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範文苑一生都用一個好字概括, 長得好, 家世好, 嫁得好,就連生的兒子都比別人好。
許輕舟也很是給她長臉,從小到大, 聽話懂事,學習好,有禮貌, 逢人遇事都能處理的妥妥當當,從來沒讓人操心煩惱過。
每一個人提到范老師和許老師的兒子,無一不是豎起大拇指誇獎,不論是長相還是能力, 人品還是前途, 字字句句都是讚賞。
範文苑不止一次覺得,自己這輩子最驕傲的事,就是有許輕舟這麼一個兒子,因為她的兒子,遙遠的未來,也充滿了希望。
她像普通母親一樣, 沒有太多的奢求期望, 只是想著自己能夠看著許輕舟成才,事業有成, 成家立業,不出格, 不墮落,擁有屬於他自己輝煌的人生,繼續在眾人的誇獎讚賞中走下去。
這樣,自己便覺得作為一個母親的人生,已經很是圓滿了,
卻沒有想到有一天,她引以為傲的兒子,會站在世上與他最親的親人面前,用著異常嚴肅認真口吻,說著讓所有人都險些崩潰的話。
“我這輩子不打算結婚了。”
範文苑還沒從兒子回家的喜悅中反應過來,就被這句話怔住了,甚是懷疑自己還沒醒,處在夢境當中。
在她身後的許慎行父子倆,也和她是同樣的反應,身體僵硬,睜大了眼睛,滿臉的震驚。
最後還是老爺子先反應過來,他伸出顫抖的手指,直直指著許輕舟,難以置信的問:“你,你在胡說什麼?”
許輕舟站在客廳中央,身體緊緊繃直,雙手緊張的抓住衣角,垂著頭,臉被籠罩在黑暗之中,以至於看不清他的表情。
聽著許爺爺的聲音,他手指輕顫了一下,隨後下意識歎了口氣,像是做好了什麼決心,孤注一擲,索性把剛剛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爺爺,對不起,我以後可能,可能不會結婚了。”
他聲音不大,輕輕柔柔,和他平時說話無二,清冷悠揚,但是卻能讓在場的每一個人聽的清清楚楚。
雖然許輕舟說的這話含糊不清,沒頭沒尾,但是範文苑心中隱約感覺到了不安,母子連心,她能感覺到自己兒子心中的恐慌,想起許輕舟過年時的不對勁,還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問話,突然之間,像是明白了什麼。
隨後皺緊眉頭,急忙走上前,拉住自己兒子的手肘,故意用著輕鬆的語氣,笑著說道:“兒子,你是不是坐車坐暈了,都開始說胡話了,快快快,我先帶你去休息一下,等睡醒的咱們再說。”
許輕舟抬頭,伸手握住了范老師的手,輕輕將之從自己手肘扯了下來,對著她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個笑容,輕笑著說:“媽,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話音一落,便朝著前方邁出了兩步,臉上帶著點若有似無的笑意,看著自己的爺爺和父親,輕輕張嘴。
範文苑心中的不安成真了,他已經知道許輕舟要說什麼,還沒等許輕舟發出聲音,她背對著幾人,急忙開口喝止,“許輕舟!”
范老師極少用這種語氣和人說話,這三個字說的很急,很快,顯示出來主人內心的不安,著急的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尾音有點顫抖,險些破音。
許輕舟聽著這一聲吼叫,心中百味雜陳,也是不好受,但是他已經做好的打算,好不容易邁出的一步,若是回頭了,便沒有下一次,那他和顧堯,也就沒了未來。
思及至此,他吞咽了幾口唾沫,待喉嚨的哽咽感好了些許,這才重新張口,把剛剛沒說出來的話說出,“我喜歡一個男生,我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我以後不能結婚了。”
若說剛剛那句話讓許家父子倆覺得莫名其妙,那這句話表示讓他們喪失理智的直接導火索。
兩人聽完了許輕舟這句話,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呆呆的互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困惑,這些字明明很簡單,組合在一起,形成一句話,卻讓人聽不懂。
什麼叫喜歡一個男生?什麼叫要和他在一起?什麼叫不能結婚?
這個資訊太過突然,許家父子倆感覺像是做夢一般,絲毫沒聽懂其中的意思。
範文苑沒有轉身,這場鬧劇超出她的預想,讓她很是被動,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許爺爺拄著拐杖,小心翼翼的走到許輕舟跟前,臉上沒有一樣的慈祥溫柔,而是黑著一張臉,冷冷道:“你再說一遍。”
許輕舟直視著老爺子的眼睛,整個人像是挺拔的樹木,站的直直,沒有一點退讓膽怯,依舊用著自己清冷的聲音再次重複,“我喜歡一個人,我答應了他,要和他在一起,我不能結婚了。”
剛一說完,許老爺子便揚起了手中的拐杖,重重的朝著許輕舟的膕窩處敲去,後者感覺膝蓋出突然傳來一陣疼痛,腳上一軟便站立不住,連帶著身體向前傾去,“咚”一聲跪倒在地,肌肉和地面碰撞發出的沉悶聲在客廳裡響起。
這痛順著許輕舟的腿部向上蔓延,疼的他額頭出了許多冷汗,但仍舊挺直了脊背,沒服一點軟。
聽見動靜,範文苑回過身,就看到自己寶貝兒子跪在地上的場景,急急忙忙圍了過來攬住許輕舟的肩膀,仔細察看,滿臉都是心疼:“兒子,疼嗎,疼嗎,你告訴媽,是不是很疼,那兒疼了。”
“媽,我沒事,爺爺打我是應該的,你別過來,小心受傷。”許輕舟忍著疼痛,笑了笑,輕輕把范老師推到一旁。
“爸,你幹嘛呢,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得打小舟嗎?”許慎行從沒打過自己兒子,看到這景象,也是心疼死了,下意識就伸手攔住許老爺子的拐杖。
老爺子黑著一張臉,臉上的表情很是複雜,他對許輕舟的疼愛教導,不比許慎行夫妻倆少,這是他一點一點培養到大的親孫子,他最為自豪驕傲的孫子,他活了大半輩子,為的就是看著兒孫幸福,做夢都等著許輕舟成才成家,幸福安康。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從小聽話的大孫子,會有如此出格的一天,這讓他如何不氣,他氣許輕舟抹黑許家的名聲,氣他對未來的不負責,氣他的自甘墮落。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許輕舟一錯再錯,只當孫子是一時糊塗,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打醒許輕舟。
老爺子教書育人多年,骨子裡為人師表的氣勢還在,看見自己兒子兒媳這樣,冷著臉,沉聲道:“許慎行,你們夫妻倆教的好兒子,讓他放著正經人不做,去做那些道德敗壞的事,你們管不了,我來幫你們管,給我讓開。”
說完,用力抽出被許慎行輕輕握在手中的拐杖,對著許輕舟的背部又是一棒子,“我教你讀書,教你做人,教你看國學典故,我有沒有教你去喜歡男人。”
每一棒力度都不輕,敲在皮肉上,發出的聲響一陣一陣。
額頭的汗水越來越多,漸漸將他額前的頭髮沾濕,結成一縷縷,多餘的汗水匯成一道道水痕滑落至下巴處,變成一顆一顆的水珠,滴落在瓷磚鋪成的地板上。
許輕舟忍著身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嘴唇被他咬的發白,含糊不清的回答,從唇縫間悶聲而出,“沒……沒有。”
“那你知道錯了嗎?”
“沒……沒有。”
“許輕舟,你還懂不懂道德,懂不懂羞恥,你這是不忠不孝,喜歡男人就是錯了。”
“沒……我沒錯,沒有。”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這是有病,是瘋了,許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爺爺……”
“別叫我爺爺,我們家沒有你這種喜歡男人,你對得起你爸媽,對得起我嗎?”
許爺爺越說越是生氣,手上的力度也漸漸加重起來,皮肉被敲擊的聲音格外沉悶。
許輕舟的眼睛被汗水沾濕,眼睫毛粘在一塊兒,讓他睜不開眼,眯著眼睛喘著氣,很是難受。
敲打聲,哭聲,咒駡聲,響成一片,讓這個早晨變的十分雜亂。
無論許老爺子說什麼,許輕舟依舊咬緊牙關,堅持說著自己沒錯,為什麼別人總認為他錯了呢,他真的不覺得自己有錯。
喜歡一個人,何錯之有啊。
老爺子開始是真的動怒,打了幾拐杖後,火氣消了些許,看著自己孫子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唇上鮮紅的血液順著嘴角流下,更加襯的他的臉慘白如紙。
他滿頭都是汗水,眼睛半睜半眯,盯著前方像是對不上焦,混濁不堪,整個人的呼吸非常輕,仿佛下一秒就回喘不上氣了。
許輕舟從小到的雖說不是被含在嘴裡長大,但也算是被捧在手心呵護的,從未被打過,無論在家還是在外面,從沒人能讓他吃一點苦頭。
他感覺到老爺子停下了動作,忍著不適,睜開眼睛,看著在這世上,自己最親的三人,抽了抽鼻子,用沙啞的聲音的輕聲說道:“爺爺,爸媽,你別生小舟的氣。”
只這一句話,讓三人都怔住了。
許輕舟小時候也曾經調皮過,他四歲那次,許家夫妻倆忙著學校的事,疏忽大意,忘記去幼稚園接小輕舟,剛好老爺子那天有事,就這麼讓他自己回家,接著,後面就找不到了。
夫妻倆差點瘋了,找了一天一夜,沒有休息,跑遍了大街小巷,每一個角落都找一遍,最後在家門口看到灰頭土臉,縮成一小團的小輕舟。
他找不到路,兜兜轉轉好久才走回家了,滿肚子的委屈想給自己爸媽爺爺說,想說那條巷子和家裡的不一樣,他不知道往哪兒走,想說外面好多車,他有聽老師的等著綠色的燈亮了才走,想說他好餓,好累,想吃媽媽做的雞翅……
想說的有好多好多,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自己媽媽抱緊自己,哭的撕心累肺。
年紀還小的小輕舟不知道父母爺爺的哭聲,是因為對自己的失而復得,只是茫然的以為,是自己亂跑做錯了事。
他耷拉著腦袋,輕輕用小手拍了拍范老師的背,奶聲奶氣的說:“爺爺,爸爸媽媽,你們不要生小舟的氣好不好。”
許才子為數不多的示弱,也是因為自己的家人。
這時的畫面,好似與當時重疊。
範文苑猛地一下就哭出聲來,她掙開自己丈夫的懷抱,快速跑了過去,將傷痕累累的許輕舟輕輕抱進懷裡,淚水沾滿了她的臉頰,讓這個平時鎮定冷靜的女人崩潰起來。
她撥開兒子濕儒儒的頭髮,哽咽著說:“小舟乖,媽不氣,媽不氣,媽怎麼會生你的氣呢,不疼啊,不疼啊,媽媽帶你去醫院。”
許老爺子身體晃動了一下,踉蹌了幾步,跌坐在沙發上,聽著兒媳婦的哭聲,感覺心口難受,說不清的難受。
他怎麼能眼看著許輕舟墮落,他的孫子,人生才剛剛開始,有著更多很美好的未來,不能染上污點,他只是想把孫子從那個泥潭里拉出來,卻未曾想,也許自己眼中都泥潭,卻是孫子眼中的樂園。
看著自己孫子得慘狀,最重要的是,施加刑罰的卻是自己,許老爺子看著眼前這場鬧劇,讓人覺得好笑而又乏力,家長總是把自己認為對的東西強加給孩子,即使是一片好心,但卻從未問過孩子是否需要。
他們沒有思考過許輕舟為什麼會喜歡那個男生,甚至都沒有想著去瞭解一下孩子的心裡想法,沒有詢問過,兩人在一起是否會幸福,只是一味的覺得這種行為是丟臉抹黑。
其實追根究底,不過是那十分虛假的自尊心在作祟。
世上的事物沒有對與錯,有的只是喜歡分對錯的人。
這些人,針對一些不能用法律和法規解決的問題,將多數人認同的東西歸為對,而將少數人認可的則歸為錯。
就像男人喜歡男人,于多數人而言,便是錯,卻忘記這個問題的根本是喜歡,喜歡一個人,本來應該是平等的。
除了當事人,沒有人能夠站在上帝的角度,去評判喜歡的對與錯。
老爺子教了半輩子的書,卻忘了教教自己。
許輕舟靠在範文苑的懷裡,看著爺爺的臉,聽著范老師的哭聲,腦中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東西。
他想著,爺爺說的其實沒錯,自己的確不忠不孝;想著,范老師眼線都哭畫了,看起來有點恐怖;想著,自己才被打了十下都痛的要暈了,那顧堯被打的時候,是不是比自己更痛。
昏過去的那一刻,他想著,顧堯因為他被打了一次,自己又因為顧堯被打了一次,他倆還真是該死的和諧。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放顧堯穿越過去,遇到找輕舟的時候:
顧堯:【摸下巴,遞糖】小弟弟,來來來,聽哥哥給你說。
小輕舟:【眨巴眼】老師說比我大十多歲的,我們應該喊叔叔,請問你大。
比人大了十六歲的顧堯:……
顧堯,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