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我今天正好去那邊。」陸誠的聲音頓了頓,「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謝青:「不好意思,晚上我們給丁一帆和陶然餞行。」
陸誠又說:「那中午呢?」
謝青蹙了下眉頭。
兩個人說不上熟,更沒有什麼合作。陸誠突然說請吃飯,她覺得莫名其妙。
覺得莫名其妙便直接問:「為什麼請我吃飯?」
那邊靜了一下,若有似無地有聲笑。
聲音變得慵懶而慢條斯理:「先前覺得謝小姐很客氣,怎麼別人真幫了忙反倒不太客氣了?我那天幫你踹了門、在醫院待了兩個多小時,還墊了押金,你不打算當面道聲謝?」
謝青啞然。
雖然這種「道德綁架」般的理由聽來有點彆扭,但又難以反駁。
於是,她點了頭:「那我請客。」
只一瞬之間,她覺得背後投來的那束目光情緒更濃烈了。
電話裡的聲音尤帶慵懶:「不用,你費心挑挑餐廳就好,我一會兒去工作室接你。」
說完就不讓她再多說,直接掛了電話。
「……」謝青杵在那兒無語了會兒,點開他的手機號,給他發短信:
「我沒在工作室,今天大家都出來玩了。」
然後又發了轟趴館的名字和詳細地址。
幾秒工夫,陸誠就回了短信:
「收到」。
又打了幾次喪屍,臨近12點的時候,謝青的手機再次響起。
她接起電話,陸誠言簡意賅地說「我到了」,她邊說「我馬上來」,邊走向門口,換鞋穿外套。
丁一帆跟著她走出來,她掛了電話看向他,他也看看她,語氣很猶豫很小心:「……出去啊?」
其實他明明知道她去幹什麼。
謝青點頭,不做掩飾:「陸總讓我出去吃個飯。」
「那你注意安全……」
丁一帆說得乾巴巴的。
「晚上咱們一起聚餐,別忘了……」
謝青微笑點頭:「嗯,我吃完午飯就回來。」
說完打開大門,她向外走去,冷風撲進來。
丁一帆剛好吸氣,覺得那股冷空氣像是《哈利波特》裡的攝魂怪帶來的,在他胸腔裡一蕩,把愉悅一掃而空。
.
謝青走出轟趴館,便看到陸誠的車就停在路邊。
他下了車來等他,沒穿外套,一身黑色西服在冬日的寒涼裡顯得有些單薄。
「陸總。」謝青客氣地向他頷首,見他好像要繞過來給她開門,連忙小跑了幾步,自己一把拉開門坐了進去。
陸誠笑了下,也坐回去,從後視鏡看她:「吃什麼?」
謝青:「去廣場那邊吧,餐廳很多,陸總看看想吃什麼。」
她說的「廣場」就是兩個人上次偶遇的那家購物中心,五樓六樓都是餐廳。
後視鏡裡,謝青看到陸誠眉宇上挑,對她把選餐廳的任務委婉推回的做法表示不滿。
她避開注視低頭,劃拉手機。
陸誠手支著方向盤想了會兒:「西餐還是中餐?」
「都行。」
「清淡點還是口味重一些?」
「都可以。」
他哈地笑出聲,調侃說:「謝小姐和朋友約飯沒挨過揍麼?」
還行、都可以、隨便,約飯的三大禁忌詞。
謝青終於逃避不過,抬起頭想了想:「陸總挑一家自己最愛吃的吧,我住過來之後也沒下過館子,都可以嘗嘗。」
好吧,也算個答案。
陸誠略作沉吟,發動車子,但沒去購物中心,拐進離得不遠的一處別墅區。
在一家西餐廳門口停了車,陸誠帶謝青進去,剛推門,服務生就熱情地迎了上來:「陸先生。」
餐廳環境簡約優雅,牆壁桌椅都是白色,鋼琴漆的質感,地面鋪著光潔的黑色地板。落地窗外,冬日的枯枝和懸浮在空氣中的微白霜霧成了恰到好處的背景,和餐廳裡的裝潢陳設一起,完美詮釋「性冷淡風」。
中午,來這裡用餐的人不算太多。服務生將他們引到靠窗的卡座,送上兩份功能表和酒水單後離開,周圍變得安靜無聲。
餐廳的主打菜是各色牛排,謝青不太常吃,翻了幾頁後依舊沒什麼思路。
又翻兩頁,對面的人忽地開口:「這家的香煎三文魚也不錯,你可以試試。」
謝青頓時有種得救的感覺:「好的,謝謝。」
陸誠叫來服務生,給謝青點了香煎三文魚,自己要了份七分熟的T骨牛排。
頭盤他點了金槍魚沙拉,考慮到謝青的主菜是魚,為她安排了一道魔鬼蛋。
之後又選了兩道不出錯的小食,陸誠問謝青:「甜點和飲品要什麼?」
謝青方才通過功能表已領會了這家餐廳的價位,立刻搖頭:「不用了……」
他還是要了咖啡,給她點了果汁,又點了一道紅絲絨蛋糕。
謝青剛以為他是自己想吃蛋糕,就聽他笑說:「這家餐廳的蛋糕很受歡迎,你要是不想吃就打包。」
謝青:「……謝謝。」
點完菜,服務員詢問:「您看菜是做好直接上還是按順序來?」
正規的西餐當然是按順序來的,撤掉頭盤再上主菜,這種詢問屬於入鄉隨俗的改良,避免客人們用餐時聊天總被上菜打斷。
陸誠點頭說:「做好直接上吧。」
周圍恢復安靜,等菜的過程中無事可做,聊天是最簡單的避免尷尬的方式。
謝青想到來吃這頓飯的原因,鄭重其事地向陸誠道謝:「多謝陸總那天幫我跑醫院和墊押金。」
她一開口陸誠就樂了,轉頭看看落地窗外的風景,又轉回來:「不是真為這個喊你出來的。」
語中一頓,含著笑續道:「就是覺得謝小姐是個很有趣的人。」
「有趣?」謝青秀眉蹙起,他從容不迫道:「沒見過連兩箱椰汁錢都要還的。」
而且精確到最後一位,沒抹零。當然,也沒湊整。
謝青聳肩,端起盛著檸檬水的高腳杯喝了一口:「無功不受祿,算得明白點有什麼不好?」
陸誠眼中含著探究,身子微微前傾幾分,搭在桌上的雙手相插,修長的十指交疊在一起:「可謝小姐明明對自己很摳門,這種也說不上佔便宜,明明可以理所當然地接受的好處,為什麼不要呢?」
這話顯然說不上好聽,在兩個人不夠熟的情況下更顯冒犯。
謝青不快地反問:「我怎麼對自己摳門了?」
陸誠:「很多作者寫東西愛喝甜的,就你直接喝糖水。」
謝青:「我就愛喝糖水。」
「是麼?」陸誠眼底的笑意深了一層,探究也深了一層,「但從超市送你回去的那天,我想起有東西忘了買,去了趟你們社區的便利店。」
「便利店裡白糖售罄,但我看到有方糖了。」他一字一頓地又說。
言外之意,他知道她是為了省錢才捨近求遠的。
謝青有些驚訝於他的心細,但不妨礙對他方才用詞的不滿。
冷笑一聲:「見微知著。陸總開什麼文化公司啊,當私家偵探肯定更賺錢。」
服務生在這時來上了頭盤和飲品,兩個人同時噤聲,謝青淡淡垂眸,陸誠則打量她,笑意不減地喝了口咖啡。
服務生離開,他放下咖啡杯搖搖頭:「好吧,我套話失敗。」
謝青冷著臉挑眉看他。
「我收回剛才的話,我其實沒覺得謝小姐摳門。」他倚向靠背,「但從第一次見面,我就很好奇。」
「好奇什麼?」
「你看,我知道你是玉籬。所以我好奇你為什麼要來當代筆,而且還拼到把自己寫進醫院,日子也過得……過於節省。」
他攤了下手,直截了當地說出了埋了很久的疑問:「《青珠錄》那麼火,幾百萬總是賺了的吧。你就算不能再寫文了,單靠利息不也每年有二三十萬可拿?」
「幾百萬?」謝青睜大眼睛訝異了一瞬,轉而陷入沉默。
「不對麼?」陸誠反問。
他很瞭解IP價格。雖然同水準的作品在不同的網站手裡價格可能有很大差距,但像《青珠錄》這種紅極一時的現象級作品,不論放在哪裡都是頂級價格。
他說的「幾百萬」其實還是最保守的估算,假若合同條款談得精明一些,比如從遊戲開發裡拿個百分之幾的流水抽成,那持續性地賺上好幾個幾百萬也不是問題。
更何況,誠書文化曾為這本書去接觸過綺文傳媒,試圖尋求合作,最後是被綺文傳媒報出的天價嚇退的。
謝青又靜了會兒,問他:「陸總覺得《青珠錄》值幾百萬麼?」
「?」陸誠更好奇了,「你自己覺得不值麼?」
謝青低頭喝橙汁:「我總共賺了六萬塊錢。」
她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倒吸冷氣的聲音。
抬起頭,謝青恍惚間感覺自己可能達成了一向不得了的成就。
——業界數一數二的著名作家經紀人陸誠,僵在了她對面。
陸誠在僵硬中,依舊憑職業素養迅速回想去了《青珠錄》的冊數。
全套七冊。
「一冊不到一萬?」
謝青:「一冊一萬,最後兩本沒拿到尾款。」
「稅前?」
謝青點點頭。
「全版權買斷?」
謝青又點頭。
「……永久?」
捕捉到他眉目間的複雜,她猶豫了一下,第三次點頭。
她其實知道自己簽虧了。
她當時全然沒接觸過網文圈,在雜志上連載《青珠錄》。綺文傳媒旗下的綺文出版找到她時,編輯一口一個自己很喜歡她的作品,但這個題材現在實在不吃香,她會盡全力幫她出,但價格很難給高。
編輯還說,合同上寫全版權是業界慣例。
現在想來,這個套路大概對絕大多數初出茅廬的作者都是有效的,所以編輯臺詞熟練。
她也像無數新人作者一樣,在編輯「體貼和熱情」下,完全沒有設想身為出版方會坑自己「很喜歡」的作者。
資訊不對等,老人坑新人,多麼容易。
後來,還是在認識流錦之後,她從流錦口中得知自己被坑了。
她問流錦這篇文應該是什麼價位,流錦說:「怎麼也得幾十萬吧……」
又安慰她說:「也未必就是成心坑你,這個題材確實冷,他們可能是想謹慎點……」
現下從陸誠的反應來看,流錦當時倒多半是因為差價巨大,壓根沒敢跟她說實話了。
陸誠在她對面僵硬了不知多長時間,艱難乾笑:「綺文可真夠黑的。」
「我還以為我一百萬買三本已經夠精明,沒想到他們……」
一本萬利。
謝青笑不出來。
雖然後悔已沒有用,她先前也已說服自己接受了幾十萬飛了的事實,但這個落差突然成了幾百萬,還是相當震撼。
更重要的是,如果賬上真的有這樣一筆錢,她現在的情形會很不一樣。
網上那些令她名譽掃地的事,或許都能迎刃而解。
她突然覺得難過,突然覺得無比憋悶。大概是潛意識裡又知道那件事情一時半會兒無法解決,她心底滋生了一種不理智地迫切。
——她迫切地想要跟別人解釋,讓別人相信她。
不論是誰都好。
陸誠便忽而聽到她說:「我如果說我沒抄襲,陸總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