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陸躍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原本他聽到淩音的呼吸聲漸趨平穩、綿長, 似乎是快要睡著了,但是外面的風雨不斷往裡吹,一次次的將那呼吸聲打亂, 他就悄悄地往外挪了挪, 盡可能的用自己的身體把風口堵住。
淩音睡意朦朧地叮囑他往裡面靠別淋著雨時,他在那會兒其實大半邊身體都袒露在外面的疾風驟雨中。
但是他一點兒也不覺得難受, 反而還因爲淩音隨口的一句囑咐,心裡面喜滋滋的。
頭突然就漲疼了起來,毫無預兆。
以爲會和之前的那幾次一樣, 疼著疼著就不疼了。
然而, 事與願違。
很快陸躍便感到自己的全身都開始漲疼。
然後又從漲疼轉爲燒灼, 尤其是他的右側肩臂。
那種從骨子裡涌出來的滾燙燒灼,讓陸躍不自覺地緊綳起了全身的肌肉。
被薄薄的束縛衣布料遮蓋的肌肉群突突地跳動,連帶著其上墳起的青筋也跟著一塊兒不斷抽搐。
黑暗中, 陸躍緊握成拳的雙手骨節嶙峋,那些骨頭在强勁握力的壓迫下仿佛下一刻就會刺穿皮膚,直接帶著血肉戳出來變成森然的骨刺。
不想吵醒剛剛入睡的淩音,陸躍强自忍耐著。
他發現不斷拍打在自己身上的冰冷雨水仿佛能短暫緩解那股愈演愈烈的燒灼感。
於是, 他半身探出樹洞, 任那風吹雨打。
可惜當他的右側肩臂不受控制地冒出火星,冰冷的風雨也不再奏效了。
火星燒穿束縛衣的布料, 被冷雨澆熄, 發出嘶嘶細響, 轉眼却又會死灰復燃。
陸躍意識恍惚的慶幸著, 還好有外面的風聲雨聲,將他身上嘶嘶冒烟的動靜都蓋過去了……
他看了一眼熟睡的淩音,倏地,牙關被緊緊咬合。
身體裡不斷翻涌、叫囂的躁動已經難以壓制,他迫切的想要做點什麽,撕碎什麽,乃至摧毀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
陸躍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害怕。
心裡有道聲音正不斷地催促他,讓他必須儘快離開這裡,離開淩音的身邊,必須儘快……
風雨聲確實是最好的掩護。
一切似乎都發生得悄無聲息,唯有伫立的大榕樹做著沉默的見證,它的樹洞裡空了一塊。
沒過多久,風收雨歇。
却幷不是雨過天晴後的舒朗。
恰恰相反,沒有了風,潮濕的空氣變得更加滯悶。
叢林上空,黑壓壓的雲層蓋頂,隱隱又有閃電伴著悶雷聲由遠及近。
『霹哢!』
如墨的天際被耀目的閃電劈裂,隨之而來的響雷震得大地都爲之一顫。
淩音在閃電的白光亮起時被驚醒。
整個樹洞都被閃電照得前所未有的亮堂。
許是自出生以來第一次遇到如此電閃雷鳴的極端天氣,熊猫崽子被嚇壞了,就看它整隻熊都在淩音的懷裡縮成一團,嗚咽著瑟瑟發抖。
——不怕,就是下雨打雷而已,很快就會過去,沒事的。
淩音撫著熊猫崽子的背毛,眉頭却在又一個閃電亮起時蹙了起來。
樹洞裡空落落的,不知何時少了個人。
「陸躍?」淩音下意識地喚了一聲。
人是什麽時候出的樹洞,她竟然半點也沒有察覺。
淩音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警覺性,是否因爲換了一具身體而降低了。
「陸躍!」沒有得到回應,淩音拔高了音量。
她探出樹洞查看,借著剛好落下的閃電,確定這附近幷沒有陸躍的踪影。
將懷裡的熊猫崽子安置在樹洞裡,淩音爬出樹洞,隆隆的雷聲震得她耳鳴,却還是讓她聽到了些許不一樣的動靜。
淩音仔細辨認片刻。
隱隱有難聽的怪叫聲傳來,而能發出這種難聽怪叫聲的,除了那隻被她養著的巨大雛鳥還能有誰。
不過從這叫聲的清晰度看來,巨鳥此刻明顯不在它榕樹外的巢裡,它離巢了?
說起來,經過這段日子的休養,巨鳥身上的傷確實恢復得還不錯,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至於精力旺盛到,在如此閃電交加的夜裡跑出去鬧騰吧?
淩音一邊凝神一邊往氣根林外跑。
前有陸躍不見人影,後有巨鳥莫名離巢,而兩者又有著奪食這樣不共戴天的大仇……
淩音循著巨鳥的聲源一路顛顛撞撞地跑。
黑夜中行路,尤其還是在錯綜的叢林間,若非有接連不斷的閃電照亮前路,淩音根本是寸步難行。
耳畔巨鳥的怪叫聲變得越發清晰,淩音的异能總算得以施展,能够領會那其中所包含的語義了。
——陸壞東西,你怎麽啦?
——你燒起來啦!
——不跟你玩了,你這個偷吃食的壞東西,你燒起來了,你要壞掉了。
——我要去告訴淩音,你壞掉了!她以後肯定也不會再跟你玩了!
這段日子,淩音抽了空把自己的名字還有陸躍的名字教給了巨鳥,順便也給巨鳥起了名字。
因爲巨鳥的模樣很像淩音印象中聖賢鳥的放大版,淩音於是便把它的名字定爲小賢。
誠然巨鳥和小這個字扯不上半點關係,但考慮到它本質上還是隻雛鳥,性子又十分孩子氣,冠個小字也算合適,還顯得親昵,叫起來也順口。
不過,從小賢這個名字便不難看出,淩音對於起名這件事的不在行。
對了,淩音也給熊猫崽子起了個名,是照著熊猫崽子的體態起的,叫作圓圓。
淩音對於巨鳥的聰慧是有所認知的,她很確定在自己教導了巨鳥數遍後,巨鳥便把她和陸躍的名字記下了。
但是這傢伙皮得很,它樂意叫淩音的名字,却總不肯好好的表達出陸躍的名字,總是把陸躍表達爲壞東西,偷它吃食的壞東西!
拋開起名字時那些雜七雜八軼事,淩音領會了巨鳥的語義後,兩根細眉蹙得更緊了。
陸躍的异能可以用了?
要知道這段日子,陸躍的异能可一直都處於完全不能使用的狀態。
淩音還爲此憂慮過,想了不少過往末世中异能者恢復异能的法子,但一則這裡沒有喪屍取不到晶核,再則這外星人的异能與她過往所知的普通人的异能仿佛也不盡相同,終究是不得其法,淩音只得惋惜作罷。
如今陸躍的异能似乎是恢復了,一邊在叢林間穿梭的淩音,一邊在心裡不無慶幸著。
雖說能不能用异能,淩音都已經把陸躍當作是自己的盟友、同伴,但是有异能則多一分戰力,對於他們未知的前路也算是加上了一道更堅固的保險。
淩音的態度自是樂見其成。
不過,等會兒她還是得先敲打陸躍一番,總是不吭一聲就往外竄是怎麽回事?還有他和精力旺盛的巨鳥打鬧,只要謹慎著點別受傷倒也沒什麽,但是絕對不能對著巨鳥用火异能,這要是萬一把巨鳥的翅膀給燎了,她肖想已久的代步工具就又要延遲了,說不定還可能直接就泡湯了。
在親眼目睹陸躍的現實狀况前,淩音真的一點兒也沒往壞處去想。
當初她遇到陸躍時,身體和意識狀態都綳在臨界點上,這讓她沒能注意到當時的許多細節,包括陸躍那明顯异常的狂態!
之後,她同陸躍朝夕相處,發現對方的心性猶如稚童般純粹,更是不加設防。
而此刻,看著半身熊熊燃燒的陸躍,野獸般吭哧粗喘著,發瘋了似的對著面前的空氣不斷撕打,淩音怔在了當場。
這是……异能暴走嗎?
519死囚直播間裡,通過淩音的眼,看到這一幕直播畫面的觀衆們也具是怔了怔。
「518這是又病發了啊……」
「他這個狀態應該屬基因返祖症裡的狂躁症吧?」
「肯定是狂躁症啊!歡,沒救了!」
「我一個長輩就是基因返祖狂躁症,我那會兒還小呢,隻被帶著去醫護中心探望過他一次,當時他的狀態就和518號現在差不多。據醫護人員說,在這種狀態下,他是完全認不得人的,除了無止無盡的破壞欲,沒有其他別的感知了。」
「提問前面,那把他們綁起來等症狀消退不行嗎?我聽說狂躁症一旦進入中期,就會被醫護中心要求安樂死。」
「我來回答吧!答案是不行。狂躁症的破壞欲不止於外物,也包括病患本身,把他綁起來就形同逼迫他自殘。安樂死於他們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尊重。」
「同意前面對於安樂死的態度,狂躁症一旦進入中期,發病頻率就會變得十分頻繁,與其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人自我毀滅,倒不如讓他早早走得安寧。」
「感覺相比起來,還是基因返祖衰竭症還有解離症好些……」
「前面你搞笑呢吧,都是絕症,誰比誰好哦!要我說,星盟衛生部趕緊解决基因缺陷問題才是正經。」
「歡,所以說啊,有返祖异能雖然挺帥,可惜代價昂貴,幸好我的基因很完美!」
「滅世作孽啊,也不知道這個518號還能撑多久,我還挺喜歡看他和519互動的。」
……
「臥槽,519竟然還叫他,這不是在找死嗎?」
「無論她再叫幾遍都沒用的,518現在根本什麽也聽不到!」
直播畫面中,一道樹形閃電裹挾著裂天之勢劈破濃稠夜幕。
却見那仿若溶於夜色的女人正在一步步的靠近不遠處半身燃燒的男人,一邊靠近,女人一邊試探地喚著對方的名字。
「陸躍。」
半身燃燒的男人却毫無反應,他像是深陷在自己的夢魘中,自顧自的和身前的一團空氣搏殺著。
女人是謹慎的,沒有得到回應讓她靠近的脚步變得遲疑,最後在距離男人尚有十步之遙的地方徹底頓住。
「陸躍。」女人又喚了一聲。
這一次右側肩臂燃著黑紅色火焰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
他倏地轉過身,右側肩臂上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同時也讓站在他對面的女人看清了他那雙爬滿血絲的眼以及眼中肆虐的狂氣……
女人明顯倒抽了一口凉氣,她大概是被嚇到了,至少看到這一幕的觀衆都是作如此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