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狂怒與主人
「問題」男子輕輕挑起眉梢。
他剛剛從壁畫上走出來開始, 周身還帶著白色光, 將身體已經枯竭的卞老晃得有些眼花。
卞穹眯了眯自己的眼睛, 才再次看著他。
「哥哥當年對我說,要蕩平世間邪惡,爲何最後又選擇了飛升」
男子對答如流:「我與你說過, 世間之惡,除不盡, 蕩不平。」
卞穹道:「所以, 你先給了我信仰, 然後又告訴我這樣的信仰是沒有意義的」
男子不語。
卞穹繼續道:「哥哥離開後,我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迷茫,自己應該做什麽。既然善惡總相平衡, 那我除惡又有何意義」
男子繼續不語。
卞穹見他沉默,嘆了口氣:「不過這些對我來說這些真的無所謂, 當年是因爲你這樣做, 我才跟著你一起做罷了。」
「但後來你走了, 留下我獨自一人。我無法與你一樣飛升,我只能做我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於是, 我用『狂怒』,哦, 就是你贈我的那把神刀, 將心裡的不平全部發泄出來,直到這個時候,我覺得我好像找到事做了…我只是因憤怒大開殺戒, 不想無意中竟重振了魔族…」
當年魔神時期的黑暗,被卞老一句話概括得風輕雲淡。他繼續道:「你知道嗎,原本分崩離析的正道,在魔族有了起色後,却又變成了同氣連枝,還將我差點打得魂飛魄散...」
他笑了兩聲:「哥哥,當年你與我費了很大的力氣也沒能改變什麽,但我一揮刀,就用趕盡殺絕的方式讓他們團結起來,這是不是很有趣這算不算我用另一種方法幫了他們,替他們除了『惡』」
卞老笑得有些扭曲。他的話顯然已經超出了面前男子的理解,男子有些費解地皺著眉頭。
「你將我從泥沼中拯救出來,但我陷入黑暗你却沒再出現,我被人殺死之時,你也沒有出現。我終於明白了,還是不能靠別人,魔族依附人類而生是個悲劇,就像我當年依附你生存一樣,不可靠。適者生存才是世間的真理。」
卞老繼續:「於是我從萬絕陣中死裡逃生之後,也曾想,等時機成熟,我就將狂怒的力量據爲己有捲土重來。但我後來又想,即便回到當初,又如何」
「苦難、欲望、權利、生死我都體驗過了,如今,我只有一樣沒有體會過。」
他看著男子:「你說人魔仙都是平等的,那爲何只有人能够成仙,魔族就不能飛升呢可見世間幷不都是平等的...但我天生喜歡逆天而爲。」
他慢慢地向著男子走近,男子沒有任何的閃躲,只是以一種悲哀的神情看著他。
忽然,男子悶哼一聲,血便從他的腹部流了出來。
卞穹將手中的刺仙劍拔出,男子咬咬牙沒有出聲。
「你是天人之姿,所以若是你將你的身體給我,我們會一起飛升的吧」
男子的血流到地上,陣黑紅之光大盛。
「我知道,魔族之人想要飛升是逆天而爲,但我可以用這個天下,成爲我的祭品,賭這一次機會。」
見男子沒有任何的反抗,卞穹輕輕皺了皺眉。其實他根本沒想過這麽容易就能得手,還做了不少其它的準備。
「你爲何不躲」他問道。
男子痛苦地捂著胸口上的傷,對他道:「卞老...你真的要將魔族也一幷毀了嗎」
聽見他的話,卞老詫异地楞了許久。
剛剛還覺得像,但多看一看,越來越覺得這個男子幷不是自己記憶中那個人,但這莫名的熟悉之感是...
他恍惚之間,還沒想清楚,胸口就是一震。
低頭看去,一把彎鐮從背後而出,刺穿他的胸口。
他詫异地轉過頭去。身後,原本被他的陣鎖得牢牢的顧漣終於從陣中解脫出來。他的身邊,正站著那個總與他一起的女人。
「你們…什麽時候…」
「卞老,你罷手吧。」
卞穹回過頭來。
「你…不是他你是…」
男子不顧胸口上流出的血,黑色的頭髮在一刹那間,變成了紫色。
「瑕,瑕…瑕鬼咳咳咳…」他詫异得差點說不出話來,聲音有些顫抖,「你,還活著」
瑕鬼見他已經無法支撑自己,便扶著他,聲音沙啞道:「魔君救了我。」他扶著卞老坐在地上,地上的陣因兩人的血而光芒大盛,就像被點燃一般,勢不可擋。
「卞老,停手吧,飛升有什麽好比得過留在魔族我替你養老嗎」他聲音有些哽咽,「本少主永遠不會拋弃卞老的。」
卞老不顧身上的傷,還在緊緊拽著他,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臉:「好孩子...我…沒有眼花吧,你真的還活著」
瑕鬼點點頭,見卞老即將衰敗又被補上一刀的身體,憤怒地抬起頭看著顧漣。
「你女人說,只要他罷手,從此不再傷人就留他一條性命,你們兩,出爾反爾」
就在他質問的時候,一群魔使忽從密道而入。其中一人對顧漣道:「魔君,如你所料,噬血壇是『天魔陣』的中心,但…我們找的那幾處地方,都不是陣眼。」
顧漣點了點頭,對瑕鬼道:「聽見了嗎,他是真的以生靈爲祭,妄想奪得仙身,幷沒打算放過任何一個人,包括整個噬血壇。」
瑕鬼雖也知曉,還是握緊了拳頭。
魔族皆崇尚力量,淡薄情感,幾乎所有的魔人打小就是自生自滅長大,尤其是能成爲魔君的人,無一不手染鮮血長大。唯有他例外,是被人哄著睡覺,貼身保護著長大的。
顧漣冷冷看著插著把刀,倒在地上的卞穹:「放心,哪裡有那麽容易讓他死。他還得先將天魔陣給解開,否則,我讓他生不如死。」
卞老掙扎著爬起來,問道:「我想先知道一點,狂怒的主人明明被我招來,咳咳咳,爲何,爲何又變成了這樣」
聽他如此一問,瑕鬼和顧漣也覺得有些奇怪。
隗雪上前一步,走到卞老面前:「你還是不明白嗎剛剛雖避過了你的視綫,但我是和瑕鬼一起出來的。狂怒真正的主人,就在你面前啊。」
「面前」卞老冷笑一聲:「呵,你不會說,咳咳,是你吧...老夫知道你和魔君的感情好...但我可以肯定,我的陣術絕不會出問題…」
說著說著,他睜大了眼睛,自己的陣術絕不會有問題,那麽…難不成真是...
隗雪點點頭:「你的記憶中還少了些東西。」
得了卞穹的幫助,她揮了揮袖子,讓洞壁上那些畫化爲影像,再加入自己腦中的回憶,完整地呈現在幾人面前。
那時,隗雪在樹林中,遇到被暫時丟弃的神刀化爲的小孩兒,她替他擦了擦臉,然後拿著樹枝在地上給他寫了個字…
顧漣難以置信地看完:「師姐...這上面真的,是你」
他難以置信,早在那麽久之前,自己就已經遇見她了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地走過去,緊緊扣著隗雪的手。
「你怎麽這麽看著我」隗雪覺得他的眼神有點灼人。
顧漣嘴角微微揚起:「原來從一開始,我就是你的人。」他多希望現在沒有面前這些人,面前這些事。他忍了忍,「我…真幸運。」
隗雪有些臉紅。
短暫的出神和安靜之後,忽聽瑕鬼緊張的聲音。
「你怎麽樣了」
卞老先吐了一口血,然後又連吐了幾口血,一邊咳著,一邊悲切地笑:「原來如此,哈哈哈哈...原來老夫一開始,一開使就弄錯了,哈哈哈哈...」
就像當年,他滿心滿意以爲他是可以修仙的人類,却發現自己是魔族,他以爲無論變成什麽樣身邊都有人,結果還是成了孤單一人。現在他以爲上天在他命絕前給了機會,結果這個機會,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空。
「真可笑,真荒謬…咳咳咳…」
顧漣道:「要瘋先將天魔陣解了。」
卞老搖頭:「來不及了。早在我得知狂怒的主人被召喚到壁畫中時,陣便已經啓動了,爲了不給他逃走的機會。我是拼著老命,賭這最後的奇迹…我想,就算失敗也無所謂,至少,我還能再見他一面。」
「不過…」,卞穹轉身看了看瑕鬼:「看在瑕鬼的面子上,我可以告訴你,如何讓噬血壇免除灾難…咳咳咳…」
他咳得幾乎要暈厥過去,瑕鬼忍著傷痛,急忙將自己的魔氣灌入他的體內。
他緩緩道:「這個陣共有五個陣眼,噬血壇、天瓊宗、萬劍都、金靈寺、蠱月谷…除了噬血壇,其它地方的陣眼容易找,我猜天瓊宗估計已經全部找到...」
「但噬血壇是關鍵。若噬血壇的陣眼未被封印起來,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之功…」
卞穹毫不猶豫地將陣眼和封印之法說給了顧漣。
顧漣眼神淩厲地將他看著。
卞穹:「不用懷疑了,我不會讓瑕鬼陷入危險。」
顧漣轉身離開之前,攬著隗雪用力吻了吻她:「師姐,我去去就回來,你在這裡等我。若有什麽事,這幅畫,會好好保護你的。」
隗雪詫异:「畫會保護我,這麽說之前我被吸進去…」
顧漣點頭:「我曾來過此處一次,這幅畫有很强的保護之法,我雖進不去,但在上面費了一層的修爲,只要你在噬血壇附近受到危險,這幅畫便能讓你進去,保護你,。」
隗雪:「你怎麽知道我會在這裡遇到危險」
顧漣笑笑:「因爲我曾讓你在這裡收到過傷害…我也會有陰影的。」
當初得到血刃後,他與隗雪掉入了地獄熔窟的深處,他抱著隗雪出來時,便覺此處除了藏著熔眼外,還另有蹊蹺。
只是那個時候他因師姐之事急壞了,直到隗雪被救回來後,他才又來這裡探查一遍,發現了這個洞窟。
他無法進入壁畫,只看見畫上强烈而古老的保護之術,以爲是哪任魔君或是魔族之人留下來的遺迹。他用自己的修爲作祭,倘若師姐在噬血壇遭遇什麽意外,這幅畫會第一時間保護她。
於是在卞老施法召喚的時候,隗雪第一時間幷未出現在洞窟之中,而是被壁畫吸了進去。
只可惜當初在地獄熔窟中,卞老對瑕鬼死去後痛徹心扉的悲傷,讓他被蒙蔽了,雖然知道卞老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自己一直防著他,避著他,但他如何也想不到這人居然有這樣的背景…
罷了,如今首要之事,是即刻去封印陣眼。
瑕鬼不甘落後,跟著顧漣一起走了。走之前也對卞穹說:「再忍一忍,等本少主回來。」
隗雪見兩人都走得沒了踪影,這才問了聲:「你所說陣眼的位置,是真的」
卞穹有氣無力道:「不,不然呢」
「你剛剛還要毀天滅地,我不信你這麽容易就將陣眼所在之處說出來了。」
卞穹道:「說歸說,能不能封印,還得看你們的本事…我所做之事…不過是爲了瑕鬼罷了。」
說道瑕鬼,隗雪倒是有話想問他。
「瑕鬼爲何與畫上那人長得一模一樣」
卞老輕輕彎了彎嘴角,原本已變得混沌的眼睛忽然亮了亮。「我也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只聽說,咳咳咳…聽說有個魔識强大的嬰兒出生,我去看了看,就只是一眼,我覺得…有點像那個人。沒想到,後來越長越像…」
「世間本就有面貌相似之人…咳咳…我活了一千多年,才遇見這麽一個與他長得相似的。我想,可能…是上天看我太寂寞了,才找個人來陪我…」
「看著他長大真是…很愉悅的時光,愉悅得,我差點忘掉對那個人的恨意。」他眯著眼睛,看了看墻上的畫。
「我曾將這些記憶刻在墻上,便是要自己銘記,不要忘記,自己心中的憤怒…」
「我一直心心念念再見他一面,沒想見到的人竟然是本應死去的瑕鬼…」
「我更沒想到,我見到瑕鬼那一刹那,竟然比見到那個記了千年的人,還要…高興…」
「你聽到了嗎,他還說…要替我養老,」卞穹笑得有些開心,「哈哈哈…咳咳咳…」他咳了許久才緩過來,「雖然有點晚了,我也有點後悔。但若非今日這一場,我也不會知道,世間真的有人,不會拋弃我…」
他翹首望著洞頂:「不知他是不是已經走遠了。」
「肯定走遠了,」隗雪看著他道,「所以你將陣眼的位置告訴我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卞老將視綫落在她身上。
隗雪:「我猜要封印噬血壇的陣眼不是件簡單的事,你那樣愛護瑕鬼,怕他像當初搶血刃一樣衝上去,定不會讓他涉險。」
卞老點點頭:「就像你一樣,雖然懷疑我,也等到魔君走遠了,你才問我」
卞老虛弱地笑笑:「…咳咳咳…我告訴你陣眼的位置,你不是有朱雀嗎去天瓊宗借來滅神劍,便能封印陣眼…當然,我不能保證你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