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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城》第75章
桃花錦浪:番外篇(二)

  魏聽風回到魏家時,正值深夜,府上人大多都入了眠,他無意擾人休息,回府後令管家不必聲張。

  知道他已回府的不過寥寥數人,此刻盡數跪在側廳中回話。

  魏聽風坐在榻上,脫掉武袍,他似乎僅僅做了這樣的動作就已疼痛至極,額頭上全是冷汗。

  他咬緊牙關,將已粘上皮肉的裡衣揭開。

  衆人看到他胸前縱橫交錯著七道傷口,草草處理過,外翻的血肉上塗著黃白藥粉,觸目驚心。

  郎中背著藥箱到了,正拿藥酒再度清理他的傷口,魏聽風擰緊了眉,閉上眼一聲不吭。

  郎中道:「七處。風吟十三劍,我看這天底下唯獨你有本事擋他六劍。」

  魏聽風道:「事情了結了。」

  「他死了?」

  「死了。」

  風吟十三劍是招式,亦是人名,無人知十三劍究竟是何來歷,只是他一踏足江湖就犯下數樁滅門命案,殺人無數,罪惡滔天。

  官府管不了,幸存者就將狀告到江陵魏氏,跪求魏聽風出面主持公道。

  魏聽風一去便三月之久,終於在雲州一家客棧中追查到十三劍的下落。

  雙方鏖戰一夜,魏聽風才將他制服。逐星刀抵在他的脖子上,魏聽風質問他爲何殺人。

  十三劍回答:「你的刀法遠勝於我,或許,你比魏長恭的刀法還要烈些。有這樣的本事,難道不想揚名天下?」

  「你殺人,就是爲了揚名天下?」

  「這樣的理由不好麽?」十三劍臨死也不曾畏懼,一雙眼狹長,笑眯眯地打量魏聽風,「在這世道,若你只能殺一人,則落了『下乘』,左右不過一匪徒爾;可若你能殺千人、萬人,人人莫不敬畏,斯爲『上乘』,那你就成了英雄。我如是,你父親魏長恭如是,不過……」

  十三劍譏笑一聲,「我不比魏長恭,我的手上才有百十條人命,僅僅算個『中乘』。但想揚名天下,也足够了。」

  「你呢?魏宗主,天下人知魏長恭而不知魏聽風,你有這樣的好刀法却埋沒於世,豈不可惜?不如現在放我一馬,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必教你成爲英雄,流芳百世。」

  魏聽風道:「你想多了。」

  沒有十三劍,他就能留在江陵,親自教他的女兒騎馬。

  魏聽風闔上眼。

  這樣的瘋子,往後也不知會有多少個,一樁接著一樁,前赴後繼,無處安生。

  待傷口清理完畢,魏聽風沉吟片刻,方才問話:「這些日,宗中可有要事麽?」

  「其他倒沒甚麽。」手下遲疑,回道,「不過前幾日韓國郡主從江陵取道,途徑城中時,與夫人見過一面。她說與夫人是舊相識……」

  兩人見面,話幷不太多,昭月甚至未曾進到魏家,只在府門外與秦觀朱說了兩句話。

  她給了秦觀朱一支花釵,說是「物歸原主」。

  「我要回家了。」昭月道,「我的如意郎君本該是一位蓋世英雄,從前他是,現在他不是了,所以,我不再要他。」

  她說得無情,可眼睛在流泪。

  在梁慎行辭官致仕前,昭月一直以爲,倘若沒有了秦觀朱,梁慎行終會將她放在心上。

  可她似乎如了秦觀朱所言,總是在一厢情願。

  梁慎行大抵一輩子都在過往中困頓難行,他走不出來,也不想走出來。

  見她落泪,秦觀朱將花釵牢牢握在手心裡,始終未說一句安慰的話。

  「秦觀朱,你去看看他罷。」昭月抿去泪水,很快揚起下巴,又是往常一副盛氣淩人、高高在上的模樣,「此番不是哀求,只是想到你們好歹多年情分,倘若他有甚麽三長兩短,你必不好過。」

  「多謝。」秦觀朱道。

  昭月與她道別,此一去,這一生就無再見之日。

  倘若再問秦觀朱如何看待昭月,釋然?她做不到;怨恨?她已足够圓滿。

  她能做的,就是「罷了」。

  魏聽風聞聽了這一遭,輕輕握起手掌,問:「夫人怎麽說?」

  手下人回道:「夫人倒是問過,若回望都,是走陸路快些,還是水路快些,需幾日路程甚麽的……」

  「哦。」

  魏聽風楞了片刻,只覺得他心中狹隘之處忽得生滿荊棘,連帶著那些傷口一起,疼得有些喘不過來氣。

  他換上新衫,目光不自覺地看向桌上的雕花錦盒。這是他此次出門爲秦觀朱帶回得禮物,一支白玉蘭花簪,樣式普通了些,勝在玉潤靈透。

  秦觀朱吃慣了苦,嫁到魏家以後也喜勤儉樸素,不好綾羅珠翠,本想著這髮簪,她定會喜歡。

  他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

  魏聽風此去三月,不曾有一日好好休息,滿身風塵與疲憊,此刻神情更加狼狽不堪了些。

  他抬手正要遣退人,忽聽得門外傳來奶奶糯糯的一聲喚:「阿爹?」

  魏聽風一時回神,見乳娘抱著小丫頭進來了。小丫頭才兩歲,取名解語,小名知意。

  知意長得靈俏俏、水嬌嬌的,眉眼更似魏聽風,眼睛烏溜溜,甚爲清亮。她性子嬌軟了些,好在嘴巴靈,牙牙學語時就會說好聽的話,這點不知像誰。

  她揉著惺忪的睡眼,方才醒來,一聽是魏聽風回府,吵鬧著乳娘帶她來見阿爹,可見到滿堂子的大人長輩,便不耍性子再鬧了,乖巧地同他們一一行禮,最後才朝魏聽風張開手,蹦跳著跑過去,「阿爹!」

  魏聽風抱起來知意,因怕她碰了自己染著藥氣,就將她擱在腿上哄。

  他一邊拆著知意頭上未解開的小辮子,一邊吩咐道:「你帶著人馬去槐東縣跟修平會合。槐東縣令與咱們有交,縣衙正緝拿兩名江洋大盜,棘手得很,你們幫幫忙。」

  「是。」

  「早去早回。」

  待人退下,知意揪住魏聽風的領子,小小聲說:「阿爹苦苦的。」

  魏聽風溫然一笑,烏黑不見底的眼睛些許柔軟的光。

  方才他還覺這世道教十三劍那等人攪得永不安生,現在抱著女兒,又覺這世上到底還有他一處歸宿,如此也心安得很。

  知意說話還不算太流利,不過生得聰慧靈巧,如今已在念書識字了。

  「今天阿娘帶知意挂燈籠,對燈籠許願,這樣,阿爹就不怕黑,能早點找到回家的路……」她用小胳膊緊緊抱住魏聽風,「阿娘好好,不騙知意。」

  她閉眼蹭了蹭魏聽風的臉頰,從不怕他臉上的疤,「我和阿娘,特別想你。」

  怪不得他見府門外又多了一盞花燈,原是如此。

  魏聽風將知意摟住,笑道:「謝謝你阿娘,也謝謝知意。」

  「客氣客氣。」她咬住小牙齒,呲牙笑他,「阿爹,我想去放風箏。」

  魏聽風應下,道:「你乖乖睡覺,爹明天就帶你去。」

  知意高興地點點頭,又問:「那明早阿爹,唔……幫知意編小辮兒,好嗎?」

  「好。」他從不拒絕。

  魏聽風不太會疼愛小孩兒,只是跟著從前的魏長恭有樣學樣,盡力而爲。好在知意懂事貼心,不曾教他有過一刻手足無措的時候。

  因此,他感激知意。

  魏聽風眉宇清朗,親了親她的頭髮,將孩子交給乳娘抱下去,穿戴好衣裳,就到後院去找秦觀朱。

  他躡手躡脚進房,未挑燈,見秦觀朱睡得正沉,更怕擾她休息,便沒靠太近,隻遠遠望了一眼。

  秦觀朱倒沒有睡沉,迷迷糊糊間覺察有人,也就醒了。她瞧著背影熟悉,喚了聲「飲寒」。

  「我在。」他往後退了一步,從屏風後探出頭來瞧著秦觀朱,「你醒了?」

  秦觀朱起身,撩了撩垂落下來的頭髮,看見魏聽風抱著薄被,正打算去榻上將就一晚。

  她低聲道:「做甚麽去?來床上睡罷。」

  魏聽風回道:「我身上髒。」

  「又不嫌你。」

  她挪出些位置,魏聽風躊躇了一會兒,放下被褥過去,貼著她身邊躺下。

  這人甫一靠近,秦觀朱便聞見他滿身清苦味。一去三月之久,回來即少不了傷,秦觀朱蹙了蹙眉尖,很快背過身去。

  魏聽風安靜地躺了片刻,心頭有無名的火隱隱燃燒著,他低低喚一聲:「成碧?」

  秦觀朱閉目假寐,沒有應答。

  又過了一會兒,魏聽風側身支起身子,寬厚的手撫上她的肩膀,稍稍扳過來些許。

  他低頭凑到她耳尖細細密密地親吻起來,在她脖間瑕白的皮肉上流連,「成碧。」

  這一聲喚似有千言萬語,又空空如也,說不上甚麽含義。不過他間隙著這樣喃喃輕喚,不多時,呼吸變得急促灼熱,原本小心翼翼的吻也逐漸深沉起來。

  秦觀朱眉頭蹙得更深,偏頭躲了一躲。

  魏聽風一僵,轉眼又强硬地將她的肩膀再度扳過來,一手攏住她的臉龐,唇舌猛欺下來,纏逐著不放。

  秦觀朱無法抑制地輕吟了幾聲,靜謐的深夜裡,兩人唇舌交纏,難解難分,水津嘖嘖的響聲愈發曖昧。

  秦觀朱伸手推開他,明顯的抗拒令魏聽風一下停住動作。在黑暗中,熾熱的火在他眼底安靜地燃燒。

  秦觀朱輕聲道:「別了。快睡罷。」

  不知爲何,魏聽風偏偏就在此刻想起那段話來——

  他與秦觀朱成婚不久,秦觀朱就懷上了知意,加上她的來歷,爲此落下不少閒話。

  魏聽風告誡府上衆人,再敢亂嚼舌根,必定嚴懲不貸。

  下人自然不敢說主家的閒話,倒是魏家有位姑娘,算魏聽風的表妹,曾衝撞到秦觀朱面前,指著她責駡。

  「你別以爲沒人知道你的來歷。你待聽風表哥是真心麽?我看未必!一隻沒人要的破鞋,見我們家大業大,貪圖起富貴來,真是甚麽違心事都做得出。也就聽風表哥好騙,中了你這狐狸精的計,否則憑他的身份,豈能娶了你這樣的女人!」

  他正巧撞見,聽表妹這般出言侮辱,自是怒不可遏,處置起來沒留半分情面。

  他從不信秦觀朱會貪圖富貴,亦不信她是有心謀之,故意接近他、利用他。自然,倘若當真如此,他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那一切本是他心甘情願。

  可有時魏聽風也禁不住去想,秦觀朱當初選擇他,不過是迫於絕境的無奈之舉,是瀕臨溺亡的人死死抓住了一塊浮木,而非出自真心。

  奈何她又在不久後懷上知意,往後即便是有心反悔,再想離開也離不開了。

  魏聽風慶幸能有知意,又痛恨自己卑劣與齷齪,竟妄想著拿孩子去困縛住她。

  該死。

  真該死。

  他從後輕輕環抱住秦觀朱,額頭抵著她的發,嗅著她發間清淡的香。

  秦觀朱問他,「怎麽了?」

  魏聽風低嘆了一聲,「睡罷。」

  這件事他早就知道,梁慎行,那才是她真心愛過的人。

  *

  夜半時,魏聽風傷口上用來鎮痛的麻藥就散了,疼痛一點一點醒,他也別想睡。因秦觀朱在身邊,他抿唇忍著,呼吸一陣急一陣沉,翻來覆去,很不好受。

  有一會兒秦觀朱也醒了,她翻身過來,在他的後背輕輕拍了幾下,聲音又沙又軟,直往他耳心裡掃,「是疼麽?」

  魏聽風道:「不疼。」

  她覆唇過來,吻住他的下巴,「我去給你找點藥。」

  魏聽風攥住她的手腕,腿往她身上一搭。秦觀朱本就迷迷瞪瞪的,心想知意與他真像,小腿一搭一纏,人就似狗皮膏藥上身般貼了過來。

  沉重的睡意從頭頂壓到脚,她有些睜不開眼皮。

  魏聽風沒敢真貼過去,溫柔地親吻在她的眼睛上,哄人似的再回答道:「真不疼。」

  秦觀朱咕噥幾聲,很快又睡了過去。

  往後幾日,魏聽風就卷著鋪蓋去書房裡住了。秦觀朱知道他在躲甚麽,也不勉强,夜裡就帶著知意睡。

  魏聽風身上的傷好得很快,魏家堆壓的事務一處理好,傷口也長出了新肉。

  這日晚間他回到房中,見秦觀朱正抱著知意用膳。

  她用帕子給知意擦擦小嘴,知意一眼瞥見門口的魏聽風,兩腿一蹬就竄蹦起來,「阿爹!」

  魏聽風將知意抱起來,朗笑出聲,拿鼻尖去蹭知意的臉,與她哄玩很久。

  魏聽風身量頎長,人高馬大的,知意愛騎在他肩膀上。有魏聽風在,她從來不怕摔,高高一伸出手,仿佛就能摸得到天,攪得動雲。

  知意玩得累了,趴在魏聽風的肩膀上,睡得昏頭昏腦。

  他側首看到知意玉雪稚氣的小臉兒,眼睛裡多了些柔軟,輕聲喚人進來將她抱下去。

  今夜他有話想跟秦觀朱講,有知意在不太方便。

  人都遣散下去,魏聽風回頭陪在秦觀朱身邊坐,他眼稍稍斜過去,看她將雲頭剩下的幾針綉活兒補上。

  秦觀朱的針綫精密漂亮,尋常綉娘都比不過。魏家名下經營的幾間綉坊,隔三差五就會派人來府上請教綉法。

  魏聽風看她正綉祥雲,給知意做貼身小衣,溫聲道:「真好看。」

  秦觀朱喜孜孜地笑起來,道:「在望都的時候,我綉過貢品,錯一針就會沒飯吃。」

  魏聽風也笑。秦觀朱從前陪著梁慎行共患難,吃過許多苦頭,如今熬過去苦日子,他替她高興。

  魏聽風道:「梁慎行辭官回望都了。」

  秦觀朱一怔,不過也就怔了一瞬,她封了針脚,咬斷綉綫,垂眉回道:「聽說了。」

  「你還記得問刀大會時,那些想要行刺你的人麽?」

  秦觀朱自然記得。那時她代替昭月郡主,趕去芙蓉城侍疾,蠻羌人打著魏家的旗號來殺潁川侯的家眷,也是那次,魏聽風救了她。

  秦觀朱還拿出弩箭,推測刺客是蠻羌人。

  不過魏聽風當時有一疑問,藏著未解——既然那群人打著江湖的旗號,又爲甚麽要用羌弩,如此豈非自露馬脚?

  這疑問一直待到問刀大會過後,魏修平才探查得知,原來他們不是蠻羌人,而是官府從牢獄當中提出來的亡命之徒。

  當日要截殺的,也不是秦觀朱,而是昭月郡主。

  官府的人,亦是皇帝的人。

  即便沒有蠻羌人從中作梗,從一開始,皇帝也要將這樁恩怨歸算到蠻羌人的頭上,栽贓嫁禍,以求中原武林與朝廷能够同心同德,抗禦外敵。

  而之所以會選擇昭月下手,一方面,因她是韓野王的掌上明珠,倘若她死在「蠻羌人」的暗殺中,韓野王必定勃然大怒,與大周同仇敵愾。

  另一方面,只有昭月死了,皇帝才能放心地重用梁慎行,否則他豈敢任由一個背靠韓國作支撑的人,在大周朝中翻雲覆雨,攪弄政局?

  即便中途發展有些偏差,可這件事總算有驚無險地渡過去了。

  他低聲跟秦觀朱解釋,三言兩語的,秦觀朱縱然不通政務,但也大概聽明白個七七八八,一股寒意漸漸竄進了心肺。

  真狠。

  秦觀朱想,誰都是皇帝手上的棋子,一場問刀大會,不動聲色地將所有人拎玩得團團轉。

  往後的話,魏聽風看著她是說不下去的。

  他起身去銅盆邊洗手洗臉,裝作不經意地提道:「雖然梁慎行已辭官歸隱,但不出三年,皇上必定召他回朝效命。」

  言下之意,就是一切都回到了從前。梁慎行還是梁慎行,從今往後,他與秦觀朱之間再不必隔著任何人。

  「昭月郡主的事,我都知道了。其實,哪日你真想回望都去,我也願意的。我這樣的人,本沒有福分……」

  他語無倫次,聲音打了顫,不得已停下,深深緩了一口氣。

  他再預備將自己的心意說清楚,就猛聽見秦觀朱冷不丁地來一句:「你過來。」

  她人坐在那裡,直挺著背,微頷下巴,眼睛裡雪亮,亮得跟刀鋒一樣。

  她性情裡本就藏著剛烈與柔韌,在望都時她自己撑著個家,若沒幾分厲害,豈非誰都敢來欺負?

  可嫁予魏聽風後,二人素來恩愛,秦觀朱的厲害也全衝著外人使,魏聽風鮮少見她板著臉,一時間有些無措,全然忘記自己想說甚麽話了。

  他乖順地走過去。

  秦觀朱坐著,手握住桌角,越握越緊。魏聽風立在她身邊,她沒看他,忍怒質問道:「你甚麽意思?」

  魏聽風:「啊?」

  秦觀朱抬眼,道:「你這樣的人?你是甚麽樣的人?」

  「我、我從前犯過很多錯,按理來說早就該償命了,是魏家……」

  「爹就是這樣教給你的?教你一輩子都記得自己的錯處?『不怨不恨,能捨當捨』,這句家訓,你當真明白麽?」

  不怨恨別人,却唾弃自己;不爭不搶,凡是他人所好,縱受切膚去骨之痛,他也能割捨。

  「梁慎行辭不辭官,跟我們有甚麽關係?我嫁給你,如今連知意都有了,又是哪個人告訴你,我想回望都去?」

  秦觀朱算是明白他這幾日在彆扭甚麽了。

  她本就爲魏聽風受傷的事鬱著情緒,如今見這厮當真不知自己錯在何處,一股無名火就竄升上來。

  魏聽風如此高大的人,在秦觀朱面前,竟似犯錯的孩子,呆立著聽她訓斥,腦子裡空茫茫的,一句話也辯解不出。

  秦觀朱一下站起來,險些撞到魏聽風下巴。

  他躲過去,秦觀朱又伸手將他勾了回來,魏聽風不料她使出這麽大的力氣,動作中竟生出幾分野蠻凶悍。

  魏聽風不得不彎下腰,與她額頭相抵。

  秦觀朱逼得他無路可退,「我要走,也會帶上知意,甚麽都不留給你。」

  「成碧……」

  「怎麽了?」秦觀朱一手拽住他的腰帶,再問,「你捨不得?」

  他怎可能捨得?可他還是說了,坦坦蕩蕩,真心誠意,哪怕須得忍耐不可名狀的焦慮與痛苦,他還是說了,「成碧,我不想你勉强。」

  「好呀。」她仰頭咬了一口他的唇,「我勉强,那我捨了你罷。」

  他指尖一抽一抽地疼。

  他此刻竟想起魏長恭來。想起那天在檐下,天灰濛濛地落著雨,他們沒說上幾句話,告別短促得令魏聽風以爲還有再見面的時候。

  仿佛魏長恭不日就會回來,責問他到底添衣裳了不曾。

  魏聽風時常悔恨,若自己那日能出言挽留,或許魏長恭不會走得那般心無挂礙,他還能回心轉意,念想起自己除了那已故的妻兒以外,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兒子。

  可魏聽風不敢。

  他知道魏長恭不是他的生父,他屬雲娘,屬「聽風」和「飲寒」,從來都不屬他。

  話是這樣說,可秦觀朱沒有停,愈發捧緊他的臉,手捏住他的耳垂揉捏,吻得一時淺一時深。

  野火從他心腹間燒起來,大有不可收拾之勢。魏聽風心亂了,想他怎可能捨得,又怎會甘心……

  魏聽風雙手掐住她細軟的腰,往桌上一抵。秦觀朱杵著手臂,險些教他覆下的軀體壓住,下一刻整個身子就落進他胸膛中。

  他的身體堅實厚重,帶著乾燥的藥氣,本是沉穩的氣息亂了套,張嘴逐住秦觀朱半離的唇,用力啃咬吮吸著。

  炙熱漸漸平息,他捧著秦觀朱的臉,往她臉頰上啄了一下,「你別騙我。」

  「我騙你甚麽?」

  「成碧,我不傻。」魏聽風明白,即便她跟梁慎行不再是夫妻,可還是親人,她心中始終有梁慎行的位置,這個位置是他無論如何都取代不了的。

  「我看得出,你在怨我不好。」

  「我當然怨。」掌心貼上他的胸口,秦觀朱撫摸過那些剛剛落了痂的新肉,「可我是怨你知足,怨你不貪心。」

  秦觀朱撤了些許,鼻尖似有若無地挨著他,「倘若你能貪心一些,想與我、與知意再過多些日子,往後你出門,我也不必再擔驚受怕了。」

  魏聽風聞言,像魘住了一般,他不想秦觀朱是討厭這樣。

  「魏聽風,你快死的時候,會想些甚麽?」

  「我……」

  秦觀朱的手從他的胸膛處往上探,撫摸著他的頸處,喉結在她手中上下滑動了一下。

  旁人惜命,皆不想死,可魏聽風不同。

  「你會想,你活到今日都是別人恩賜的,哪怕死了也無憾,是不是?」

  他只得承認,「是。」

  「你了無遺憾,可我跟知意要怎麽辦?的確,你走了,魏家也不會虧待我們母女,可我要得又不是衣食無憂。飲寒,我想要你好好活,要你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魏聽風啞口無言。

  「我這樣日夜盼你,你却好,你跟我在爲甚麽事鬧心?」

  他一聽才知道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荒唐,他嘴拙,不知該怎麽解釋,便將她抱得更緊,貼到她唇上親吻,親一下,再親一下,「對不起,成碧,對不起。」

  「我不想聽你道歉。」

  他抓住她細白的手腕,擱在心口上,「你心裡有我,我……」魏聽風舌頭都僵了,眼睛一陣酸熱,隻摟她胡亂吻了一通,「我很開心。」

  秦觀朱聽他說傻裡傻氣的話,忍不住笑起來,多日來的鬱結也在頃刻間烟消雲散。

  她半張著口含住他的唇舌,腿往他腰際纏蹭,兩人不清不楚地抱在一起,仿佛血肉都快融作一處。

  魏聽風粗糙的手從裙下探入,急切地扯下她的衣裳,三兩下扯了個乾淨。

  領口滑落,露出圓潤的肩頭,秦觀朱肌膚膩白如瓷,摸著愈發滑軟,如捏著水一般,令人愛不釋手。

  她腿心間還有些乾澀,手指突如其來地觸摸,令秦觀朱小聲嚶嚀了一下。

  她蹙眉,魏聽風就吻住她的眉心。溫熱的吐息籠在她的眉頭,秦觀朱在他的安撫中漸漸舒緩下來。

  裙裳淩亂堆在腰際,展露出嬌美光潔的身軀,她的身體已不青澀,如開得正好的桃花,風情萬種,盡是艶態。

  乳峰渾圓雪白,魏聽風一掌快似握不住,曲起食指拈弄著嫣紅的乳尖。

  秦觀朱低低呻吟著,本白如玉脂的身體逐漸轉爲淡色的胭脂紅,已然是一副沉淪情愛的欲態。

  挑弄花心的指上牽連出一手滑膩的愛液,他吻著秦觀朱,往徑深處陷入兩指,很快就聽得她咕噥出兩聲難受的嗚咽。

  魏聽風輕聲問:「不舒服麽?」

  她搖頭,手捏著他耳骨撩撥兩下,玉穴裡媚肉緊緊纏吮著他的手指。魏聽風往深了攪弄幾番,尋到花徑當中敏感處細細碾磨著,勾得她魂酥神軟。

  秦觀朱與他好久不曾行歡,如今來這一遭,到底不適,她有些痛意,痛意之下更有隱秘的歡愉,折磨得她顛三倒四,越發不能自持。

  一陣陣進出侵犯,快意越來越明烈,秦觀朱軟綿綿地發出一聲歡叫,腿打起哆嗦,摟緊魏聽風哭叫著泄了一回。

  他抱起秦觀朱,放她在床上。魏聽風褪去衣裳,秦觀朱就看見他半身縱橫的新傷,有些淺,有些很深,不知道哪一處險些要了他的命。

  秦觀朱輕咬起唇,別過眼睛去不再看。

  火熱灼燙的胸膛壓下,秦觀朱聞見他身上的汗氣,兩人肌膚相親,緊緊貼在一起。

  魏聽風攏著她的下巴,正過臉來與她相望,「我錯了,好不?」

  他拿著她的手,往新長好得傷口上凑,這小心思落在秦觀朱眼裡,到底有些孩子氣。

  她手指柔軟溫凉,輕輕撫摸過那些新肉,「哪有人會像你,連自己都不疼惜的?」

  魏聽風一下鬆開笑容,低聲道:「癢。」

  他五官生得英俊,藏著沉默的鋒芒,可若是一笑,這鋒芒就似剝開了刃,徒留下一片明亮與疏朗。

  他眼中始終懷有赤忱得、近乎天真的光,必須是經過沉淵滌蕩打磨過的明玉,才會有這樣的光亮。秦觀朱抱著他,就像貼近一團火,火焰在跳動著,鮮活又溫暖。

  粗長硬挺的陽物幾乎是有些凶狠地頂送了進去,秦觀朱咬唇仰起後頸,泛紅的肌膚起了一層薄汗,在晦暗朦朧的燈火當中,乳肉上漾著淫艶的水光,越發顯出欲態了。

  魏聽風整根埋入,直挺挺插得秦觀朱有些喘不上氣。他半抽出身,又一寸一寸往裡挺送,堅硬灼熱的性器每次都磨得她陣陣戰栗。

  秦觀朱細細呻吟起來,指甲塊要嵌進魏聽風的背中,「別,別……啊……」

  細長的雙腿纏住他的身子, 秦觀朱難能受住這等折磨,口中央著讓他停一停,偏魏聽風趁勢不饒,貼到她耳邊咂弄吮吻,舔得耳朵濕濡濡的,腰際更軟得不像話了。

  他抱著秦觀朱側躺下,將她全部納進懷中,雪白的背貼著堅實的胸膛,秦觀朱闔上眼,任他的唇在自己的臉頰、頸間游走。

  男人鐵一般的手臂箍在雪乳上,勒得沒了形狀,肥白滑膩的乳肉仿佛要滿溢出來。他攬起她一條腿,展露的交合處淫液粘連,濕得一塌糊塗,他直肏入深處,挺送得越發生猛。

  秦觀朱渾身軟麻,腦海中渾渾噩噩的,能感覺到的除了魏聽風,還是魏聽風,哪裡還顧得其他,隻隨了性子吟叫不休。

  「啊,唔……」

  激昂的快意浪潮汹涌,秦觀朱眼睛失神,深深淺淺地喘息起來,穴中陣陣收縮纏吞,一股熱流淋漓亂淌。

  懷中的人歡愉至極,連呻吟聲都變了調子,魏聽風停下律動,放她淩亂地喘息著,一手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你是我的女人。」魏聽風聲音低啞,混著些許顫抖,「成碧,我想一輩子對你好。換了誰來,我都不甘心。」

  倘若他當真放手,秦觀朱的好就會屬另外一個人,怎麽想,他都不甘心。

  秦觀朱輕笑起來,眼色慵懶迷離,反手撫了撫魏聽風的臉頰,他也貼過來若有似無地蹭了一下。

  秦觀朱道:「好,我是你的。」

  魏聽風想她想得狠,如此來回折騰不知多久,才結束這場酣暢淋漓的情事。秦觀朱骨頭酸軟,連說話都提不起半分力氣,到最後也只好任他擺弄盡興。

  情愛過後,魏聽風很快睡了過去。他身上帶傷,幾日幾夜不見好好休息,如今抱著秦觀朱才能安心酣睡。

  秦觀朱也昏昏沉沉的,手指撫摸上他高挺的鼻梁,若有所思地想著事情。

  不多時,她似想起甚麽,從枕下摸出來一串紅繩鈴鐺。這是她與知意一同編得,也是她欠魏聽風的信物。

  她小心挪開魏聽風搭在她身上的手臂,起身將銀鈴鐺系到他的手腕上。

  她趿上鞋去吹滅燭火,聽床上魏聽風翻了個身,牽起輕微的鈴響。執燈的手一頓,秦觀朱側首看見銅鏡裡的自己。

  她記得,在這樣的銅鏡前,她嘗過用簪鋒抵上皮肉的疼痛,也記得人在萬劫不復後,會徒生出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絕望,還有瘋狂的快意……

  她想著「死了罷,如此定能教梁慎行記一輩子」。

  也讓他嘗嘗失去的痛苦。

  她看著鏡子,簪尖在泛著青筋的頸脉上逡巡,在挑哪處下手最快最准。她的手在顫抖著,抵擋不住內心對死亡的懼怕,然而與此同時,她又無比决絕。

  就當秦觀朱快挑准的時候,帳中燭火一下滅了,突如其來的黑暗令她打了一個哆嗦,那被她壓抑在深處的恐懼,開始從四面八方翻涌上來。

  她怕得渾身顫抖,指尖冰凉。

  而後聽到黑暗中傳來一聲無措的安撫,那個人說:「別叫。我不傷你。」

  ……

  「此刀左不過一件死物,不比姑娘珍貴。」

  ……

  「還請姑娘莫再如此輕賤自己,沒有哪個人會拿自己的終身大事去換一把刀。」

  ……

  「成碧,我疼你。」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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