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楊遠在年會的角落裡發現了皮皮。

　　少年顯然是疲於應酬，西裝敞開，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玩手機，並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嘴裡送糕點。

　　楊遠上去問他有沒有見著楚澈。

　　皮皮頭也沒抬，反手就往年會的某個角落一指。

　　「喏，在那，矮不愣登的老頭旁邊的那個。」

　　楊遠順著他方向看去，挑了挑眉：「喲，這麼忙呀。」

　　「副董嘛，大忙人一個，」皮皮興致缺缺地摸了摸下巴，示意楊遠坐到他身邊，「楊哥，你也找我哥有事？」

　　楊遠拿了杯香檳在他身邊坐下：「剛才談了個新的贊助商，想問問他意見。」

　　「那得排隊，」皮皮哂笑，「我也找他有事，你得排我後邊。」

　　「你等多久了？」

　　「半小時。」

　　「……」

　　楊遠有些詫異：「他們談了這麼久？」

　　「誰知道呢，」皮皮聳了聳肩，「那老頭是董事長呀，可能兩人在半小時內就我司未來職業發展作了一個長遠規劃？」

　　楊遠眯了眯眼：「誰正經談工作的時候帶個姑娘啊？」

　　「那是正經姑娘，」皮皮說道，「董事長老頭的獨女，掌上明珠呢。」

　　楊遠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沒有接話，只是屈指在桌子上扣了扣。

　　皮皮聽到聲音，從屏幕後邊抬起頭。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楊遠：「我們戰隊的宗旨是什麼？」

　　皮皮：「電子競技，沒有愛情。」

　　楊遠：「我們的口號是什麼？」

　　皮皮：「所有戀情都是黑勢力的外在表現。」

　　楊遠滿意地點了點頭。

　　「走吧，」他率先從位子上站起，理了理自己的領帶，「讓我們去幫幫你的隊長——幫他好好複習一下這兩條規定。」

　　……

　　宴會廳的另一邊，楚澈正垂著眼，聽面前的小老頭講話。

　　最開始，兩人聊的話題還是關於公司資金和贊助的事，楚澈作為股東，還是能在工作方面和董事長聊個幾句的。

　　但公事數來數去也就這麼點，大部分早在會議上講得一清二楚，再拿到年會上來談就有點煞風景了。

　　所以小老頭只是拋出「公事」這個話題作為開篇，在楚澈的眉眼變得不耐之前，引出了他的真正目的——

　　「小楚啊，我前兩天剛和你媽媽聊過天，聽她話裡的意思，說是想給你找個女朋友？」

　　楚澈輕笑一聲。

　　他就知道。

　　他的父母和董事長王海國算是舊友，楚澈剛入og的時候這小老頭也對他頗為照顧——所以在很多時候，他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到的。

　　他微微眯了眯眼：「王叔，我媽這人您也是知道的，就愛瞎操心。」

　　青年語氣平淡，面上的表情有些輕慢，全程都沒有給王海國身邊的女孩一個眼神。

　　冷淡得緊。

　　王海國在商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不可能聽不出楚澈語氣裡的疏離，很明顯他是不想多談這個話題……但奈何自家女兒藏在他背後的手一直緊緊地揪著他的袖子，力氣大到恨不得把他的袖扣一起扯下來。

　　王海國歎了口氣。

　　他就這麼個女兒，跟寶貝似地從小寵到大，是絕對吃不消她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小脾氣的。

　　能怎麼辦呢，既然她想要，那就給她唄。

　　於是他臉上掛起一個慈祥的笑，假裝糊塗地拍了拍楚澈的肩：「大人嘛，再怎麼愛操心那都是為了自家兒女不是？你看我，家裡就只有絡絡這一個女兒……哎喲，瞧我這記性，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女兒王絡。」

　　——就是站在他身邊，全程一直看著楚澈微笑的粉裙姑娘。

　　「絡絡，這是你楚叔叔的兒子楚澈。」

　　王絡笑彎了眼，甜甜地喊了一聲澈哥。

　　楚澈淡漠地垂下眼，禮貌而又疏遠地頷首：「叫我楚澈就可以。」

　　王海國笑眯眯地看著兩人打招呼，留下一句「那你們年輕人好好聊，我就不打擾你們」之後背著手迅速離場……只留下王絡端著一杯香檳，衝楚澈眨了眨眼：「剛才我爸在，你是不是有點拘束啊？」

　　【clean：差不多要結束了。】

　　【clean：我很快就回來。】

　　這是五分鐘前楚澈給雲玥發的信息，但她到現在都沒有回。

　　「……」

　　收回手機，楚澈微微皺了皺眉：「不會，我之前經常和王叔一起開會。」

　　大概是在打遊戲，沒看到消息吧。

　　「原來是這樣，」王絡掩嘴笑了笑，「我經常看你比賽，你打遊戲真的很厲害。」

　　「謝謝，別的分部也有很厲害的選手。」

　　「可是你長得帥呀，」王絡歪了歪腦袋，「長得又好遊戲打得又厲害，整個og獨你一份。」

　　聽到這話，楚澈的唇角勾了勾。

　　他隨手將空酒杯放到了侍者的盤子裡，慢條斯理地開口：「不止我一個。」

　　「哦，」王絡抬頭看他，一副很好奇的樣子，「那還有誰？」

　　「我女朋友啊。」

　　「……什麼？」

　　「我女朋友。」

　　楚澈輕笑一聲，語氣平淡地仿佛在說一件尋常無比的事：「長得漂亮，遊戲打得也很厲害。」

　　王絡臉上的表情一僵，但很快就恢復了表情：「哈，你在和我開玩笑。」

　　楚澈掃了她一眼，剛想說些什麼，卻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

　　「哥！」

　　皮皮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只見他正快步往楚澈的方向趕，後邊還跟著滿臉笑意的楊遠。

　　王絡：「你隊友？」

　　楚澈微微點頭，算是回答。

　　他轉過身，抬起手扶住皮皮的肩膀，視線卻是看向他身後的楊遠：「你們怎麼來了？」

　　楊遠依舊是笑著的：「你問他，這小崽子想和你們聊聊天。」

　　「是呀哥，」將楚澈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拿下，皮皮大咧咧地笑了笑，「你們在聊啥呢，我能加入嗎？」

　　王絡：「……」

　　「你們就是澈哥的隊友呀，」她禮貌地衝新加入的兩人笑了笑，「當然可以呀，人多熱鬧嘛。」

　　楊遠站在皮皮身後，衝她微微點頭：「王小姐，叨擾了。」

　　「怎麼會。」

　　王絡嘴上是這麼說，眼神卻沒有從楚澈身上挪開過半分……她微微仰起頭，看著面前的青年：「我們剛剛還在聊澈哥女朋友的事呢。」

　　皮皮：「嗨呀，怎麼可能，我哥不可能談女朋友的，在他眼裡遊戲高於一切……」

　　後半句話被楚澈一個輕飄飄的眼神給凍在了肚子裡。

　　皮皮：「……」

　　他突然覺得有些委屈。

　　老子明明是來幫你趕桃花的，你他娘擺著一副晚娘臉算怎麼回事？！

　　我又沒說你是gay！

　　王絡卻對皮皮的回答很滿意，她衝著楚澈甜甜一笑：「我就知道澈哥在和我開玩笑。」

　　楚澈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冷淡地挪開視線。

　　「王小姐你是不知道，我跟楚先生有三年了，」楊遠說道，「從來沒見他對什麼姑娘動過心，楚先生就是天生吃電競這碗飯的，不適合兒女情長。」

　　所以說趕快收起你的少女心，別砸了你爸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金招牌。

　　可惜王絡卻仿佛沒聽到一般，只是衝楚澈眨眨眼：「原來是潔身自好。」

　　楊遠皺了皺眉。

　　這水平，這段位。

　　有點難搞。

　　——起碼得甩當初的唐糖好幾條街。

　　「我沒您說的那麼好，」出乎意料的是，楚澈在這時開了口，他低頭轉了轉帶在手上的腕表，淡淡地說道，「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也會有普通人的感情。」

　　他這句話，雖然是對著王絡說的，但楊遠總覺是講給自己聽的。

　　他總覺得最近楚澈有些不大對勁。

　　如果說特別大的改變倒是沒有，但在很多細節上，他有很明顯的的感受——

　　具體的例子有很多，但如果要舉一個最具有特徵性的，那就是楚澈最近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生動了，生氣也好，刻薄也好，高興也好……

　　感覺他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比起之前穩坐神壇高高在上的og、clean，他現在多了幾分人氣。

　　這些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還沒等楊遠想出個所以然來，王絡已經和皮皮聊了幾個來回，期間楚澈偶爾抬手看表，非常明顯地表達了自己想要離去的意願，但王絡卻仿佛瞎了一般不肯放人。

　　這個水準，楊遠是服氣的。

　　比起什麼唐糖，王絡這種不動聲色的接近和示好才是一個高段位女人的最優表現，要臉蛋有臉蛋，要家世有家世，要雙商有雙商……

　　如果對方不是楚澈，早就被她三言兩語給拐進坑了。

　　這讓楊遠想起了此刻應該在基地裡的自家中單——看上去高高冷冷的一個小姑娘，其實內心住了個傻麅子，滿腦子就知道謀朝篡位一統江山。

　　要是被扔到這姑娘面前，給不給被她撕碎了喲。

　　哎呀哎呀，又跑歪了。

　　「咦，你們電競選手不是每天都坐著玩遊戲的嗎？」

　　這廂楊遠還在進行內心戲，那廂王絡再度發問，她天真地笑了笑，視線在楚澈身上掃了個來回：「怎麼你的身材看上去還這麼好啊？」

　　一邊讚歎還一邊向面前的青年伸出手。

　　彼時楚澈正皺著眉頭看著手機，沒有注意到眼前人的動作，下一秒，一雙纖細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臂彎。

　　王絡的聲音隨之響起：「哇，居然還有肌肉呢！」

　　楚澈：「……」

　　臉上最後的一絲謙和褪去，青年琥珀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銳利，他將手機放回兜裡，看著王絡摸在自己身上的手，毫不掩飾地皺了皺眉。

　　「王小姐，請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舉止。」

　　他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讓人感覺像墜入了一月的寒冷冰窟。

　　王絡臉上的笑容僵住，一絲冷意從她的脊樑開始上竄，但不知為何，她鬼使神差地沒有鬆開手。

　　「只是碰一下，沒必要這麼敏感吧……」

　　「有必要。」

　　是斬釘截鐵，生人勿進的語氣。

　　王絡臉上的表情徹底垮了。

　　見兩人之間的氣氛驟冷，楊遠連忙說了句「哎呀這是怎麼了」，上前準備打圓場，耳邊卻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地高跟鞋聲。

　　那聲音太過招耳，楊遠在百忙之中還抽空瞄了一眼——

　　這不瞄不打緊，一瞄就是爆點。

　　迎面走來的是一個穿著黑色抹胸禮服裙的女孩兒，裙子是中長款，開叉開到大腿根，腳穿一雙尖頭高跟鞋；

　　距離太遠看不清長相，只能看到她一頭黑髮披散在肩頭，雪白的長腿在絲質的長裙後邊若隱若現……

　　那女孩撩了撩頭髮，目標明確地往他們這個方向走來。

　　她所過之處，都會招來不少人的目光。

　　楊遠還聽到身邊的皮皮小聲地感歎了一句「臥槽」。

　　哇哦，尤物。

　　——來自浦東著名貴婦楊小姐的真心讚美。

　　楚澈可能是全場最鎮定的男人了，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依然是冷冷地盯著面前的女孩。

　　出於大一輩的關係，他不想雙方都撕破臉，如果對方識時務的話，應該現在就鬆開手。

　　可惜王絡的反應卻讓他很失望，手依然是四平八穩地擱在他身上，眼神卻飄著飄著飄到他身後去了。

　　楚澈皺了皺眉。

　　有什麼東西，值得這麼多人去看？

　　於是，在身後一片詭異的寂靜中，楚澈紆尊降貴地擰過頭，微微向後瞥了一眼。

　　他在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向他們走來的女孩兒。

　　——那個他以為在基地裡，上躥下跳指揮著二隊的小崽子們，乖乖等他回來的女孩兒。

　　她穿著不知道從哪掏出來卻異常合身的禮服裙，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勾勒出將近完美的曲線；

　　惹眼的紅唇，開叉的長裙，鋒利的高跟鞋；

　　她一步一步地向他們走來，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有節奏的哢噠聲。

　　四平八穩，氣勢洶洶。

　　楚澈：「……」

　　雲玥淡定地頂著大半個場子男人們的注視，目不斜視地穿過已經陷入死機呆若木雞的戰隊經理和自家下路，雄赳赳氣楊楊地殺楚澈和王絡的面前。

　　目光輕描淡寫地掃過自家男朋友微微驚訝的俊臉，在擱在他臂上的爪子上停頓了三秒，最後定格在矮她半個頭的王絡臉上。

　　然後微笑：「可以麻煩你，把手拿開嗎？」

　　王絡一愣，表情從最初的迷茫震驚轉變為尷尬，最後變成羞惱。

　　但她的手還是在雲玥的注視下，極不情願地從楚澈的身上拿開了。

　　她覺得沒面子極了，語氣也冷硬了起來：「你誰啊，有什麼事嗎？」

　　雲玥輕笑一聲。

　　「我是誰？」

　　她將手包往身邊的青年一塞，輕飄飄地掃了她一眼：「我是你手摸了半天的男人的女朋友，你說我能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