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周】
次日,凌辰南醒的很早。
睜眼後,他先是恍惚了一陣,又試著吞了吞口水 —— 咽部還是有點脹痛 —— 記憶回到了腦海裏,昨天發生的事情不是夢。
他習慣性拿起手機看時間,卻發現早已沒電關機了,好在是週六。插上電源起床洗臉刷牙,回來時螢幕已經重新亮起 ——上面好幾條未讀短信和郵件。
飛快掃了一遍後,凌辰南回復出監教育中心的人事表示自己身體應該到週一就無大礙,可以繼續完成名單上剩餘的犯人諮詢 —— 對這些犯人和這份工作的責任感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也確實需要提交診斷報告、監督沈寅川事件的後續處理。
人事和他不斷致歉道謝,並且表示之後諮詢的犯人都會加強安保管理,並且帶上手銬進行診療。
於是,凌辰南繼續完成了原計劃內的其他犯人諮詢並提交了所有人的再犯危險評估表,以及對於沈寅川精神病症的診斷書,結合他的入獄罪行、獄中表現和此次突發狀況進行了治療手段和關押機構的建議。
出監教育中心和沈寅川的原關押監獄都對這塊燙手山芋沒什麼留戀之情,手續辦得很快,凌辰南打包準備回家的前一天,也正巧是沈寅川轉院的一天。
凌辰南當時並沒有去關注,事後卻拜訪了他被轉送收押的精神病院 —— 這裏正是他曾經實習後來志願工作、並和蜂鳥一同來過的院所。
沈寅川剛被送進這個新的環境,院內還沒有給他穩定的精神評估,因此依舊暫時收關在獨立的小房間裏,凌辰南在這裏很熟悉,大家見到他不足為奇,以為他只是又來幫忙罷了,打了個招呼也就不再管他。
就這樣,他獨自來到獨立病房的走廊,一間一間地找過去,終於通過一個小視窗看到了裏面的沈寅川。對方神情呆滯,手腳攤開地坐在床邊的地上,如同一具壞掉的木偶。
然而,好像覺察到了什麼一般,他忽然緩緩地抬起頭來,對上玻璃外凌辰南的眼睛。
驚訝,不可置信,憤怒,癲狂,這一切情緒已肉眼可見的速度彌漫開他的臉上,可藥物控制之下,沈寅川不論情緒再激動,也只能做出不協調的掙扎和無意義的呐喊。
這些徒勞而怪異的情緒波動迅速引來了執勤的護士,又一針鎮靜藥劑下去,沈寅川徹底喪失了行動能力,他拼死命咬著嘴唇,試圖保持清醒,但眼皮猶如千斤之重,他對抗不了。
在陷入新一輪昏迷的前一刻,他聽見凌辰南在他耳邊說:“白晟經歷過的一切,現在統統還給你。”
然後,凌辰南終於收拾好一切,回家了。
分明沒有旅行多遙遠的距離,但這短短的兩周卻叫他恍如隔世,站到自家門前,他竟舉著鑰匙久久不能動彈。
就這麼發懵地僵硬了一會兒,他緩過勁兒來,抖開鑰匙,卻才剛剛送入門鎖門就從裏面打開了,他微張著嘴愣愣地抬起頭,白晟撲出來一把抱住了他。
“啊啊啊回來了,”白晟抱著他緊了緊:“等你半天了!”
凌辰南還沒反應過來,機械化地拍了拍他的背,說:“怎麼……”
白晟鬆開他,一手拉他胳膊一手拽他行李把他拖進屋內,說:“你不是今天出差結束嗎,我不知道你大概幾點到,從一大早就開始等。”
凌辰南想起走之前是交代白晟“就在這裏等他回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屋裏整潔溫馨,餐桌上還鋪了桌布擺了花,完全沒有以前外出回家後那種空曠、冰冷、灑著淺淺一層灰塵的感覺。他鬆開行李,拉過白晟吻住他的嘴唇,對方也有點激動,死死抱著他的腰,親吻的動作急促而難耐。
一吻完畢後兩人分開嘴唇,對視了半晌,白晟伸出手指摸了摸他臉頰,問:“這裏怎麼了?”
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仔細看還有有些端倪,凌辰南安撫地笑笑不答,一邊彎腰換鞋,白晟就牽著他的手,好像和他親近不夠的樣子。
換好鞋後凌辰南也懶得去管行李,白晟拉著他參觀自己駐守這裏的勞動成果 —— 開花了的君子蘭,找到了蓋子的香薰燈,整理收納好的辦公桌和碟片們終於能夠被整齊碼放的新展示櫃,白晟斷斷續續又興奮不已地跟他說著這些,凌辰南靜靜聽著。
說了一會兒之後,白晟安靜下來,不好意思地說:“我,我太吵了吧,你出差很累吧,我還拉著你說這些小事情。”
凌辰南捏了捏他的手,說:“我喜歡聽,我喜歡聽你說這些。”
白晟臉紅撲撲的,開心起來,問:“你出差還順利嗎?”
“嗯,”凌辰南把他帶到沙發上坐下,頭枕在他大腿上,開始徐徐講述自己工作的內容。
他本來以為要布下如此大的一個謊言是困難而痛苦的,但真正開口之後竟然異常輕鬆,或許是因為已經和蜂鳥說過一次,憋在胸腔的悶氣全部傾吐,隱瞞的壓迫感也減輕了很多。
心理醫生又向來是很好的撒謊者,他七分真三分假,把過去的兩周完整地描述了一番 —— 工作內容是真,工作地點是假,犯人故事是真,犯人身份是假。
聽到凌辰南被一個犯人襲擊之後,白晟整個人的肌肉都僵硬了,心疼地摸了摸他還有點泛青的下巴,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
“以後不去了是不是?”白晟問:“太危險了,而且我……我捨不得你走,這次你走了兩周,太難熬了。”
凌辰南笑著點頭:“以後不去了。”
兩人在沙發上偎了一會兒,凌辰南不知不覺眯小睡了二十分鐘,睜眼後發現白晟依舊低頭看著他,手指輕輕摸著他耳鬢的頭髮,見他醒了,沖他微微一笑。
白晟背對著窗子,頭髮邊緣暈成一團絨絨的暖光,英俊白淨的面龐柔和又溫柔,散發出一種他之前從未見過的美感 —— 那些似乎印刻在他骨子裏的病態陰鬱和脆弱彷徨全都消失不見,這時候的他,彷彿只是自己漂亮的戀人,被自己的愛治癒,又用愛治癒了自己。
“再親一下。”凌辰南說。
白晟聞言低下頭來,親了親他額頭,又親了親他鼻子,嘴巴,以及下巴,笑著說:“你不在的這些天,我還學會了一件事。”
凌辰南單手摟著他脖子不給他起來,啄了啄他嘴唇問:“什麼?”
白晟從鼻子裏哼笑出聲,說:“做飯,我學會了好幾樣菜呢,晚上做給你吃。”
凌辰南坐起來,笑著說:“好啊。”
看白晟在廚房裏忙來忙去,也倒是一件新鮮的事。
動作雖還有些笨拙,但看得出趁他不在的時間裏練習過,部分流程也算熟練。他先是將雞翅焯水後晾在一邊,燒熱了油炒糖又差點炒糊,爆鍋時水濺入油鍋裏炸開來,嚇得他一蹦老高,凌辰南趕緊伸手調小火。一頓兵荒馬亂之後,白晟好不容易加入可樂、水和辛香料,急匆匆地跑去切其他配菜 —— 凌辰南在後面悄悄幫他蓋上鍋蓋調小火。
他來來回回忙活了半天,凌辰南全程陪在旁邊看,偶爾悄悄搭把手,翻個鍋,又時不時趁他不備躲在他身後抱著他親一口,為做飯流程添亂。
終於,一頓飯做好了,凌辰南坐在桌邊等菜 —— 可樂雞翅,蒜蓉西蘭花,番茄炒蛋,還有銀耳湯。
他勾了勾嘴角,夾起一塊西蘭花吃掉,餘光瞟到白晟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凌辰南:“好吃!”
白晟往前湊了湊:“真的嗎?”
凌辰南說:“騙你幹嘛,你自己嘗嘗啊。”隨後又夾起一塊雞翅。 雞翅是第一個下鍋的,燉煮的時間很長,湯汁也收得剛剛好,醬油和糖色掛在雞肉上看著很有食欲,用筷子一戳肉就從骨頭上被退下來了,凌辰南刨了兩口飯,說:“這個超好吃的。”
白晟被誇讚後喜孜孜地又有點不好意思,在椅子上挪了挪。
凌辰南很給面子地把所有盤子都清掃乾淨了,還吃了兩碗飯,撐的頭暈,白晟又給他盛了大半碗湯,說:“這個不燙了,銀耳和梨對嗓子好,專門給你煮的。”
凌辰南面無異色,接過來一口一口喝掉了。
吃過飯後,凌辰南站起來走了兩圈 —— 實在撐著了,但白晟興致高漲,堅持要收拾桌子,凌辰南尾隨他去廚房看了一會兒,又走到客廳小範圍遛彎兒。
走了兩圈之後,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又走回廚房。
白晟正好把碗筷全部擺進洗碗機,在把炒鍋往洗碗池搬運。
什麼東西不對勁。
他站在白晟身後,左右看了半天 —— 他不確定自己在找什麼,但他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上。
最後,他將目光放在灶臺上的湯鍋上。
我為什麼在看這個?他想。
隨後他明白了 —— 銀耳和梨,對嗓子好,專門給你煮的。
“你怎麼知道我嗓子不好。”凌辰南問。
白晟回過頭來:“ 嗯?”
“銀耳湯,”凌辰南說:“你說專門給我煮的,對嗓子好。”
“對啊……”白晟說:“你剛說的啊,那個犯人襲擊你了……”
凌辰南打斷他:“可我沒跟你說他掐我脖子了,我只說了他打了我,所以臉上有傷。而且,你說銀耳湯是昨天煮的。”
白晟放下手裏的東西,睜著眼睛,茫然而無聲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