎麼樣?——我最近手機被收了,也沒法打聽,那邊現在好像很重視這個案子!」

  他要打聽消息,其實和師霽一樣,更多的還是借助A市那邊的老關係,專案組內部是漏不出多少風的,胡悅也沒指望什麼,一看解同和就知道,這是另有大案子,與世隔絕查案去了,本來,劉宇被抓,在他心裡,本案已破,也就只剩細枝末節沒處理,確實不會那麼上心。

  「沒那麼簡單……有機會再說。」她低聲說,見師霽已走回來,就不再提,「張警官的事,我只能說盡力幫你,但你們局裡最好也有些錢要墊付一下的,現在是過年,慈善機構根本沒人上班,他要治燒傷,花費很大,醫藥費不跟上,耽誤了治療,說不定又要有生命危險。」

  這話是正理,師霽點點頭,叫胡悅,「情況穩定了,現在要縫合面部,他們叫我進去——現在就可以開始設計修復手術了,你也一起來。解警官,你可以開始協調獻血了,說不定馬上就要用,那個電話記得打。」

  解同和三口兩口咽下飯團,站起來說,「我這就去安排。」

  「還有。」師霽今晚好像是救世主,什麼事都要他來想辦法,這個人平時總是一副冷眼旁觀的樣子,一旦遇到事情,沉穩得簡直判若兩人,仿佛什麼事都能依靠他,「你說現場的DNA痕跡——確實,如果按你們平時的技術手段,這樣的現場是很難提取出什麼有價值的殘留了,但是美國那邊已經出現了新的DNA培養技術,半年前發的論文,年前我和DNA檢測那邊的袁主任聊天,他們已經談好了,準備年後正式引進注冊這項技術,派去美國那邊學習的人也回來了。這項新技術,可以大範圍地檢測樣本內存活的DNA片段,而且對證據破壞度較小——」

  話說到這裡,解同和怎麼不知道該如何去做?袁主任本來也是他的熟人,就像是師霽一樣,都是多次和公安配合破案的老交情了,他一下站起身,「這就……算了,這個電話我明早打。」

  這消息,也一樣讓胡悅激動不已,但她還能藏得住,也必須藏得住,她特意慢了半拍才站起來,在解同和身側觀察著師霽的表情,師霽向她投來一瞥,她做了個疑問的表情,像是在懷疑他今晚怎麼忽然這麼熱心。

  他對她笑了一下,倒是沒有回擊,「走了,進去以後,多學著點,這是很難得的現場教學機會。」

  談到躺在床上的傷患,他又用到了這種專業的冷酷口吻——平時的那個師霽,終於像是又回來了一些,這倒讓她安心多了。她跟著師霽一起進了更衣間,想要抽空發個微信,想想又算了——別人應該都在過年吧,還是不打擾了。

  「想什麼呢?」

  這個微信,想發而沒發,她便總是惦記,師霽可能也看出了點什麼,洗手的時候,便問她。

  「我在想……差不多快到十二點了吧。」胡悅仔細地套著手套:他們不用做手術,只是去看片子再給點建議,無菌等級沒那麼高,刷手就不用那麼仔細了。

  「是差不多了。」師霽看了看鐘,她也跟著看過去:十一點五十了。「然後呢?」

  「想著該發拜年微信了……」胡悅說,她望著近在咫尺的臉,和他似乎什麼也不知曉的樣子,忽然間有點說不出的激動,太多情緒和盤算湧過來,她處理不了,反而成了一片空白,這一刻,她什麼都沒有想,只有一種極大的僥倖感環繞著她,讓她稍微有些發著抖地往前靠了一下——

  輕輕地親了一下師霽,她對著他笑了起來,眼眶有一點潤濕,「新年快樂呀,老師。」

  他吃驚地想要摸唇,但又很快止住——已經戴上手套,手就是無菌區了,多少年養成的習慣,已成本能。師霽定睛看了她一會,也笑了起來。

  他的笑一樣有那麼一點兒複雜,但一如既往,情緒的流露快得讓人無從捕捉,倒是聲音要比平時溫柔了很多,充滿了節日限定、特別款待的味道,好像這共度新年的一刻,對他們來說意義如此重大,值得他如此的珍惜。

  「好啊。」他說,仍在笑著,這個笑,這句話,如果換了駱總甚至乃至別人來,恐怕都要醉死在裡面。

  「——新年快樂啊,小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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