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比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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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手上拿著一具擎張弩,顯然已經試過幾支弩矢,面上表情看不出滿意或是不滿意。旁邊各有十幾名士卒也拿著擎張弩在試用,李敢掃了一眼木靶,中紅心者約為五成,成績已可算是不俗,這倒是李敢之前未曾料到的事情。
當今聖上命霍去病為驃騎將軍,領兵操練,此舉令朝中不少人、尤其是武將心中皆不甚服氣。霍去病雖在去年曾率領八百精騎斬首捕虜二千二十八級,得相國、當戶,斬單于大父行籍若侯產,捕季父羅姑比,勇冠三軍,但大多人都認為此役不過天幸而已,純屬偶然。此番李敢借運送弩器之名來軍中,其實也是李廣將軍的意思,想看看這位顯然年輕得有些過頭的將軍究竟如何練兵。
霍去病放下擎張弩,轉身又去拿六石赤具弩,抬眼正看見李敢,遂朝眾士卒笑道:「大家且停下……這位便是李廣將軍之子李敢,今日我特地請他來給大家露一手,你們可得好好跟著學!」
論年紀,李敢比霍去病還要略大兩歲,聽他話雖說得極客套,眼中卻帶些許戲謔之意。知他也是存心試探自己,李敢生性仁厚,倒也不計較,朝眾人略拱了拱手,便接過霍去病手中的六石赤具弩,又取了弩矢。
若是尋常人,便是有六石之力,拉此弩弦非得抵在腰上用雙手再拉,但只見李敢將弩架于左肩上,僅用右手便將弩弦拉至弩牙。單憑此舉,周遭士卒們便已紛紛發出驚歎之聲。
李敢裝好弩矢,左手持弩,右手勾住鉤心,目視望山瞄準,只聽得咯嗒一聲,弩矢疾射而出……
他所瞄準的木靶將近三百步遠,與之前士卒所用二百步靶不同,肉眼望去,靶心紅點幾乎微不可見,只聽見弩矢入靶之音,已然正中靶心。
霍去病在後擊掌贊道:「好準頭,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李敢放下弩具,回身謙遜搖頭笑道:「家父能開十石弩,而我不過區區六石弩而已,已經是給家父蒙羞了。」
霍去病聳肩未語,朝眾士卒揮揮手,示意他們繼續操練,這才轉過頭來朝李敢道:「對了,我軍中蒙唐是令尊的舊部,箭術十分精湛,你可認得他?」
李敢微微一笑:「認得。」他自是認得,半年前霍去病將蒙唐挑走,父親著實大發了幾日脾氣,他也沒少受連累。
「他現下是振武營的越騎校尉……」霍去病似乎想起什麼,問旁邊趙破奴道,「今日初幾?」
「回稟將軍,三十。」
霍去病笑道:「正好,今日是振武營的箭術考核,你與蒙唐既是舊識,用過飯就隨我一道過去看看吧。」
在來之前,李敢只與霍去病在長安城中見過兩次,也並無交談。他深知霍去病身為衛子夫衛皇后與衛青衛大將軍的外甥,身份自是貴不可言,且又勇冠三軍甚得聖上寵信,料想其人多半自視甚高,故來之前便已做好送完弩具即被遣回的準備,倒未料到霍去病竟會主動邀請他往振武營。
「諾。」
霍去病年紀雖輕,軍階卻高過自己,李敢頷首領命。
締素細細地將箭羽修了又修,對著日頭認真端詳,不放過任何一縷多餘的雜毛。趙鐘汶正在打磨箭鏃,盡力將箭鏃磨得光滑尖銳。
易燁射完整個箭?,也未有一支箭矢能碰到靶子,笑對周圍的噓聲拱拱手,而後坐下來往徐大鐵背上一靠,看著趙鐘汶和締素忙活。再環顧四周,拿著箭矢做同樣事情的人亦不在少數,還有一部分人在忙活著弓。
「考核很難麼?為何都如此緊張?」易燁不解,雖說下午箭術考核,但趙鐘汶與締素的箭術都不錯,通過考核應該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完全不必如此緊張。
「下午的考核算什麼,難得是今夜的!」締素抬眼瞪了他一眼,「百步之遠,只點一柱香,須得射中香頭,你說難不難?」
易燁看了看自己前方百射不中的箭靶,想像了下換成一柱線香,頓時張口結舌,半晌才問道:「你們可有把握?」
「哪有把握,碰運氣而已。」締素邊說邊在箭羽上親了又親,「萬一運氣好,射中了,賞足足五個金餅呢。」
「五金餅!大的還是小的?」
締素白他一眼:「當然是小的。」
「就算是小的,五個金餅也不錯!」易燁眼睛直發亮,這獎賞著實豐厚。正好子青抱了一大摞箭矢回來,他忙朝她道:「青兒,青兒,你知不知道,除了下午的考核,夜裏頭還有一場,射中的能拿五個金餅。」
「哦。」子青把箭矢放下來,整理到各個箭?中去。
「哦?五個金餅啊!夠咱們家裏頭吃一年了。」
「嗯。」
「嗯?只要射一箭就能吃一年,這樣的好事哪里找去!」易燁有點喜不自禁,「我今日才知道,原來軍中還有這等好事。」
子青手停了一下,抬眼望他,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終是沒說出口,複低著頭整理箭矢。
「要是縱馬射中,賞十個金餅呢。」趙鐘汶扭過頭來補充道。
「咱們軍中,可有人射中過?」
「當然有。」
「當真拿到金餅了?!」
「那是當然!」趙鐘汶目光中也透著掩飾不住的期盼,「……若是我也能射中,等回家的時候就能買頭牛,還能把房子重新修一修。」
締素也興奮地插話道:「要我就攢起來,到京城挑幢好房子住。」
「京城房子貴著呢,十個金餅哪里買得起。」趙鐘汶笑道。
締素也未氣餒,想了想:「也是,我何必自己個買,等將來立了大功,聖上自然會賜宅子給我。」
「人挺小,口氣倒挺大!」趙鐘汶笑著搖了搖頭。
「到時候你們都來我家住。」締素搖頭晃腦,得意道,「我專門派人伺候你們洗腳,你們只管坐著就成,連水都不用你們倒,包管把你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每日之中,締素覺得最舒服的時刻便是每晚臨睡前洗腳的時候,只可惜還得自己倒洗腳水,在他看來,富人最大的享受莫過於有人伺候著洗腳。
眾人皆笑。
趙鐘汶大笑攬著締素肩膀,又搖晃著徐大鐵:「這話,咱們可說什麼都得記明白了。」徐大鐵跟著嘿嘿嘿傻笑。
易燁笑了一會兒,便俯身在地,加緊鍛煉臂力,仿佛一下子有了盼頭。唯子青還是與以前一樣,一式一樣的練著箭,一式一樣的射不中。
「青兒,若你射中,拿了十個金餅,你預備怎麼花?」休息間歇,易燁興致盎然地問她。
子青愣了下,搖頭道:「不知道。」
「快想想……」
子青想了想,仍是搖頭道:「不知道,給你吧。」
「給我?!」
「你是我哥,自然是給你。」
仰頭喝了口水,子青理所當然道。
易燁看著她片刻,無奈微笑。旁邊徐大鐵聽見,自言自語道:「那俺就給俺娘,對了,還有俺妹妹。」
入夜,振武營的校場之上。
香已點燃,端頭在暗夜之中忽明忽暗。一排排士卒站著校場另一頭,夜風自他們之中卷過,火光映著每雙發亮的眼睛,鴉雀無聲。
蒙唐大步躍上高臺,目光淩厲且飛快地巡視了士卒們一遍,才道:「老規矩,線外搭弓,能射中香頭者賞五金,縱馬射中者十金。開始吧……」
趙鐘汶和締素握著弓,靜靜站著佇列中;易燁、子青、徐大鐵則在圍觀的人群中。下午考核中,他們三人皆為不合格,故而根本沒有資格參加。
「這麼遠……」易燁眯起眼睛看向明滅忽閃的香頭,因在夜裏,香頭又是極小的一點,愈發顯得距離遙遠,「這也太難了!」
子青「嗯」了一聲,沒接話。
徐大鐵低聲嘟囔道:「我真不明白,射這個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打兩隻鳥,還能烤了吃。」
最前面一排的士卒已經彎弓搭箭,唰唰刷,一排箭射出去……子青定睛望去,作為靶子的一排香頭,依舊如故,無一熄滅。
第二排士卒替上,仍舊無人射中;
第三排士卒替上,無人射中。
第四排士卒替上,有一人射中,歡欣鼓舞而下。
第五排士卒替上,趙鐘汶締素亦在其中,眾人正屏息靜氣等著,忽聽見校場邊有人笑了笑,接著又道:「罷了,早知不該來,讓你看笑話。」
另一聲音道:「暗夜射香本就極難,更甚於百步穿楊,百人中能得其一,便已不易。」
蒙唐聽出聲音,目光循聲往那方向找去,口中驚問道:「三公子?」
之前那人聞言笑道:「瞧瞧,蒙唐連我都聽不出來,倒還記得你的聲音。」
這聲音,蒙唐一凜,快步躍下高臺,劃開人群,單膝跪地行禮:「卑職不知將軍駕到,失禮怠慢,望請恕罪。」
霍去病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起來吧……這位你認得,我也不必再替你引見。」
說話間,李敢已上前一步,托起蒙唐,含笑問候道:「蒙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