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之痛

　　張蜜在獄中的時候，陸懷遠曾去探望過她。張蜜面無表情，讓他以後不必再來。

　　後來陸懷遠再去探視的時候，張蜜就不再見他。

　　隔此經年，張蜜第一眼看到的，是陸懷遠的鬢角已經有了風霜的痕迹。

　　「你怎麽來了？」張蜜仰著臉，眼神淡漠，簡單的衣著穿在她身上仍舊風姿綽約。

　　陸懷遠却反問她：「你不跟小雅走，以後打算怎麽辦？」

　　「我用得著靠她嗎？」張蜜站起身，笑得捉摸不透，「這不是還有你嗎？」

　　陸懷遠未置可否，「先上車吧。」

　　陸時延的消息只比江雅晚了一步。

　　他本想按捺幾天，沒想到張蜜出來之後會這麽快找上了陸懷遠。陸時延心內懷疑消息的真實性：陸懷遠不會這麽蠢的吧？這個女人可害得他差點坐牢。

　　陸時延連招呼都沒提前打，直接回了老宅。

　　他自從搬出去單獨居住後，很少跟陸懷遠聯繫。陸懷遠見到他，有些訝异和喜悅。

　　「延延？」他側身讓他進屋，「吃飯了嗎？沒吃的話讓阿姨給你做。」

　　「不用，我來找人。」陸時延聽見他的聲音下意識感到煩躁，「張蜜在你這？」

　　張蜜此時正好從樓上下來。

　　「巧不巧？我找不到你，只好讓你來找我了。」她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笑。

　　陸時延看著她的笑，忍不住皺起眉。他眉宇之間的學生氣已經消散，看起來很有威懾力。

　　「延延，她只是暫住幾天……」陸懷遠提醒他別小題大做。

　　這句話精確無誤地惹怒了陸時延。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當初爲了撈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一天也不行，別髒了爺爺的房子。」陸時延怒極，語調反而冷靜得出奇，他乜斜著張蜜，「收拾東西，立刻滾。」

　　「延延！」陸懷遠沒想到陸時延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無言。

　　「你清醒點好不好。」陸時延隱忍地閉了閉眼，「誰都可以，但她不行。」

　　「我很清醒，延延。」陸懷遠疲憊地說，「你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張蜜事不關己地站在一旁，眼裡跳動的光像死灰裡的火星。她靜靜說：「我要見一個人，見完她我立刻離開。」

　　「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談條件？」陸時延轉頭，唇角諷刺地勾起，「該不會是就在這等著我吧？」

　　「就憑我現在站在你家裡，你和你爸在因爲我爭吵。」張蜜拾級而下，「沒有威脅你的意思，我只是和你談條件。見她一面，我以後不會再回B市。」

　　「你要去哪裡？」陸懷遠詫异。

　　張蜜顧不上理他，她緊緊盯著陸時延，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別做夢了。」陸時延拒絕得乾脆，「她不會想見你的。」

　　「你怎麽知道？」張蜜搖搖頭，「也許，她會呢。」

　　自從那天巧遇了陸時延的媽媽，程澈就不太敢接陸時延的電話，很怕一個電話就被叫去見家長。陸時延對她的慫又愛又恨，却不想逼她太緊。

　　周末，陸時延在公寓裡看文獻，程澈端著手機打游戲。

　　程澈總感覺最近陸時延心事重重的。不會是因爲自己吧？

　　這都看了一上午了，程澈擔心他會累，溜進書房喊他打兩把游戲放鬆放鬆。

　　「好，放鬆放鬆。」陸時延心事重重地拿起手機。

　　兩人就窩在公寓裡的沙發上。程澈吃鶏未半而中道崩殂，而陸時延輕輕鬆鬆玩到了最後1v1的緊要關頭。程澈觀著戰，嫉妒得坐不住了，故意往他懷裡膩，拿胸去蹭他，「別玩游戲了，玩玩我吧。」

　　陸時延坐懷不亂，手都不帶抖的，穩准快結束了在對面木屋裡狗著的敵人。

　　干擾失敗，程澈撇撇嘴要起來。陸時延按住程澈，不許她起來：「發完騷就想跑？」

　　程澈笑著大喊：「救命——强奸——」

　　陸時延看她心情好，决定這個時候問問她的意見。他把程澈擺正，說：「澈澈，有件事我要問問你。」

　　程澈半靠在他懷裡，以爲是自己擔心的事情。她笑嘻嘻捂住耳朵，「不在，不聽，不知道。」

　　陸時延看著她彎成月牙的眼睛，有些猶豫。

　　算了，還是別拖泥帶水了，長痛不如短痛。

　　他下定了决心。

　　「我想了很久，還是得告訴你。澈澈，還記得張蜜嗎？她出獄了，想見你一面。」

　　程澈楞住，笑意驟然凝在臉上。

　　陸時延心裡有些發疼，這件事不光是她的傷疤。

　　他捧住程澈的臉，認真說道，「寶貝，你不想去可以不去。我告訴她你不會想見她的，但我又覺得，這件事需要你自己决定。」

　　陸時延希望她能一直是被呵護的小姑娘。如果有意外，他來承擔就好。

　　但他也怕人生凶險，如果他不在身邊，她面對惡意時沒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澈澈？」陸時延語氣溫柔到不可思議，「無論你面不面對這件事，它都存在對不對？」

　　是啊……

　　所以她已經把彼時的泪水消化了，融進自己的血肉，組成了一個新的她。她不怕面對。

　　這件事是無論怎樣都不會再能刺痛她的一件事。

　　但。

　　「去見她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我倒想聽聽她要說什麽……不過也很好想像，大概就像電視上的尋親節目吧。」程澈略帶諷刺地笑了笑，「但我總覺得，這樣是背叛了媽媽。」

　　背叛了傾盡心血愛著她、希望她不受任何傷害的程芸樺。

　　陸時延深知這一點。

　　「好。那我們不去。」他捏捏她的臉。

　　程澈搖搖頭，「不，我要去。我想問問她，我爸爸……是一個怎樣的人。」她抬起眼睫，「我不認識我的爸爸。媽媽不怎麽提他，我也沒有問過。你知道的吧？人對自己的根，有著天然的好奇。」

　　陸時延有些鼻酸。

　　他把她擁到懷中，不讓她看自己的臉，「如果你願意，可以喊我爸爸。」

　　「滾啦！」程澈捶著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陸時延剛才真的有一瞬間，希望她能是自己的女兒，然後，給她世界上最盛大的寵愛。

　　雖然他自己也幷非金剛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