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到了誠書文化,宋墨發現陸誠今天陰沉沉的,而且神秘兮兮的。
——他千里迢迢趕過來,陸誠也沒打算在公司跟他說這事,而是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廳。
朝外這一片金融產業和文化產業都很興盛,咖啡廳裡談笑風生,動不動就是幾百上千萬的合同落地,所以有不少咖啡廳為了滿足顧客談生意的需求都設有隔音很好的洽談室。
陸誠和宋墨就直接找了這樣一家,咖啡端來後,宋墨一臉疑惑地打量沉默喝咖啡的陸誠:「怎麼的,哪個大IP讓友商搶先了嗎?」
「沒有。」陸誠放下咖啡杯,安靜地又思忖了會兒,問,「你覺得謝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宋墨的神情複雜起來。
大多數人聽到別人詢問一個既非親非故又毫無生意往來的異性「是什麼樣的人」,大概都會想偏。
宋墨遲疑道:「挺……好的吧,工作努力,人也爽快。」說著有點不捨,「這麼厲害的代筆不好找,不過你要是喜歡她……行吧,我支持她跳槽。」
「什麼?」陸誠皺眉,接著反應過來,「不是。」
不是?
宋墨更奇怪了。
非親非故毫無生意往來又不是要追,難不成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腦海裡短暫地這麼一揶揄,宋墨轉而想到陸誠的成長經歷,突然又覺得這狗血劇情靠譜。
他不由八卦起來,笑問:「同父異母還是同母異父?」
「嘶——」陸誠發出不滿地吸氣聲,「別胡猜了,聽我說。」
宋墨撇嘴,那你趕緊說啊,跟這兒玩了多久懸疑了?
陸誠歎息:「我就是出於……某種情懷,想幫她個忙。我覺得以誠書文化的資源,不管她想賺錢還是想要名氣都不難。但我跟她提的時候考慮欠妥,被她拒絕了,想跟你商量商量怎麼辦合適。」
「幫她?」宋墨樂了,「你可別瞎操心了,你知道她現在一個月賺多少錢嗎?馬上就能活得滋潤起來。」
陸誠眉頭微抬,反問:「那你知道她是誰嗎?」
宋墨:「……?」
頓了兩秒,問道:「誰啊?」
陸誠身子前傾,聲音放低了點:「你發誓不往外說。」
「……怎麼弄得跟小學生似的!」宋墨無情吐槽,見陸誠皺眉,又慫了,「行行行發誓發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絕不告訴別人她是誰。」
陸誠滿意地,點點頭,吐出兩個字:「玉籬。」
宋墨拍案而起:「誰?!?!?!」
肢體動作誇張,爆炸出的聲音從隔音良好的門縫溢出。正好路過玻璃門的服務員妹子嚇了一跳,詫異地往裡看了一眼。
陸誠擺手示意沒事,又抬眼皮睇了眼宋墨,啞笑:「別喊。」
吃驚之後,宋墨的下一個反應是低頭看一眼手機上的日期,確定這天不是愚人節。
而後怔怔然道:「行吧……抄襲狗被逼到這份兒上,也算天道好輪回。」
說完慢吞吞地要坐回去。
陸誠又說:「她沒抄。」
宋墨噌地又站直了:「哈?!?!?!」
陸誠淡聲道:「她說《赤玉錄》不是她寫的,是有人冒名頂替。我回去想了想,覺得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類似這樣的事在業內有不少傳說,比如某位早期大神純屬出版商「造星」的產物,名下其實有好幾個人同時寫作;再比如前幾年某家出版商「分裂」,一位在業內口碑很好的編輯帶著一大波員工出走,成立自己的公司,振臂一呼之下許多作者也換了投稿方向,後來卻慢慢有傳言滲出,說那位口碑很好的編輯從未存在過,不過是大家一起樹立起的一個對外形象,這次是想出走的人把這個形象也從老東家手裡搶走了。
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說不清是真是假,但足以證明這樣的頂替可行。
玉籬從未在公眾面前露過臉,筆名之下到底是誰,誰知道呢?
宋墨目瞪口呆:「這特麼……科幻片兒還是恐怖片兒啊?」
陸誠笑了一下,未作置評,只說:「你想想,如果這是真的,讓她當代筆是不是很屈才?」
「那當然是啊!」宋墨拍桌子,接著又疑惑,「可你要挖她,她為什麼拒絕?你給的價低了?」
說完自己就覺得,這不可能。
沒有抄襲的劣跡,玉籬就是難得一見的現象級作者,以陸誠的行事作風,不可能在面對這樣的作者時在錢上計較。
陸誠歎氣,把早先與謝青通話的經過告訴宋墨,苦笑道:「她不願意低頭,覺得自己沒錯,就想帶著玉籬這個名字,把是非曲直爭明白。」
「哦謔,這妹子……」宋墨乾笑兩聲,「有風骨,要擱我肯定算了。窩囊氣嘛,受一回就受一回。」
換做大多數人,大概都會算了。
網路上最不缺的就是重新開始的機會,尤其對於有真才實學的人來說,重新開始沒什麼困難。
至於窩囊氣,人生在世,誰不會吃幾回呢?
可她偏偏不要。
陸誠無奈於她的較真,又佩服她的較真。
出於對文學的情懷,他想幫這樣的人。
但這談何容易。
在網上,想給人潑髒水很容易,大眾是容易被煽動情緒的。漫說玉籬這樣有「實錘」的黑料不好洗,就算沒有實錘,只要有心想黑,匿名開一個帖子,發一些模棱兩可的截圖、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大家就被帶著走了。
如果有人站出來提供反面說法為對方解釋也不要緊,連刪回復都不用,「選擇性失明」就已足夠。跟風黑的人有了先入為主的概念,也會選擇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東西。
黑一個人有多簡單,洗白一個人就有多難。
討伐邪惡可以輕鬆滿足大家想當英雄的心態,所以利用邪惡挑唆情緒很容易。
而真正的真相,往往並沒有這樣的力量。
「我現在不知道怎麼幫她。」陸誠緩緩搖著頭,「抄襲的事半個月內上熱搜了好幾次,現在把她簽過來,就算重新寫出好作品,引起反效果也是必然的。」
「那肯定。而且『她』之前還發過退圈聲明,這樣說回來就回來,能被嘲到再上一次熱搜。」宋墨咂了聲嘴,「先把這事情弄清楚怎麼樣?該找律師找律師,該打官司打官司啊。」
「也很難。」陸誠平淡道,「她自己也沒弄明白究竟怎麼回事。」
這也就意味著,更沒什麼證據。
「而且這樣就算能打官司弄清原委,大概也達不到她想要的效果——『網友都健忘』這說法你聽沒聽說過?打官司一年能打完就算很快了,到時熱度早已耗盡,即便勝訴,轉發能有個四五千我看就頂天了。」
掐抄襲時天天上熱搜,洗刷冤屈轉發四五千。
這意味著大多數人都看不到真相,在大家的印象裡,「玉籬」依舊會帶著「抄襲狗」的tag。
這種公正,恐怕比得不到公正更讓人窩囊。
「這是不好辦啊……」宋墨自言自語,焦慮地攪合咖啡,「她自己怎麼說?」
「她說要通過法律途徑解決,但我覺得——」陸誠回想謝青的倔強,「她對於解決問題的想法可能有些理想化,沒想這麼多,可能覺得自己熬住攢夠錢打官司就能解決吧。」
從先前的接觸上看,謝青對網路的瞭解也確實十分有限。
這是她的短板。
宋墨「喔」了聲,繼續思考策略,半晌卻還是搖頭:「我也沒招。」
沒招,他卻說不出勸陸誠不管的話。
誠然這件事他們完全可以做到「事不關己」,但就像陸誠剛才說的「出於某種情懷」,他心裡也有一股氣撐著,讓他想要仗義執言。
可是能怎麼辦?
什麼樣的話題能一直維持廣泛的傳播量?
別說作家圈了,娛樂圈都沒有幾件事能這樣延續熱度。
陸誠深吸氣,又一縷縷地籲出來:「一起想個轍吧。」
.
下午三點,謝青寫稿寫到興頭上,突然一個電話打進來,她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拿起一看,是宋墨。
「喂,宋哥?」謝青接通,聽到宋墨說:「謝青啊,忙嗎?方不方便出來給我送個檔?」
謝青愣了愣:「送文件?」
這件事聽著奇怪,送檔的事怎麼會讓她去?不是有張冰嗎?
再說,就算張冰在忙,也可以找個稿費沒有這麼高的去才對。
宋墨在那邊乾笑:「我在跟版權方談合作呢,對方想看看你的稿子。」
「……我的稿子?」
「對,你最近寫的,隨便拿幾章來就行。應該是……」宋墨似乎卡了一下殼,「應該是肆大跟對方提過,所以對方想見見你。」
這樣啊。
謝青點點頭:「行,那我列印一下,馬上過來。您在哪兒?」
宋墨簡單粗暴:「我替你叫了車,微信發你車牌號。」
謝青怔怔:「行……」
列印著稿子,謝青想起肆言先前跟她說的出版署名的事。
她至今都好奇肆言為什麼會想給代筆署名,因為這顯然不是常態。
如果今天版權方提起這件事,她打算打聽一下肆言到底是什麼想法。
一個多小時後,車停在了朝外的一幢辦公樓下。
謝青按照宋墨發來的大眾點評連結找到咖啡廳,宋墨等在門口,熱情地把她往裡請。
然後,幾乎在走進包間的刹那,謝青就意識到自己八成是被騙了。
她不信事情能這麼巧。
謝青看著眼前的「版權方」,頷了頷首:「陸總。」
稿件往桌上一放,轉身就要走。
跟在她後面的宋墨剛好關上門,就勢擋在了門前:「坐,我請你喝東西。」
「不渴。」謝青沒有往回退的意思,「我稿子還沒寫完。」
「……」大概是因為知道了她是誰,宋墨覺得此時此刻的她氣勢逼人。
硬吞了口口水,賠笑道:「玉籬大大,我們好好談談,行不行?」
謝青驚退了半步。
陸誠最初問她筆名的時候,她沒有隱瞞,因為她不屑於做這種隱瞞。當時她想的是,如果陸誠告訴宋墨,宋墨不想用她這個代筆,她走就是了。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但這些日子下來,她無比確信宋墨並不知道她是誰,單從態度也能看出來。
現下宋墨卻這樣叫她。
謝青冷淡轉頭,目光毫無溫度地定在陸誠面上:「陸總想用這種辦法逼我合作?」
陸誠挑眉:「什麼?」
宋墨反應更快一點兒:「不不不……你別誤會,他告訴我這個不是為了斷你後路。咱先坐下聊聊,你要覺得我們的想法不行,代筆你接著幹,工作室的人不會知道這事兒的。」
猶如小刺蝟豎起全身尖刺倔強面對天敵般的謝青終於緩和了一些,看看宋墨又看看陸誠,面無表情地落座。
氣氛微冷,宋墨沒話找話:「喝不喝東西?我給你買去,要不吃塊蛋糕?」
謝青:「不用,謝謝。」
陸誠抬眼,無語地看宋墨,宋墨終於窘迫地也坐下來。
清清嗓子,陸誠開誠佈公:「我們商量了一下,尊重你不想換筆名的想法。」
謝青沒什麼反應。
「但如果不換筆名,你願不願意跟我簽個約?」他問。
「先維持住你在作家圈的熱度。」他說,「其他的,你想走民事訴訟也好,有了證據報警走刑事也好,都可以慢慢來。」
這確實是她的短板。單從她的神情,陸誠都能看出她的思維有點連不上了。
他笑了聲,溫聲解釋:「你本身維持住熱度,日後事情出現反轉,關注度才有可能和先前比肩。」
謝青終於意識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重要因素。
——網上的信息量那麼大,想引起關注就要有足夠的底氣。一個過了氣的人,是引不起什麼水花的。
她不禁有點被誘惑,又克制住,問了一句在電話裡說過的類似的話:「陸總到底為什麼非要幫我?」
「……哈哈。」
察覺到她的鬆動,也察覺到她的不信任感。
陸誠伸著懶腰靠向椅背:「我可不是綺文那種唯利是圖的資本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