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何嬌杏懷孕以後, 朱小順跟蠻子也來送過紅糖母鶏, 六月份, 他倆又來了一趟,一進堂屋就看見程哥拿著把蒲扇給嫂子扇風, 而嫂子呢, 人坐在竹椅上, 跟前擺個木墩, 上頭放了個大簸箕,簸箕上是剝出來的生核桃仁。
他倆走到屋檐下時,堂屋裡已經停了動作, 何嬌杏把剛剝出的核桃仁放下,抬眼看向門口的方向。
「是你們兩個,怎麽得空過來?」
朱小順說他喜事定下了,來給程家興說一聲。
「定下了?定的哪家?」
提到這個, 朱小順還有點不好意思, 他乾笑了一聲, 瞅瞅挺著孕肚的何嬌杏。
這一眼看來, 意思就很明白了,別說程家興, 就連何嬌杏也想到某種可能,她雙眼微微睜大反手指著自己問:「是我家姐妹?」
「是啊,就是你們老何家的。」
得了准話何嬌杏立刻就在腦子裡想了一圈, 才道:「總不是我們這一支的,冬梅跟香桃的親事早說定了, 再往後是杜鵑兒,剛滿十二,小著呢。」
何嬌杏招呼他倆進屋來坐,自己順手又拿了個核桃,哢嚓捏開,邊取核桃仁邊問他:「是我大爺爺還是二爺爺那頭的?」
「都說到這兒了嫂子你猜猜看嘛。」
要猜啊……
這還真不好猜,怎麽說老何家也是魚泉村第一大姓,她同輩兄弟姐妹太多,說起哪家的誰誰誰人是認得,隔得遠了往來也不多,往常就是逢年過節的走動,碰上了停下來打聲招呼而已。這麽一琢磨腦子裡就是好幾個名,何嬌杏沒來得及一一求證,便聽見程家興問:「也是費婆子做的媒?」
朱小順擺手。
「我這門親事一波三折,頭年我堂哥朱老臭那婆娘說要把她娘家妹子說給我,這個是我否的,過年那會兒我跟你說過。那之後又看了個人,本來覺得差不多可以了,因爲聘禮嫁妝這些沒說得攏,我也不說是哪家,總之那頭就是賣女兒的,一張嘴要得太狠了。然後就是前段時間,我有點事過河對面去,碰巧見著個姑娘,長得秀秀氣氣的,那雙眼睛特別水靈,我就跟人打聽了一下,你猜是誰!他竟然是前頭賣猪肉給咱們那個何寶根家的……」
何嬌杏恍然大悟:「是小菊啊?」
朱小順猛點了兩下頭,說就是何小菊。
「本來我這種混混哪攀得起屠戶家女兒?虧得頭年夏跟著程哥做買賣,那段時間同嫂子娘家人接觸得多,聽我奶的意思,我老丈人覺得我前頭雖然不著調一些,做起事來還是踏實,又肯吃苦,這才點頭把小菊許給我。他們已經在測日子,反正一年內媳婦兒總要進門,晚點兒的話還來得及起個新房子。」
何嬌杏算了算:「我沒記錯的話小菊今年十六?她倒是等得起你。」
朱小順又一陣樂呵,說幸好嫂子先一步嫁過來了,嫁過來幷且過得好,那頭才放心把閨女許給河對面的。不光是覺得朱小順不錯,還有是覺得堂姐妹嫁到一個村裡,哪怕離娘家遠點也能互相照應。
「說到底是拖了哥跟嫂子的福,嫂子回娘家時沒少幫我說話吧~」
「也就是偶然聊到說了幾句,我都不知道你在跟小菊議親,哪會特地去幫襯什麽?」
「那也幫大忙了!」朱小順說著拍拍旁邊蠻子的肩,「我看嫂子娘家姐妹個頂個的好,長得都是白生生的,怪好看,蠻子你也去求一個來,往後咱們就是正兒八經沾著親的兄弟啦。」
聽朱小順講故事的時候何嬌杏還不忘記哢嚓哢嚓捏她的核桃。是想著吃核桃補腦,她哄著程家興去買了一擔,買回來的生核桃很不好剝,索性何嬌杏力氣大,她隨便捏一捏也比核桃鉗子好使,天熱起來孕肚挺起來也不方便做其他,剝核桃還能混混時辰。
她在剝核桃,程家興在給她打扇,朱小順他們看著這個成了親的男人……前後一年,變了不少。
擱從前程家興會給人打扇?
想也別想。
他倒是能給你把腿打斷。
「你倆過來就是想說這個?」
「哥你別著急……還有就是我倆最近去小河村看了,陳麻子家的蛐蛐兒賭坊又搞起來,也有人挑著東西去賣,生意都沒有咱們頭年好,那些賭蛐蛐兒的看著我還問哥你啥時候再背肉絲去賣?老長時間沒遲到,那些個賭客都饞死了。」
「你嫂子這樣還做個屁的肉絲,錢能比我閨女要緊?」
「閨女?不是說大概十月或者十一月生?還有好幾個月咋就知道是閨女?」
別說蠻子跟朱小順,何嬌杏都朝程家興那頭看過去了,也想知道爲啥。
程家興撓撓頭:「也不一定,但很大可能是。」
「說法呢?怎麽個說法?」
程家興手有點軟了,就把蒲扇拿給朱小順讓未來堂妹夫接著扇,他歇會兒。
看朱小順行動起來,他才說:「前段時間杏兒你說吃核桃補腦,讓我去打聽打聽買一擔來。買核桃不難,我之前跟二哥進縣裡,住的那家客棧就有道小吃叫核桃糕,這一擔核桃就是跟他們打聽著買回來的。去買之前,我還跑了趟濟春堂,找坐堂大夫問了一下。娘說她以前懷孕時沒吃這些,我想著問一問才能安心,不是說有些東西本身好可孕婦吃了就不好嗎?」
「這跟生男生女有啥關係?」
程家興瞄了瞄媳婦兒臉色,看她只是好奇沒有鬱悶煩躁才接著說。
「你懷孕之後我不是每個月都要帶你去看一回?那大夫把我倆認熟了,看我問這問那的就探我口風來,我聽他的意思假如說是指望生個聰明兒子就打住吧別費錢了,別補到十個月懷滿生下來是個白胖閨女,到那時感覺虧了回頭找婆娘算帳就不好看……」
「他勸我要是重男輕女就及時止損,我聽他好像是說要生女兒。」
何嬌杏包括蠻子和朱小順還是不明白,問爲什麽。
程家興也是一攤手:「那老頭子只道要是偏好兒子的就別再下本錢,說是良心勸誡。還說這種事也不是十拿九穩,讓我自己想想……我想個屁,我就是讓他吊起胃口想知道爲啥,結果糟老頭子壞得很,偏不說。」
朱小順跟蠻子換了個眼色,小心翼翼問:「那程哥你還是把核桃買回來了,是還挺喜歡閨女?」
程家興沉吟著感覺風沒了,抬脚踹了踹朱小順:「接著扇啊你。」
朱小順趕緊把停下的動作續上,繼續用期待的眼神看著程家興,等他應答。
答是答了,結果很讓人意外。
他也沒表現出很喜歡的樣子,說還好吧。
「……果然還是更喜歡兒子?」
「倒也是,誰不喜歡兒子呢?生兒子能傳宗接代。」
看他倆就順著說下去了,程家興還納了悶:「你打住吧,誰告訴你我喜歡兒子的?」
「不是程哥你自己說的閨女也還凑合?」
「是還凑合,生啥都凑合,老子壓根就不想媳婦兒這麽早懷,結果攔都攔不住他,趕著來投了胎。來都來了也行吧,大老遠的也不能讓她白跑一趟,投個胎怪不容易。」
何嬌杏一個沒掌握好力度,把手裡的核桃捏得稀碎。
三個男人家齊刷刷看過來。
然後蠻子跟朱小順就跟被火燒了屁股似的,蹭的站起來。
「哥我突然想起來家裡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我還得去放鵝,有空再來。」
兩人脚底一抹油就要開溜,還是程家興手快,一把把朱小順拽住:「你人走,把蒲扇給我放下,這新買的還沒用幾回。」
程家興歇也歇够了,拿回蒲扇來想接著扇風,又想起剛才在媳婦兒手裡粉身碎骨的核桃,他壯著膽拉過何嬌杏的手,把碎成渣的核桃撥開,拿帕子給她擦擦乾淨。
「咋突然那麽大力?捏碎成這樣不硌手啊?」
「誰讓你嘴上不著調胡說八道?」
「我沒胡說。」
「那你閨女聽說當爹的看她也還凑合不傷心啊?」
程家興想了想,說:「她聽不懂,再說也該她好好反省幹啥等不及這麽早來投胎?她這一來,我都過成和尚日子了!」
……
說是說不過他的。
何嬌杏想起來自家這個就是死鴨子嘴硬,從前也跟人吹過不少牛,真要計較起來他臉早就腫了。
「不跟你鬧,咱們先說好,這是你鬧出來的人命,你得好好學著當個爹!奶娃子就沒幾個乖的,哭鬧起來你別嫌煩,誰不是這麽過來的呢?」
「對了,大夫說那個話娘知道嗎?」
程家興搖頭:「我誰都沒說,這有啥好說的?」
「你還是跟娘提一提吧。」
「是怕咱娘不喜歡孫女?」
當自家男人面何嬌杏也沒啥好掩飾的,她點點頭。
程家興就坐過去勾著她肩膀,說:「大嫂生鐵牛都是六年前的事,現在只要能添個人娘就高興,哪就非得是兒子?再說是我的種,又不吃別家一粒米也不喝別家一口水,我閨女我養,我稀罕就成。」
……
也不知道是誰說還凑合的。
轉身又稀罕上了。
何嬌杏懶得拆穿他,拿胳膊肘懟懟男人:「貼這麽近你不嫌熱啊?」
程家興挪挪屁股讓開點。
何嬌杏又道:「你還是跟娘說一聲吧。」
黃氏剛下了菜地,才回來就聽到這話,站門口問:「啥事要跟我說?」
「也沒啥,就是鎮上濟春堂那個糟心大夫說我媳婦兒這胎應該是生女兒,娘你要是男女都喜歡是最好,要是隻喜歡孫子的就可以收拾收拾回老屋去了。」
黃氏本來拿著把菜,這會兒把菜放下了,她走進堂屋來,伸手奪過程家興拿在手上的蒲扇,扇子頭就打他身上。
「老娘是指望你們兄弟都有兒子傳宗接代,也不是非要一胎生出來,這胎生了女兒以後再懷就是,咋的我還能刻薄孫女?你別躲媳婦兒後頭,我今天就打死你個兔崽子!」
不躲?
傻子才不躲!
程家興整個縮到何嬌杏背後,抱怨說:「我本來就沒想告訴你,是杏兒說最好還是跟你說聲!」
何嬌杏先是一噎,說有這麽回事。
黃氏拍拍媳婦兒的手,和顔悅色的讓她坐旁邊去,同時伸手捏住程家興的耳朵:「還學會知情不報,能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