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戚弦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她洗漱完來到一樓飯廳，桌上擺放著已經做好的西式早餐。

　　父母每天都很忙，戚弦對醒來就見不到人的場景早就已經習慣。她穿著水粉色真絲睡衣，隻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緊不慢喝了一口橙汁。

　　八月中旬，熱氣逼人。透亮的陽光落在大片法國梧桐樹上形成斑駁的光影。細碎的光點灑在餐桌一角，隨著樹影晃動。

　　餐桌距離落地窗不遠，戚弦可以清晰地看到對面的景象。

　　江家大門前停著一輛黑色休旅車，後備箱開著，裡面放滿了東西。各種紙盒和袋子堆堆叠叠，密得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江家媽媽經常借著「代購」的名義環球旅行，這種情况戚弦早已見怪不怪。

　　鮮榨橙汁酸酸甜甜，刺激著味蕾。戚弦就著橙汁咽下最後一口麵包，將用過的餐盤洗乾淨。做完這些，回到房間換了一身衣服後出門。

　　別墅區綠化做的非常好，道路兩旁種滿了樹。風一吹，樹葉就沙沙作響。

　　碧藍的天空下，黑色休旅車仍然停在那裡。戚弦掃了一眼，發覺後備箱裡的東西少了一些。

　　盯著立在一旁的銀灰色行李箱幾秒，戚弦走向別墅區的西門。

　　天空雲卷雲舒，細碎的光在她肩背上跳躍。身上的米黃色連衣裙像朵傲然盛開的花。

　　二十分鐘後，戚弦乘出租車來到目的地。

　　面前一棟三層獨樓，外墻灰白中帶著觸目的血色。透過玻璃窗隱約可見裡面吊著披頭散髮的白衣女鬼，還有一些扮相嚇人的喪屍。

　　黑色哥特式招牌上面印著血淋淋的幾個字——進來嚇死你。

　　這是一家網紅鬼屋，在本市非常出名。

　　戚弦付完車錢，背著包走進去。不少工作人員已經化好妝，各種扮相幾乎能以假亂真。

　　化妝間裡，唐米優正坐在台前化妝。她今天的扮相是個僵屍護士，臉上不知撲了幾層粉，說話時直往下掉渣。

　　「寶貝兒你來啦。」說著，她用眼影刷在眼底塗上一層烏青。

　　戚弦坐到她身邊，將包放到桌面，室內的凉意讓人舒服不少。

　　「樓下壁畫畫完了，我來收尾款。」

　　「收尾款啊？但我看季韌北今天好像沒來。」

　　戚弦面前的桌面放著一套雪白的連衣裙和一個亂蓬蓬的假髮套。假髮下面露出半截長舌頭。畫面有些驚悚。

　　她拿起一旁的布蓋到上面，隨口問：「他沒來嗎？」

　　唐米優放下眼影刷，一雙烏青的眼中透著不可置信，「這裡被人買下了，你不知道？」

　　戚弦搖頭，真不知道。她對別人的事一向不太在意。

　　唐米優凑過去，小聲對她說：「季老闆不是跟他那個有錢的爹對著幹嘛，聽說好像是他父親爲了逼他回家，直接將整棟樓都賣了。」

　　鬼屋開了三年，營銷成了網紅店。流量起來了，上個月還做了翻新。剛弄完就出了這種事。

　　戚弦心裡想的是，假期起早貪黑忙了一個月，成果就這麽被哢嚓了。

　　「那季韌北怎麽說的？」

　　「能怎麽說。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大手一揮把街對面的房子拿下了。」唐米優轉過身，指了指窗外，街對面的景色一點不比這裡差，「這根本就是變相炫富吧？」

　　聽聞只是搬了個地方，戚弦沒再說什麽。她想，如果到時季韌北再找她畫那些面色猙獰的鬼，她就建議他直接把墻挪過去。

　　收不到錢，戚弦就打算回家了。雖然天氣很熱，但她也不準備在這裡享受被衆鬼環繞的陰森。

　　臨走前，唐米優提醒她：「晚上我的生日聚會，千萬準時到！有驚喜呦！」

　　她穿著雪白的護士服，臉色白的能融進麵粉堆裡。帶著兩隻烏青的大眼圈衝她眨眼時，就是一隻僵屍很認真的在賣萌。

　　要多詭异有多詭异。

　　戚弦扔下一句「知道了」，匆匆離開鬼屋。

　　*

　　打車的時候，她本打算直接回家。轉念一想要送唐米優的禮物還沒買，便調頭去了百貨公司。

　　買完東西又順便看了一場電影。出來時已經下午五點多。

　　晚上熱氣仍舊不减。

　　環球百貨廣場前，戚弦接到了商映秋的電話。她猜想今天肯定是又有飯局，結果商映秋一開口就證實了她的想法：「今天有應酬，晚上你自己吃飯。」

　　「爸爸也不回來？」

　　「他也有飯局。」

　　戚弦拿著剛買的禮物上車，「哦」了一聲。

　　電話裡，商映秋告訴戚弦保姆今天也請假了，讓她自己在外面吃。洋洋灑灑交代了一大堆，最後說到：「之前去法國時你江伯母讓我帶的香水我放在了吧臺上，你晚上給她送過去。」

　　「知道了。」

　　商映秋又提醒戚弦鎖好門便匆匆挂了電話。

　　太陽西沉，晚霞在天邊燒得一片火紅。戚弦打開門，身影被餘輝拉長。家裡分外安靜，安靜到有一種可怕的孤寂。

　　打開燈，戚弦換上拖鞋走徑直走向一樓的吧台。

　　典雅白的酒櫃裡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名酒。吧臺上，喝剩半瓶的葡萄酒旁放著一個黑色的袋子。

　　戚弦拿出裡面的東西，看見是一款經典女士香水。確認後她把東西重新裝回去，和剛買的禮物一起拎在手裡出了門。

　　剛下了樓梯，唐米優打了電話進來。

　　「出門了嗎？」

　　「嗯。」

　　「七七，人太多坐不下，我把包厢換成666了，你不要走錯了。」

　　橙黃色路燈下，戚弦聽著電話慢慢走向對面的江家。

　　江家燈火通明，大廳裡華麗的水晶燈格外亮堂。戚弦用提著兩個袋子的手去摁門鈴。

　　唐米優的話還沒有說完：「七七，你能想像嗎！那個渣男居然也敢來！」

　　「哪個渣男？」

　　哢噠一聲，厚重的大門從裡面被人推開。戚弦往後退了一步，垂著的視綫剛好落在那雙黑色男款拖鞋上。

　　「江……」伯伯兩個字，隨著戚弦抬頭看見男人的臉後，直接卡在了喉嚨裡。

　　男人身穿簡約的白T搭配卡其色長褲。理著寸頭，露出飽滿的額頭和一雙上揚的眉毛。眼型狹長，瞳仁漆黑，配上筆挺的鼻梁，一張臉英氣十足。再往下是綳直的唇角，給這張臉增添了幾分漠然。

　　男人長得有棱有角，但却恰到好處，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對視幾秒，江臨川慢慢側開身給戚弦讓路。

　　看見他的動作，戚弦思緒頃刻回籠。唐米優還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戚弦心不在焉地應著，將其中一個袋子遞過去：「我不進去了。這個給伯母。」

　　江臨川接過去，神色淡淡地看了戚弦一眼，關門進屋。

　　回國之前，汪嵐借著旅行的名義跑去找江臨川，用「母親的威嚴」逼迫他幫忙帶了一車東西回來。

　　再看到這種「等待拆封的禮盒」，江臨川就有種毀滅的衝動。進門後，他立刻嫌弃地將袋子扔到沙發上那堆東西中間，然後歪歪斜斜地躺在按摩椅上補覺。

　　不回自己房間的原因是，汪嵐買東西買得太嗨，完全忘記他要回國的事。房間空了五年沒人住，現在正在打掃。

　　「這裡還有一堆，快幫我抱進去。」汪嵐趿著拖鞋從二樓下來，指著沙發上的東西，扭頭對自己的妹妹說，「都拿進去，跟我一起拆。」

　　「這不是你給人代購的嗎？」

　　「是啊，那人就是我自己。」

　　窸窸窣窣一陣聲響讓江臨川擰起眉頭。好不容易安靜下來，沒過多久門鈴又響了。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江臨川緩緩睜開眼睛。他眼睛半闔，眼色有幾分迷離。沒睡好覺得緣故，整個人看起來都冷了幾分。

　　似故意磨外面人的耐心，晾了好一會兒，江臨川才懶洋洋起身去開門。

　　暖黃色燈光下，站著去而複返的戚弦。

　　她呼吸略微急促，臉頰染著淡淡緋紅。卷成丸子頭的長髮落下幾縷貼在臉頰邊，少女嬌俏的模樣如出水芙蓉。

　　江臨川沒骨頭似的靠著門框，一雙眼靜靜瞧著戚弦，等著她主動說明來意。

　　「那個……」戚弦抿了抿唇，粉紅色唇瓣立時潤澤了幾分，「我把東西拿錯了。」

　　江臨川眼眸緩緩下垂，瞧了幾秒她手裡拎著的黑袋子，脚跟一旋，沙啞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散漫：「沙發上，自己去找。」

　　戚弦跟在後面進來，看向空空如也的沙發。正想開口，聽見汪嵐的聲音從大廳最裡面傳了出來。

　　「誒？這不是我買的啊！」

　　「你是不是記錯了？」

　　「不可能啊！牌子雖然是我喜歡的，但你看這碼數，多說就是個A罩杯，這哪裡是我的尺碼。而且這款式也太有活力了。」

　　遠遠看過去，汪嵐兩隻手拎著一件蕾絲薄紗文胸翻來覆去的端詳，嫩嫩的玫瑰淺粉色特別亮眼。

　　此刻戚弦臉上的顔色也差不多成了粉色。她連忙小跑過去，將手裡的香水拿給汪嵐，解釋清楚自己大意拿錯東西了。

　　汪嵐笑眯眯地跟她換了過來，又留戚弦一起吃晚飯。

　　「不用了伯母，我今天有事。」說完，隨意將東西一抓就往出走。

　　江臨川站在那裡，困倦地打了個哈欠。目光隨意暼過來，帶著幾分游離。戚弦路過他身邊時，掩耳盜鈴地將內衣往身旁藏了藏。

　　彎腰換鞋時，只聽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喂。」

　　戚弦停下動作，緩緩回頭。

　　江臨川站在不遠處，手抄著口袋，眼底冷冷清清，「你的杯掉了。」

　　戚弦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地問：「什麽杯？」

　　江臨川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掉在地上那件淺粉色內衣。

　　戚弦僵硬地眨了眨眼，聽見淡淡的兩個字：「A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