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 44
星期六下午三點, 陸誠就到了謝青樓下。
其實他們約的是晚飯,兩個地方離得又很近, 做好飯再來接她也來得及。
但私心還是驅使他早早地來了。
他想讓她多在他家裡待一會兒, 即便他要做飯,她在客廳待著也好。
謝青認認真真地化了個妝,不濃,但是是她對著美妝博主的功課研究了很久才定下來的, 顯得皮膚好眼睛亮,眉形也正襯她的臉型。
化妝至今也不算她拿手的事, 難得化得滿意, 她就很想坐到他旁邊趕緊給他看。
是以她一度想坐到副駕去, 又在下電梯的過程中艱難忍住——坐哪個位置原本都沒什麼,但是她平常都坐後座, 突然坐到副駕就太刻意啦!
車子行駛的過程中, 陸誠從後視鏡裡偷看了她好幾眼。
她平日對化妝這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誠然不化妝的時候也不難看,才華和性格帶來的魅力更令容貌變得不太重要,但偶爾化個細緻的妝, 看起來也很賞心悅目。
他很想誇她一句,又不知該怎麼開口。
到家門口打開門, 陸誠沒有嚮往常一樣「女士優先」, 自己先一步進了門去。謝青跟進去的時候, 他已從鞋櫃裡拿出兩雙拖鞋, 一左一右地拎著給她看:「你穿哪雙?」
一雙是粉白搭配的萌系畫風, 上面還有兔耳朵;另一雙是黑白相間的簡約風。
都是女士拖鞋,都和她的碼差不多。
而且雖然拆了吊牌,但仍明顯都是新的。
謝青選恐了一下,接過了黑白的那雙。
是特意給我買的嗎?
——這個疑問在心頭縈繞,繞出一絲絲酸甜味道。
換完拖鞋進客廳,謝青才注意到宋墨也在了。
宋墨癱在沙發上,懶洋洋地舉起手跟她打招呼:「Hello!」
「宋哥。」謝青笑笑,把包掛到架子上,宋墨指指茶几上自己買來的各種零食:「來,吃東西。」
「不了。」她欠了下身,目光跟著就轉回陸誠身上,「我去幫廚!」
陸誠淺怔,倒也沒拒絕,一哂:「好,謝謝。」
兩個人就一前一後地鑽進了廚房,孤單留在沙發上的宋墨撇一撇嘴,自顧自地拆了一包薯片來吃。
這倆人之間一定有什麼。
薯片在嘴裡嚼得嘎吱嘎吱,宋墨感覺無辜的自己受到了傷害,決定不厚道地去當一把電燈泡。
趿拉著拖鞋也走進廚房,謝青正洗菜,陸誠好像在調什麼醬料。看見他進來,這位昔日的好兄弟毫不掩飾臉上的嫌棄:「你怎麼也來了?」
宋墨:「自己吃零食沒勁啊。」他邊說邊踱到陸誠身邊,咂咂嘴又道,「而且好像壞了——德克薩斯燒烤味的薯片兒,一股酸臭味。」
戀愛的酸臭味!
「……」陸誠無聲地輕吸氣,瞪他。
宋墨氣定神閒地回看,陸誠左右瞧瞧,打開牆上的櫃子,拿了包核桃出來。
「幫我開核桃。」他把核桃遞給宋墨。
宋墨添了個心眼兒,沒接,問他:「你做什麼菜要核桃?」
「核桃酥。」陸誠心平氣和,宋墨看他毫不心虛才接過來,接著問:「行,核桃夾在哪兒?」
陸誠:「沒有,用門縫吧。」
宋墨:「……」
他翻著白眼走向廚房的門,一看,廚房的門是推拉門。
夾核桃必須得用那種開合的門,離得最近的是旁邊的書房。
——媽的,果然是為了把他支開。
——陸誠你可太不夠兄弟了。
宋墨心裡罵罵咧咧地拎著核桃離開,不過多時,帶著怨念的門縫夾核桃聲依稀傳來。
「哢吧——哢吧——」
陸誠滿意地笑笑,手頭的醬調好了,轉身雙手搭住謝青的肩頭。
謝青一栗,後脊僵住,莫名的緊張令她想不起回頭。
他的聲音帶著笑,從後面傳來:「我來洗。」
「……就快洗好了。」
他又說:「我忘了給牛排解凍,在冰箱第一層,你幫我解一下。」
她此時的腦子不聽自己的使喚,偏偏很聽他的。木訥地走向冰箱,把牛排拿出來,她才回過神看他、
——她洗菜他解凍,不是一樣?
無非就是解凍更簡單,洗菜相比之下費些事還傷手,所以他自己攬過去。
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會溺死在這樣的溫柔裡。
如果誰能當他女朋友,戀愛時光一定會很甜吧。
謝青一邊想入非非,一邊把牛排裝進盤子、放進微波爐解凍。
「哢吧——」宋墨怨憤地把最後一個核桃壓完,回到廚房門口,大大咧咧地遞給陸誠,「弄好了。」
陸誠:「謝謝。」
宋墨:「還有別的要幫忙的嗎?」
陸誠:「沒有了。」
「那我去吃薯片兒了!」宋墨擺擺手就走了,壓核桃讓他沒了繼續當電燈泡的興致。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小聲咕噥:「你們打情罵俏,欺負我幹什麼!」
謝青正把解凍完的牛排端出來,身形一滯。
她下意識地看陸誠,陸誠已看向宋墨,不滿地皺眉:「瞎說什麼?」
「嘁。」宋墨頭也沒回,吊兒郎當地出了廚房。
兩個人各自尷尬了一下,陸誠輕咳:「別搭理他。」
「……嗯。」謝青悶聲一應,把牛排端給他。
五點,豐盛的晚餐上桌。
上次謝青在時,陸誠為了讓她能緩緩酒勁兒,做的都是味道溫和清淡的中餐。這回換了個風格,一桌子都是西餐。
雞汁土豆泥、魔鬼蛋、愷撒沙拉、烤雞翅,牛排、通心粉、烤雞胸。
當然,還有宋墨為之立下「汗馬功勞」的核桃酥。
除此之外還有個巧克力蛋糕,因為原材料不夠了,只做出了一塊,就理所當然地給了謝青。
陸誠一度有點心虛,怕宋墨這張嘴再說出什麼,好在美食堵住了他。
三人邊吃邊聊,工作自然還是主要話題。
謝青問起自己的新文,宋墨啃著一截雞翅道:「寫唄,怕什麼的。作家嘛,筆頭不瀟灑什麼時候瀟灑?想些什麼就寫什麼,我這兒不挑。」
「瞎仗義。」陸誠蹙蹙眉,「她擔心的不是你那邊流量的事。」
「?」宋墨懵了一秒,尷尬地反應過來,「哦對對對,還得告綺文……」
謝青點點頭。
宋墨抹了把嘴,就此改口:「那你就別寫了,星際文熱度是真不行,整個科幻題材都不行。《流浪地球》倒是票房大爆,但成百上千部作品裡不也就出了這麼一個嗎?」
陸誠的本事也還沒到手眼通天的地步,不可能寄希望於讓他聯繫郭帆導演來拍謝青的書。
陸誠銜著笑給謝青倒了杯橙汁,笑了笑:「沒事,寫吧。」
宋墨:「……」他鬧意見了,「不是,你到底什麼意思?我說寫,你說我瞎仗義;我說不寫,你又說寫。」
陸誠不理他,告訴謝青:「《觸摸星辰》你先寫著,熱度的事,我正談一個新項目幫你推。」
謝青自然問道:「什麼項目?」
陸誠斟酌了一下,問她:「你介意上個綜藝嗎?」
「你說啥?!?!」謝青還沒來得及反應,宋墨的聲音都劈了。
「我們最近在和鳳梨台談個綜藝。」陸誠耐心解釋,「初步的想法是找一批網路作家和文學愛好者參加。綜藝很帶流量的,就算成績平平,熱度也能超過大多數網文。」
「這我知道……」謝青懵懵地點頭,「可是……我不能露臉啊?」
到現在,她的身份都是保密的,雖然大家早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但官方從不表態。
官方一旦表態把這個猜測坐實,性質會立刻不一樣——別的不說,綺文那邊看到這個靶子肯定要來添堵。
陸誠神色輕鬆:「這個好處理,你可以戴面具,聲音可以後期變聲。隱藏真名筆名更簡單,節目上少一行字幕的事,觀眾會自然腦補是節目組為了製造懸念搞出來的效果。」
「那也有其他選手啊!」宋墨道,「其他人一爆料——哇塞,網路暴力歡迎你!」
「你說得對。」陸誠悠哉地切著牛排,切了兩刀,輕笑,「但是和作者年會一樣,官方不會對猜測做出任何回應,其他選手就算說她是『神秘人』,又有什麼用?」
或者說,這和大家在網上紛紛猜她是神秘人,有什麼本質差別?
在官方和她自己點頭承認之前,這件事永遠無法讓所有人信服。
「我們打算等準備得差不多了,就先提起訴訟,邊做節目邊等開庭。算下來時間應該差不多,如果節目結束前先出了結果,我們就在結束時直接宣佈你是神秘人,你再在微博公佈自己是玉籬以及庭審結果,當時的熱度正好幫你把這件事擴散出去。」他說。
「如果在節目結束前沒能出庭審結果……」他微微一頓,「時間應該也不會差太多。等到出結果時,再用誠書文化的官博公佈這件事情,熱度也夠用。」
已經準備到這一步了?
謝青眉心微蹙:「是已經定得差不多了嗎?」
「是。」陸誠沒有否認,接著又道,「但如果你很不想參加,也不要緊。」
雖然讓一批作家上綜藝的想法有些標新立異,但誠書目前出具的方案,鳳梨也還算滿意。假如她不想上,他們就當捧一捧別的新人,也不會虧。
謝青沉吟不語。
關於行銷策略和熱度分析,她都沒什麼意見可提。這是她的短板,但他對此很在行。
讓她遲疑的是:「我從沒接觸過綜藝……不知道怎麼辦啊。」
綜藝上要即興發揮的東西太多了,就算有臺本,也很考驗臨場發揮。
所以大家才會討論明星們有沒有「綜藝感」——這個東西真的一上臺就能看得出來。
陸誠吃了口牛排:「我相信你能行。」
謝青:「……」
他又說:「你也得相信我能做出突出你亮點的方案。」
和往常一樣,他一下子令她安了心。
.
謝青點頭之後不久,節目就很快進入了正式籌備階段。
鳳梨台熱度高,品質要求也高,陸誠談來談去也隻談妥了旗下網路平臺鳳梨TV的播放管道,節目上不了電視。
饒是如此,誠書文化還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就連陸誠本人都忙到每天不停接電話。
謝青這才知道,這個項目對誠書文化來說也是數一數二的大項目了。
十一月末,節目的名字敲定,叫《文采風流》。
緊接著就是確定嘉賓和選手。嘉賓好辦,陸誠在圈內資源多人脈廣,把比較好說話的大作家拉了個單子,讓鳳梨去挑。
選手這一塊,大家面臨兩個問題——一是要有噱頭,二還要節約成本。
魏萍於是給出了一個方案,為了噱頭,可以請一些小有名氣的作者和搞過業餘創作的二三線演員;要節約成本,可以請一部分中文系的大學生。
這兩部分人算是選手中的兩個極端,中間占大多數的,是業內成績還可以的作者們。
十二月中,誠書文化發了通知,一月份的作者年會取消。
大家實在忙不過來了。
同時,選手名單敲定。有過很好的歷史成績的作者包括謝青在內一共五個,中文系的學生十個,大多來自於北京的B大和R大。
剩下的都是小作者,一部分是誠書文化的,一部分是從其他網站談來合作的,共二十五人。
四十個人,分為五組,每組八人,進行數輪PK。
第一期定在2月3日上線,依次時間倒推,至少2月1日要把成片交給鳳梨TV的總監進行審閱,1月31號製片人就要審過,製片人之前還有導演要看,也就是說最遲29號後期剪輯也得完成。
最終,錄製時間定在了1月19到1月26,完整地錄上7天,最終剪出90分鐘的成片。
——好在是棚內錄播的節目不是真人秀,不然後期可能要撂挑子。
錄製地點,是鳳梨TV在北京的演播室。
1月19日這天,所有人都起了個大早。
謝青作為選手,16號時提前拿到了題目,當時就感覺這是個送命題。
「自由創作啊……」寥寥幾十字的題目要求,她苦惱了三天,「寫什麼都行?那寫什麼合適?」
陸誠不給她放水,輕聳肩頭,只說:「你想想節目主旨。」
節目的主旨,是通過比拼,選出最具有商業價值的作者。
什麼叫商業價值?在網路文學進入商業化之後,能迎合讀者口味、能日更一萬兩萬不疲軟,都叫商業價值。
但在2015年IP熱大潮掀起之後,作者的商業價值又多了一種新的體現。
——能讓寫出的作品適合改編,是不容小覷的價值。
《文采風流》的PK模式,是讓作者分組進行討論創作,寫出小說,再讓台裡的特約演員去演。
特約演員們,這會兒已經在橫店了。
最終呈現給觀眾的東西主要是兩部分:作者的創作過程和心得體會,以及演員演出的成品。
這個思路看似簡單,其實刁鑽得很。
因為越是內行越明白,小說和劇本是截然不同的。一部小說被呈現到螢幕上,就算在原著粉看來很「原汁原味」,其實也要經過完整的劇本創作過程。
舉個例子,小說裡常會通過大段的心理描述來向讀者呈現人物內心,這樣的效果在螢幕上固然可以用畫外音來呈現,但畫外音很容易導致出戲,這就會造成小說創作和劇本創作的思考角度不同。
在切入點和敘事順序的問題上,二者也大相徑庭。在小說裡,回憶殺可以說來就來,插敘倒敘只要作者能駕馭得了,就隨便作者怎麼搞。可在劇本中,編劇就需要考慮拍攝難度和效果的問題,基本不可能原封不動地照搬。
總而言之,直接拿著小說當劇本去拍,是難以做到的。
可陸誠非要這樣搞。
不僅要直接照著小說拍,他還設計了嘉賓評分環節,即讓嘉賓閱讀原文,再與最後呈現的效果進行對比,從專業角度進行打分。
如果呈現的螢幕效果好,但文本本身依小說標準評判不合格也不行。
19日早8:00,第一個環節開始錄製。
節目的開端自然是介紹選手和嘉賓,另外就是選手分組。
為了讓節目能有個開門紅,這次的三位嘉賓是小有名氣的製片人和一位影視學院的教授。在選手分完組進入討論環節後,三位嘉賓會轉悠到各組的房間,提一些建議。
謝青的組裡基本都是誠書文化和靈墨工作室的老熟人,包括丁一帆和鄒小盈。
陶然在隔壁組裡,同組的基本都是和她畫風相同的無線文作者。過一陣子她的網劇就要上線,誠書文化正好也借這檔綜藝捧她一把。
鄒小盈對隔壁組的構成嗤之以鼻,說:「我覺得咱們不用太緊張,這才第一輪,有旁邊寫無線文的,肯定不是咱們墊底。」
無線風在翻拍上確實是有難度的,過於追求酸爽的文,難免會邏輯缺失。
三位嘉賓在此時轉悠到了這屋,暫時先沒插話,靜聽選手們討論。
藏在貓臉面具下的謝青道:「我覺得吧……咱們首先不能輕敵。」她看看組員們,分析說,「你們看,第一輪是自由創作,主要評分項是觀眾投票。無線文這幾年很賺錢,其實已經是一輪『觀眾投票』的結果了,說明讀者喜歡,說明他們知道怎麼戳讀者的點。這回他們要真搞出一個集大成的作品出來,咱們不一定打得過。」
受歡迎的東西,總有它受歡迎的理由。
謝青覺得平常大家可以各寫各的,但現在成了對手,不能一上來就不拿人家當回事。
對著嘉賓們的鏡頭恰好拍下嘉賓們的反應。
畫風嫵媚高冷的女製片人壓音:「她這個道理沒錯。」
北影教授:「對,其實現在大眾市場的審美還是偏於俗套的。很多俗套的東西大家罵,但一邊罵一邊看,收視率都不低。高雅的東西口碑可以很好,但容易曲高和寡,得不到什麼關注。」
「是。」男製片人點點頭,「不過他們還得過我們這關啊。如果過於俗套,在我們這裡拿不到高分。」
女製片很有鏡頭感地笑道:「那就看他們怎麼平衡了。我沒太接觸過網文作者,但我覺得成熟的作者在迎合市場和作品逼格之間,應該是能找到平衡點的。」
選手那邊,丁一帆伸了個懶腰:「先定個題材吧。」
旁邊的男作者正拿IPAD翻著橫店那邊發來的場景圖,雖然十幾個場景幾乎包含了各大題材類別,但第一個寫什麼還是要謹慎思考。
翻到其中一個圖,他手指停住,把IPAD推到桌子中央:「這個怎麼樣?」
大家都圍過去看,是個有些玄幻風的古代建築。
他提議道:「咱們第一場搞個玄幻,視覺衝擊力強,能讓觀眾印象比較深。」
謝青一時覺得這個提議可以,但她旁邊的妹子提出了不同意見:「我覺得不行。」
其他人都看過去,她說:「玄幻題材繞不過特效,但後期時間只有三天,資金也有限,我覺得做不出咱們預想的特效效果。」
在播出這部分的時候,後期一定會為她加一個字幕:
沐子楠,19歲
B大文學院大二學生
B大影視協會成員
謝青恍悟:「有道理。」
接著又說:「不過咱們確實要找一個能抓住讀者的題材。」
丁一帆:「那就挑時下大熱的,無限流、快穿?」
「這種文你連大設定都講不完就沒時間了好吧?」剛才翻IPAD的作者反駁道。
每個組只能出12到15分鐘的成品。
這個長度,本身就要捨棄很多東西,再連大設定都說不清楚,觀眾必然看得一頭霧水。
謝青沉吟半晌:「倒也不一定是現在特別火爆的題材,那種現在熱度一般,但經久不衰的經典題材我覺得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