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什麽意思?
葉婉清微微楞怔了一下, 然後很快反應過來。
林可佳這是話中有話啊。
現在不止葉婉清寢室裡四個人圍在公告欄前,還有不少同學三三兩兩站在不遠處,一邊看著公告欄裡的大字報,一邊明裡暗裡地打量著葉婉清幾人。
主要是葉婉清。
現在林可佳這麽一說話,頓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葉婉清和林可佳的身上。
葉婉清抿唇輕笑:「你做不做這份工作, 這幷不是什麽大事。你已經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斷,你自己做自己的主就行,不過有一點我要說明……」
「當時是你主動到我這裡要求勤工儉學的, 我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答應了, 現在又是你主動提出來不勤工儉學了,我也尊重你。只不過,你現在看我被貼大字報就急著跟我撇清關係, 以後可別再說要繼續工作的事情了哦。」
「不僅是你, 其他人也是一樣。想繼續做勤工儉學的我歡迎,不想做的也可以現在就把手上的貨退給我, 我保證原價退錢。但是,以後就別想我那麽好說話了。」
「朋友嘛,要同富貴、共患難才叫朋友啊。」
當著衆人的面, 葉婉清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把話給說了, 說得林可佳一張臉漲紅。她低著頭,好半天只說出一句「我不是那個意思」。
葉婉清不管林可佳究竟是什麽意思, 林可佳這態度很明顯,真當別人都是傻子?
她不可能一點不生氣。
是,她是願意和人交好, 吃點小虧也無所謂,但碰到這種事情……真當她沒有脾氣嗎?
不願意再和林可佳掰扯下去,不然只是白白給別人增加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葉婉清跟周蓉和趙靈仙說了一聲要回寢室休息,轉身就走。
周蓉第一個跟上:「你不去吃飯?下午還有一場考試呢,再怎麽心情不好也要吃點東西吧?」
趙靈仙也緊跟著,一臉不開心:「這都什麽事兒啊?」
「那我們先去食堂吃個飯,再回寢室吧。」葉婉清微微一笑。
周蓉和趙靈仙能旗幟鮮明地站在她這邊,這讓她微冷的心變得熱乎了一些……說實話,剛才她朝林可佳發難的時候純粹是因爲氣不過,可也沒自信說其他人就一定會跟林可佳不一樣。
現在……
葉婉清沒忍住朝著林可佳看去,發現她也微紅著眼眶看過來,眼中有傷心,有驚訝,有氣憤,也有一絲羞窘。
林可佳形單影隻地站在公告欄面前,而她身邊有周蓉和趙靈仙。
葉婉清收回目光,又一個沒忍住:「等考完了,去我家小小聚個會吧,我給你們做好吃的,支持點菜。」
「真的嗎?」趙靈仙心情瞬間大好,「那我要吃剁椒魚頭,我現在開始吃辣啦!」
周蓉沒點菜,只是眼中擔心少了幾分,多了點笑意。
——
下午的考試,葉婉清照樣發揮得不錯。
她跟周蓉和趙靈仙告別,晚上回家的路上,她在學校小賣部裡買了張大白紙,又買了墨水和毛筆。
心裡憋著一股氣,她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麽算了。
不管是誰在背後這麽捅刀子,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迎難而上。
改革開放是國家做出的正確指引,是這個時代的選擇,是唯一正確的前進方向。堅持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幷不是說就一定要故步自封,自己給自己設置枷鎖,自己給自己製造難題。
窮,才是社會主義嗎?
幷不是!
按照國家的規定,現在是鼓勵個體戶發展的。
而個體戶是對城鄉個體工商戶的一種俗稱,這一群人是得到國家承認的勞動者,只要是在國家法律准許的範圍內,不剝削他人、自食其力就好。
問題就在於「不剝削他人」這一點要怎麽界定。
公告欄裡那張大字報,提到了這個問題:因爲葉婉清在村裡雇傭的人數多達二十人,所以她是剝削者,她是資本主義。
因爲馬克思曾經在書中說過「按照我們的假設,他必須使用兩個工人……他的生活目的就只是維持生活,不是增加財富;在資本主義生産下,增加財富是前提。爲了……把所生産的剩餘價值的一半再轉化爲資本,他就必須把預付資本的最低限款和工人人數都增加爲原來的8倍……」,所以得出結論,雇工超過7人就是剝削階級,葉婉清不是個體戶而是資本主義。
看完大字報之後,葉婉清只覺得可笑。
馬克思只是在書中舉了一個例子,就被某些人當成了金科玉律,把雇傭七個人還是雇傭八個人當成了判斷一個人有沒有剝削他人,是個體戶還是私營業主的唯一標準,這簡直是荒謬!
這就是所謂的生搬硬套,所謂的教條主義!
前世葉婉清只是一個數學老師,她沒有經歷過創業路上的種種艱辛,對80年代個體戶所要面臨的困難也不是那麽瞭解,但是……她瞭解一些戈淵的事情。
就算那時候她和戈淵關係不是很好,也就每周一次的親密讓他們看起來像是兩夫妻,平常時候兩人的交流是能少則少,可也有實打實的交流。
從戈淵自己口中,還有在家裡工作了十幾年的保姆王嫂口中,葉婉清知道一些戈淵創業初期的事情。
比如說,這「雇傭七人還是八人」的問題,當時對戈淵的事業有過一定的衝擊,讓他小心過一段時間。王嫂一直很遺憾,說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戈淵會更早成功。
不過,出現這種情况也是難免的。
因爲改革開放是摸著石頭過河,很多事情國家也是第一次嘗試,所以法律法規幷不那麽完善,甚至不那麽正確都可以理解。
而隨著個體經濟不斷的發展,個體戶猶如雨後春笋一般地出現,朝氣蓬勃地發展,慢慢的生意做得好了,可不就擴大規模嗎?
這一擴大規模,超過雇工7個人的個體工商大戶即私營企業也日漸增多,國家不得不重視起這件事。是打壓,還是支持,這件事就在社會上引起了廣泛而激烈的討論。
而討論的結果當然是好的。
國家的表態是「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保持默認的態度。
到了83年更是直接發表了文件,提出「三不」原則,那就是「不宜提倡,不要公開宣傳,也不要急於取締」。
這條規定看似消極,實質是鼓勵雇傭多人的私營經濟的發展,持看好態度。
再往後走,事實證明國家的政策是正確的。
葉婉清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前世今生的事情,文思泉涌,下筆如有神,很快就把一篇《社會主義不是吃糠咽菜,個體經濟也能發家致富》的文章給寫了出來。
她的思想旗幟鮮明,那就是作爲一名工商管理系的學生,她積極響應國家的號召,發展經濟,這件事值得鼓勵。
幷且,她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之下讓村子裡的人得到工作機會,也提供給同學勤工儉學的機會,這更是一件好事。
她是因此而累積了財富,但不應該嗎?
工作的人得到了工資,勤工儉學的同學拿到了實打實的收入,而她作爲一個組織者,她的勞動難道值不得她的收入?雙贏有什麽錯?
如果整個社會嚴厲打擊她這樣既發展了自己,又爲別人提供了機會的行爲,工人失去了工作機會,學生生活質量得不到保障,這樣就很好嗎?
而大字報上所謂的指控,那是學藝不精的人看了一本馬克思主義就斷章取義,把區區一個例子當成了金科玉律,怕是不是有點搞笑。
如果馬克思得知,也許會氣得棺材板都摁不住!
另外,有人說她不務正業,她只能表示天才和庸人的區別不在於頭腦是不是够聰明,而在於天才會利用有限的時間去做無限的事情,而庸人……他們就像是臭水渠裡的蚊蟲,只會圍著別人叮咬。
文章的最後,葉婉清提倡學經濟的同學們學以致用,不僅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也帶領社會上的其他人走上一條富裕的道路,把國家建設得越來越好。
至於那些只會背地裡放冷箭的小人,就讓時間見證他們以後會如何!
酣暢淋漓地寫完這一篇文章,葉婉清痛快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然後,倒抽了一口冷氣。
「嘶……」她捂著手掌,秀眉皺得死死的。
桌子有點硬啊。
一邊默默關注的戈淵迅疾衝了過來,黑眸中滿是心疼,不愉地瞪她:「你心情不好就打我,拿桌子撒氣幹什麽?」
「桌子比你重要?」葉婉清突然有點想笑,斜睨著他。
「那倒不是。」戈淵一本正經地解釋,「但你打我,我讓你打。你打桌子,桌子倒是也讓你打,可你不是手痛嗎?我的手感不比桌子好?!」
葉婉清:「……」
好有道理,她竟然無言以對。
唇角抖了抖,她終究是沒忍住,眼睛一彎就笑出聲。
這傻男人。
站起身看了看時間,竟然已經晚上九點了……寫文章去了,她竟然沒察覺到時間走得這麽快。
都這個點了,可以睡覺了。
嗯……睡前還可以來一點减壓活動。
葉婉清活動了一下身體,杏眸瞅了瞅還站在她身邊,一臉擔憂看著她的大男人,突地依偎進他懷中,將他給緊緊抱住。
「淵哥,你在猴子的錄像廳看了那麽久的小電影,有沒有解鎖什麽我們沒有用過的姿勢啊?」
「……什,什麽?」戈淵一臉不敢置信,就像是看見天上掉餡餅一般,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不,耳朵出現幻聽了。
葉婉清輕咬著唇瓣笑了笑,杏眸中笑意絲絲纏纏,聲音放軟了,像是帶著糖,滴著蜜:「新姿勢啊,你不想嘗試一下嗎?你要是不想的話,那……」
「我想!」
生怕葉婉清說出什麽反悔的話,戈淵急得一彎腰就堵住了她的唇。
當他是傻子嗎?
哼!
——
翌日。
葉婉清一大早就把自己寫的文章貼到了公告欄裡,然後,也不管自己引起了多大的轟動,施施然走到考試的教室,找到自己位置安心坐下。
她這一副坦然從容的模樣,那叫一個雲淡風輕、飄然出塵,讓不少以爲她會驚慌失措,有或者憤怒跳脚的人吃驚。
不少人甚至暗暗在心裡欣賞她。
什麽叫臨危不懼?什麽叫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這就是!哪怕葉婉清同學是一個剝削者,那她也是最有風度的剝削者!
葉婉清當然不知道別人的想法,她也管不著,因爲要考試了。
安安心心地考完一場,周蓉和趙靈仙又凑了過來。
周蓉是怕她心情不好。
而趙靈仙……多半是知道了她貼在公告欄的回應文章,過來八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