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沈薔要走了， 是葉明珠親自把她送去車站的。

　　兩個好姐妹在站台上拉著手，相對都是泪眼， 臉上却都帶著笑意。

　　「薔姐， 上車吧，車子要開了。」葉明珠推了推沈薔，把手裡準備好的包袱給她。

　　從廣東到湘南要一天一夜， 坐在車上的時候不能幹挨著， 所以葉明珠準備不少吃的乾糧， 給沈薔在火車上吃著充饑，也能打發時間。

　　「做了不久吧。」沈薔接過， 眼眶又紅了一圈。

　　葉明珠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很開心：「是啊， 我昨兒晚上三點就起來了， 做到六點鐘。不過我做的吃食味道不怎麽樣， 薔姐你將就著吃吃。」

　　「傻子。」沈薔突地抱住葉明珠，低聲的， 帶著哽咽在她耳邊說道， 「傻姑娘！我現在要走了，要去結婚了，希望你也儘快找到你的緣分。我們都經歷過淤泥爛溝裡滾過一樣的痛苦人生，但我相信我們肯定會都幸福的！」

　　「是！」葉明珠堅定點頭，「薔姐， 你會幸福的！」

　　「你也是。雖然我要走了， 但有你父親陪著你， 我相信你肯定會把日子過得很好，會幸福的！」

　　「對，我也是！」葉明珠揚開燦爛的笑容，很認真地道，「我肯定會！」

　　雖然，也許她對幸福的定義不一樣。

　　*

　　火車帶走了沈薔，帶著了葉明珠的好姐妹，却幷沒有帶走葉明珠的勇氣。

　　她一個人在廣東也能生活得很好，何况還有葉向黨。

　　沈薔走後，兩父女重新租了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相互扶持著，日子沒有想的那麽艱難。

　　因爲少了沈薔一起忙活，而葉向黨身體受損也不適合總是奔波，所以葉明珠果斷地捨弃了從廣東進時興衣服去內地城市賣的生意，轉而專心致志地賣彩虹橋的飾品。

　　至於葉向黨，暫時讓他在家裡照顧一下家務，順便要把虧了的身體給養回來。

　　日子不僅要過，還要過好，葉明珠用手裡的現金在人流量大的市區租了一個不算大的店面，打算拼一把。

　　她在電話裡問過葉婉清的意見之後，小小裝修了一下，花的成本不算高，却把店面弄得乾淨又清雅，妝點得很有點文藝氣息。

　　一個店子裡光賣飾品，是撑不起來的。

　　主要是彩虹橋手工作坊如今生産出來的産品幷不算很多，而葉明珠又看不上別的飾品，覺得拿別的飾品會降低店內的品味。

　　認真想了幾天，葉明珠還是把主意打到了服裝這一塊兒。

　　仔細考察過廣州這邊的服裝市場之後，她覺得上海那邊的服飾幷不是沒有競爭力。

　　主要是，她很相信葉婉清的能力，覺得葉婉清做設計師的華興服裝廠生産出來的衣服，說不定能在廣州這邊掀起一股潮流。

　　廣州這邊的衣服新潮是新潮，但風格很雜亂，有些新潮的東西也幷不一定精緻優雅，哪怕是大廠子生産出來的衣服也沒有自己固定的風格。

　　相反，葉婉清設計的服裝，不僅看起來非常高檔精緻，還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氣質……

　　葉明珠覺得，那種氣質也許就跟古時候人說的「腹有詩書氣自華」一樣，就透著一股斯文勁兒。

　　說不定廣州這邊人也喜歡呢？

　　想到就做，葉明珠厚著臉皮給葉婉清打了一個電話，請她幫忙和華興服裝廠的朱磊牽綫，問能不能從華興那邊進貨。

　　這是好事，對葉明珠也好，對朱磊也好，葉婉清當然一口答應。

　　其實，因爲葉明珠這邊要的數量不多，朱磊那邊其實是幷不在意這麽一兩個小渠道的。如果不是葉婉清說和的話，朱磊不見得願意爲這個小渠道費心。

　　談妥了進貨的事情，因爲葉明珠那邊資金有限，葉婉清又用自己的分成給葉明珠墊付了第一批進貨的款項，還讓朱磊跟葉明珠說是他那邊給小店家的幫扶政策。

　　葉明珠從郵局拿到重重的包裹之後，對著包裹狠狠地哭了一場。

　　她知道，如果沒有葉婉清的無條件幫助，她想要拿到華興的衣服幷不容易。更何况，有誰會那麽好先貨後款？這裡面沒有葉婉清的幫助，打死她都不相信。

　　默默承了葉婉清的情，葉明珠幹起活來更拼了。

　　她長得漂亮，也會有心思不軌的人過來招惹，但她的性子磨礪出來了，一把剪刀從口袋裡拿出來握在胸前，就沒人不要命來戲弄她。

　　至於有人收「保護費」，她也不傻，不當出頭鳥，跟著周圍的店家交一點也行，但更多的就沒有了。

　　就這麽辛辛苦苦的，店子開起來了，收入也不錯。

　　葉明珠算是在廣州站穩了脚跟。

　　*

　　在廣州這些日子，也不是沒人跟葉明珠表達過好感，有的男人甚至還不錯，長得精精神神的，品行看著也好，家庭也好。

　　但葉明珠却幷不心動，這些人不是通不過葉向黨的篩選，就是她自己根本看不上。

　　一方面，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在那個夏日却寒冷的夜裡死了，再也對男人和感情沒有期望。另外一方面，她又不願意把自己看成一團淤泥，不願意自己帶著自卑的心情去跟人將就。

　　之前親眼看到玷污她的那三個人渣被槍斃之後，她心裡的怨恨消散了一些，但有些想法却更冷了。

　　她真覺得自己不需要感情。

　　如果真要談感情的話，她要不要跟人坦白自己曾經的事情呢？

　　坦白了，那是把她自己的傷口挖開給別人看，把主動權交到別人的手中。如果那個人厚道一點，只是介意她曾經的事情，却爲她保密的話，這還好。

　　萬一那個人不厚道，不僅嫌弃她，還把她曾經的事情當成談資宣揚得到處都是，那她還活不活，還要不要在這邊待下去了？

　　可如果不跟人說自己曾經的事情，算不算欺騙，算不算隱瞞？

　　葉明珠也不是沒有仔細考慮過未來的事情，但她還是不太相信自己的運氣會有多好。

　　像是沈薔，猴子一早就知道了她的難事，當時還是猴子把沈薔從落水的池塘裡撈起來的……他們那樣的相處，就是順理成章。

　　而她自己，那還是算了吧。

　　與其跟人處對象的時候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又怕辜負了別人又怕辜負了自己，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清清靜靜的，懶得想那方面的事情。

　　就算別人知道了她的經歷之後也願意和她處對象，但她就因爲這一個原因，就要感恩戴德的接受，和結婚生子嗎？

　　很顯然的是，這些年她性子雖然變化了很多，但本質上還是那個不知足的葉明珠，不是只要男人滿足了這一個條件她就會接受的。

　　想好了，葉明珠就不再糾結了，把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乾脆放下了。

　　這一放就放了好幾年。

　　*

　　幾年時間過去，葉明珠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好，也越來越有自信。

　　她在廣東不是一個人，因爲葉向黨一早就丟下了清水縣的一切，在那三個人渣被槍斃之後就跟著她來到了廣東。

　　休養好身體之後，葉向黨就開始給她幫忙了。

　　一個人做事的時候，再苦再累都是葉明珠自己扛著，沒人心疼。可現在身邊有父親了，她覺得苦覺得累的時候有一個人分擔不說，也有地方找人訴訴苦了。

　　這對她影響很大，讓她充滿了能量。

　　她曾經覺得自己堅不可摧，可當葉向黨照顧她，吃飯時候非要把魚肚子那一塊夾給她的時候，她又感覺自己變回了曾經那個天真的小女孩，覺得自己還能再肆意，再任性。

　　她總算也知道了，原來一個人之所以堅强不是因爲她天性就堅强，是被逼的，是沒辦法。

　　如果能撒嬌天真就活得好，多想不通才逼著自己堅不可摧呢？

　　不過，她也不怨恨了。

　　她現在過得好，那就行了。

　　往日就當成歷練吧。

　　然而她放弃了找一個人戀愛結婚的念頭，覺得一個人過一輩子也很好，葉向黨却幷不是很贊同，希望她能找到一個男人好好過日子，再生一個孩子。

　　葉婉清也在爲她操心，找機會跟她說起了張闖的事情。

　　*

　　兩姐妹坐在戈家別墅院子裡的葡萄藤下擺著的竹席子上納凉，小麥和大米搖搖擺擺在院子裡走路，憨態可掬，像是兩隻笨拙的小鴨子，劉麗秀跟在他們身後笑呵呵地保護著。

　　葉婉清一邊用眼角餘光看著家裡兩隻小崽子，一邊關心地問葉明珠：「明珠，我看得出張闖對你有點那方面的意思，你自己是怎麽看的？」

　　葉明珠沒有先回答，而是歪著腦袋想了想，問：「姐，你是怎麽看的？你覺得張闖這人好嗎？」

　　其實她不傻，一早看出來張闖對她有點意思，只是她自己沒感覺而已。

　　就像是她曾經想過的那樣，不是誰接受了她的過去，她就要接受那個人。

　　她還想要自己喜歡。

　　「我啊……」葉婉清嘆了口氣，「我覺得他人品不錯，能力也有，這些年看著對你很有心，這份心意我覺得還是不錯的。但是……他年紀畢竟比你大了十幾歲，不算年輕了，長得也不出彩，家裡據說有哥哥嫂子還有一個守寡的老娘，我覺得這有點不好。」

　　葉婉清最後總結：「總之吧，我覺得他這個人勝在有心，但別的條件都稍微差了點……」

　　說起這個，葉婉清還有點不好意思。

　　人家都是使勁撮合，她估計也只有她才會這麽說話。

　　可是，她真覺得葉明珠能找到更好的人，張闖……不是不好，就是也不是最好的那一個。而她，不想勸人將就。

　　葉明珠噗嗤笑出聲：「姐，我還以爲你會說張闖很好，勸我跟他在一塊兒呢。」

　　畢竟，張闖算是追她的人中最長情的一個了。

　　「你想法真多！」葉婉清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也忍不住笑起來，「我也就是這麽跟你說一說，催催你，具體怎麽决定還是看你自己的，我都支持你。」

　　「我要是一輩子不結婚，你也支持我？」葉明珠問。

　　這話題兩姐妹不是第一次提起，葉婉清也不是第一次表態，聞言還是道：「雖然我可能會保持每年催婚一次的頻率，但你真要不結婚我也支持你。」

　　說支持，還每年要催婚一次，真假！

　　葉明珠抿了抿嘴，想忍住笑，結果還是沒忍住。

　　只是，她笑著笑著却扭過頭去看著黯藍的夜幕，泪水打濕了眼眶。

　　「姐，我會好好想想這事的，你別太爲我操心。」

　　「嗯。」

　　*

　　從戈家別墅出來，葉明珠想著今天跟葉婉清聊的事情，心神有些恍惚。

　　一個沒注意，她差點撞上了一輛轎車。

　　車輪跟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刹車聲，葉明珠驚恐地後退一步摔倒在地上，手心被粗糲的地面擦破，疼得她倒抽一口氣，眼泪水一瞬間冒了出來。

　　但好在沒有別的傷。

　　說起來，這事也不能賴車主，只能說是她自己不小心。

　　葉明珠吐出一口氣，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準備站起身來，然而耳邊傳來一陣脚步聲。

　　抬眸朝前看去，一個高大身影甩上車門，疾步朝她走來。

　　「這位女同志，你有沒有傷到哪裡？」

　　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粗獷，像是細砂紙在木頭上打磨發出來的聲音，但是，却幷不難聽，反而又一種很特別的特質。

　　寬厚的大手伸到面前，葉明珠猶豫了一瞬，自己撑著手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一動，她才發現脚也扭到了，稍微一動就是鑽心的疼。

　　「對不起，請問你有沒有傷到哪裡？如果你有哪裡不舒服，我現在馬上送你去醫院。」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