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錦浪(二十五)
問刀大會當日,魏聽風領一衆魏家子弟早早便出發了。
臨走前,他跟秦觀朱款款低語,「梁慎行那邊,有我作交代,你放心。」
秦觀朱知這是個天大的麻煩,强教魏聽風替她承擔,她始終不安。
魏聽風握著她的手道:「我們不分彼此。更何况,這件事也應當由我來做。」
要與梁慎行和離,那是秦觀朱自己的意願;可魏聽風若想娶她,除了面對秦觀朱以外,他也該去面對她從前的丈夫。
魏聽風意不可寰轉,秦觀朱也生出依靠他的念頭。秦觀朱打定主意,此番倘若魏聽風有個好歹,她也與他一幷承擔。
魏聽風見她不再百般推諉生疏,本是緊綳的心一下舒展許多。他將秦觀朱擁入懷中,淺淺地與她親吻,想著今日假如真有甚麽意外,哪怕是死,他也不覺遺憾了。
魏聽風啓程前,特意囑托魏修平留下保護秦觀朱。
魏修平不想這重要的關頭,魏聽風竟敢撇下他,登時火冒三丈,駡道:「她是缺胳膊少腿需要人伺候怎的?我幹麽要去保護她!……魏飲寒,你聽好了,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回到江陵,宗中非要我的命不可!」
「修平,她對我很重要。」魏聽風眼睛盯住魏修平,質樸中又生出濃烈來,沉聲道,「除了你,我信不過任何人。」
魏修平:「……」
魏修平忿然想著,誰他娘的說魏聽風嘴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魏聽風一句話,就有本事將他勸服——如若能得魏家宗主信任,恐怕誰都想全力以赴地證明,他不曾看走眼的。
魏修平聽著紛亂浩蕩的馬蹄聲漸行漸遠,風鼓動著旗幟,獵獵作響。
秦觀朱遠遠地站在門前,待魏修平回身走近後,她才溫聲問道:「你餓麽?我做了幾樣家常菜。」
魏修平揮手,「我不吃。」他正要走,方又折返回來,睨了秦觀朱一眼,「這裡有伺候的下人,少做這些多餘的事。」
秦觀朱凝望他片刻,道:「別置氣,飯還是要吃的。」
魏修平哼了一聲,「我至於跟你一個女人置氣?」
他將秦觀朱上下打量,至今也沒看出她有甚特別之處。况且秦觀朱還是個有夫之婦,不知道哪裡來得本事,居然能教魏聽風那樣一個懂規矩、知進退的人,做下這種驚天駭人的事來?
奪人之妻。
這等仇,梁慎行會輕易放過麽?
魏修平忽地冷聲道:「秦觀朱,我不知你用了甚麽手段把我哥迷得神魂顛倒的,不過他既然已認定你,我就不會逆了他的意思。但是,這幷不代表魏家就會承認你做主母。」
秦觀朱道:「我不是衝著你們魏家主母一位來的。承認與否,我幷不在意。」
「既然如此,就別費盡心思來討好魏家人。只要你對得起我哥,沒人會拿你怎麽樣。」
秦觀朱聞言點點頭:「多謝。」
魏修平講她「討好」,幷非全無道理。她知自己這樣的身份,魏家定會有人不滿,她自己倒是無所謂的,唯恐令魏聽風夾在中間爲難。
魏修平道:「不必謝,我又不是爲了你。」
秦觀朱早摸清這人的脾性,嘴硬了些,實則沒有壞心。秦觀朱:「既然你不想拿我怎樣,想必絕食也不是爲了氣我,爲甚不吃飯?」
魏修平直了直背,理直氣壯地說:「我,我那是怕你手藝不好!」
秦觀朱一笑,「放心,我做菜很好吃的。」
旁邊其他子弟見狀,忙上前來打圓場,一邊替秦觀朱說好話,一邊又攬著魏修平勸說別讓宗主爲難,打打鬧鬧著將他按到座位上去。
他們在酒桌上很隨意,不講究太多的規矩,雖然是大世家裡的子弟,到底浸染著江湖習氣,知禮而不拘禮。
用過酒菜後,魏修平拎起酒壺,正打算出去派個人進芙蓉城望望風,早點報消息回來。
他面前不知立著哪個小輩,魏修平正要喚人,恍惚間他聽見一聲風響,很輕微、很輕微,隻他耳力驚人才聽辨出,這響又在近處穿透窗戶時裂崩開來,「嘭」地令魏修平一震。
他伸手抓住眼前那孩子,抱住他翻身一滾,一支熾翎鋼箭直直貫入地面,擊起一片碎石粉末。
魏修平見狀目眦欲裂,大喝道:「暗矢!躲——!」
他將那孩子推到一根梁柱後,又迅速朝秦觀朱飛掠而去。
話語剛落,一波箭矢急如紅色的密雨,穿透朝著屋中傾灌下來!魏修平一脚踢起小桌作擋,將秦觀朱狠狠按下。
秦觀朱膝蓋一軟,倒坐在地,聽得面前砰砰兩聲驚響,雪亮的箭鏃險些將桌面刺透,露出一星點寒光來。
她看見後,幽深的冷意一下往她骨頭裡滲,因她認得這熾翎鋼箭,是梁帥旗下親衛才會配備得兵器。
秦觀朱咬住牙,正要起身,魏修平忙將她制住,「你找死啊!」
魏修平方才躲閃不及,一道鋼箭擦過他的右上臂,血如潑出來一般不停地流。魏修平撕下一條袍角,飛快往胳膊上一纏,用牙將死結咬緊,
他額上疼起了一層汗,大聲呼喝著問:「誰受傷了麽?」魏家子弟相繼回應無事,魏修平又道:「是兵。」
「是梁慎行。」秦觀朱低聲道,「他們衝我來。」
魏修平咒駡了一聲,道:「你這個……你這個女人,真會給魏家招灾!」
秦觀朱道:「我出去,你帶他們從後院走。」
「少來!」魏修平道,「我答應飲寒保護你,你出去?你出去,我怎麽跟他交代!再說讓我們拋下一個女人敗走求生,你當我們魏家是甚麽東西!」
秦觀朱道:「你們是英雄,是豪杰,但不必要爲了我,去跟他們對抗。」
「你閉嘴。」魏修平盯著已經被箭穿成篩子的門,日光七零八落地灑下來,他低低念道,「停了?……是停了麽?」
他正要下令所有人提防後撤,門外就傳來一陣粗獷的怒喝,「秦觀朱,倘若你還活著,三聲之內,自己走出來,否則就與魏家人一同等死罷!」
「三——!」
魏修平扯住秦觀朱的袖子,壓著怒意喝道:「別去!」
秦觀朱道:「你相信魏聽風,也請相信我。他們若真想要我的命,就不會停下來。」
因爲太著急,魏修平的腦子反而如同生了銹一樣轉不動,「你別說話!」
「二——!」
秦觀朱抬起手,「謝謝你,可今日這裡若死一個魏家的人,我以後沒辦法再見他……」
輕微的重量落在魏修平的肩頭,讓他急躁如戰鼓的心跳驀地停了一下。他抬頭對上秦觀朱平靜如湖的眼睛,嘴巴動了動,竟不知該說甚麽才好。
「快走。」
秦觀朱推開他,從地上撿起一支熾翎羽箭,斫斷箭身,將箭鏃握在手中。她强撑著兩條發軟的腿,踉踉蹌蹌地走出去。
「一!」
「我在這兒!」秦觀朱推開門,眼睛通紅,望向那高頭大馬上正蓄箭待發的人,「別放箭。」
她飛快尋了一周,竟然不見梁慎行,爲首者乃是最得梁慎行信任的副將。這人秦觀朱自也熟識,他與梁慎行一同參軍,兩人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多年,情義非比尋常。
前來圍殺魏家人的兵馬竟不著兵袍,也未舉帥旗。
看來不是他們爲公,也幷非假公濟私,而是真真切切爲了解决這樁私怨而來。
副將看了秦觀朱一眼,呵呵笑道:「末將方才還在想,侯夫人要是真死在裡頭,也省了咱往後的事。」
秦觀朱一把握緊箭矢,也握住手中的顫抖,對副將道:「要梁慎行出來見我……」
「夫人,您實在高估了侯爺。他又不是甚麽神人,受下那麽重的傷,就連起身都難了,還能到這裡來麽?」
秦觀朱顫聲道:「那麽你來,是爲了甚麽?」
「侯爺情深義重,對你一向寬容,如今更是因爲師恩在前,連對魏家都網開一面。但是士可殺,不可辱,侯爺不該因爲個賤婦,一輩子都遭天下人耻笑……他既做不來壞人,那就由末將來做,日後若有誰來問罪,我提頭去認!」
他重新拉緊弓弦,對準秦觀朱。
「你跟末將回去,尚可活。如若不然,就與魏家人一同死。」
無法言喻的恐懼沿著秦觀朱的背往頭頂上爬,她渾身發冷,試圖爭辯道:「我即刻回去,你放過他們。」
「你弄錯了。」副將冷聲一笑,「末將是說,這裡只有夫人可以選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