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姐？」

　　「淩音姐姐， 你在聽我說話嗎？」

　　梨花帶雨的泣訴了一長串，却沒有得來半點回應，莫雅含泪的眼眸中閃過厭煩，但她善於掩飾， 在旁人看出來之前， 便已經將之轉變爲了失措與驚慌。

　　淩音回過神來，神情淡漠的對上莫雅哀戚的面龐。

　　那幷不是一副多麽驚艶的長相， 至多也就是清秀。不過對方的臉骨很小，輪廓又柔和，再配上一雙不小的眼睛， 就給了人一種人畜無害的柔弱感。

　　對方顯然也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裡，哭泣時會憋著泪， 直到稀疏的下眼睫無力承受， 才放任大顆滾圓的泪珠自面龐滑落。而在此期間，對方又會微微的瞠大雙眼，讓那雙蒙著水光的眸子更顯無辜。

　　淩音欣賞著眼前的『少女落泪圖』在心裡反思，若非自己一早便知之了對方的本性，單看這表像， 她說不定也會手少女的欺騙，對她心生同情。

　　所以說， 人不可貌相！

　　莫雅被對面投來的冰冷視綫弄得心頭一跳，罕見的在面對自己的『至親』姐姐時， 莫名的感到胸悶氣短。

　　幾乎是本能的， 她撇開了視綫， 不敢再與之對視。

　　是她的錯覺嗎？

　　莫雅的內心出現了一瞬的惶惑。

　　此刻坐在她對面的明明就是那個對她無所不應的傻姐姐，可是她看著對方熟悉的身形、熟悉的面容却只覺得無比的陌生。

　　一年不見，她的傻姐姐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不過也對，畢竟她的傻姐姐坐了一年的牢，據說還被挑選出來去參加了一個死囚直播的項目……

　　想到那個她還沒有看過的據說很紅的死囚直播，莫雅的心裡便不禁升起了濃濃的怨懟。

　　就是因爲那個莫名其妙的死囚直播，才讓她落的今天這步田地。

　　本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無論她的傻姐姐是替她頂罪坐了牢還是被判了死刑，這件糟心事都已經跟她沒有關係了。

　　她好不容易勾搭上了一個來諾瀾星窮游的旅客，她使勁了渾身解數才好不容易讓那個旅客帶她離開諾瀾星，她都已經踏上了繁榮星的土地，她的美好生活即將開始……

　　結果這一切都被那個該死的死囚直播給打亂了！

　　莫雅在心裡暗暗咬牙，面上却仍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柔弱模樣。

　　「姐姐，你爲什麽不理我，你在生阿雅的氣嗎，你真的這麽狠心不想再見阿雅了嗎？」

　　她哭得可憐，一邊哽咽的質問，一邊朝淩音伸手。

　　兩人雖是相對而坐，離得也很近，但是中間却隔著一道透明的玻璃屏障，玻璃墻上僅有一個人頭大小的開口。

　　莫雅半身伏在桌面上，將一隻纖嫩的手探到玻璃墻的開口處。

　　淩音對於莫雅的質問表現的無動於衷，她眼睫略略一垂，看著那隻無比細嫩的手。

　　顯然，這是一隻沒有幹過什麽粗活的手。

　　——因爲這隻手的主人有一個任勞任怨替她遮風擋雨的傻姐姐。

　　淩音摸索著自己素白却帶著薄繭和細小疤痕的指尖，心想若此時坐在這裡的是原主，看到莫雅狼狽的模樣，聽到她的聲聲泣訴，再有費勁伸過來的這隻手，大概終究還是會心軟的將之掬起吧！

　　掀起眼皮，淩音無情的回答了莫雅的質問：「是，我不想再見你。」

　　莫雅一怔，眼中滿是愕然，就連做戲的哭泣都忘了。

　　「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我不是你的姐姐，」不想再聽對方粘膩的喚自己，也不想再聽對方哭哭啼啼，淩音直截了當道，「你的姐姐已經爲你頂罪而死，我是淩音，但我不是你的姐姐。」

　　「別繞彎子了，我們今天就把話都攤開來說了吧。」淩音微微歪頭，盯著莫雅審視的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我會來這裡見你是因爲我要和你脫離親緣關係，需要你的數字簽名。」

　　頓了頓，淩音沒有去在意對方臉上震驚的表情，而是繼續道：「那麽你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見我的真實目的是什麽？想要我繼續替你頂罪幫你開脫，還是想要我找人……保釋你！」

　　聽到淩音最後重音吐出的三個字，莫雅的臉皮不可自製的抽了抽。

　　既然來了，淩音自是提前做足了功課。

　　她自己用身份識別器查了，也諮詢了知無不言的善意辯護人南澤。

　　例如：以莫雅的現狀，她會被判幾年？而莫雅在受審訊期間、在被判刑後，淩音這個『姐姐』又可能在哪些方面幫到她？

　　南澤告訴淩音，原本莫雅只是防衛過當過失殺人，刑期通常在三到五年。

　　但是現在她藐視星盟憲章，找人頂罪、逃避應有罪責，刑期可能會延長到八到十年。

　　而她著急見淩音，無非是自己窮途末路了，想著她的那個傻姐姐或許能替她在外奔走。

　　畢竟以現况來說，莫雅被定罪判刑基本已經確實，就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無論最終的判刑年限是八年還是十年，之於莫雅都是一個不可想像不能忍受的刑期，她勢必要尋求渠道來替自己减刑。

　　這個世界的法律還是很寬鬆且人性化的。

　　囚犯們除了在服刑期間表現良好會被予以减刑，每年還會被給與一次申訴懺悔的機會。

　　一旦悔過書經由官方審核通過，同樣也能得到一定時限的减刑。

　　這一點，就具備很多的可操作性了。

　　只不過服刑期的囚犯顯然沒有辦法完成這些操作，也就需要外面有人來替她張羅著四處走動關係。

　　此外，還有一個能令莫雅最最快速、便捷逃過刑期的辦法，就是保釋。

　　這個世界的保釋又分爲名譽保釋和消費點保釋。

　　名譽保釋對於保釋人的要求高，需要保釋人至少爲一等星民以上層級。

　　這種保釋方式於保釋人的風險較大，一旦被保釋人在保釋期間出現紕漏，極有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保釋人的星民等級。

　　相較來說，消費點保釋對於保釋人的要求則要低一些，只需要保釋人達到二等星民以上即可。

　　此外，保釋人和被保釋人之間也沒有不好的連鎖效應。

　　該保釋方式最大的缺點大概就是保釋所需花費的消費點額度普遍較高。

　　像是莫雅這類八到十年的刑期，想要將她保釋出來的話，所需的消費點額度絕不是淩音剛剛到手的那點執法部補償能添補上的。

　　收回思緒，淩音靜待莫雅的回應。

　　她此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和原主那些麻煩的過去一刀兩斷。

　　無奈被原主你愛過度的妹妹莫雅又怎麽可能會是一個聽人勸的？

　　她的表情從震驚到哀戚不過轉瞬。

　　「姐，姐姐，對不起，我只是害怕，我真的只是太害怕了，我沒有想要騙你的，你相信我好不好，你別生我的氣了。」哭腔一開就有抽不住的趨勢，那隻躺在玻璃墻開口處的手顫抖著、掙扎著，試圖喚起淩音的姐妹情深，繼續和她手拉手。

　　很可惜淩音對此視若無睹，隻冷心冷肺地說：「不要再浪費時間了，說吧，你要怎樣才肯簽下切結書。」

　　那只在玻璃墻開口處的手猝然緊握，莫雅眨去眼中泪水，更清楚的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坐在玻璃墻另一邊的女人，她像是依然有些不可置信的說：「你變了，姐姐，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變得如此冷漠。」

　　若旁人不知前情，只看她現下的神色、語氣以及出口的話，多半會以爲是淩音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

　　她最無辜。

　　「我的耐心有限，」淩音再次開口催促，「在我面前演戲沒用，你想要什麽，快說。」

　　莫雅臉上哀戚的表情一收，抹去臉上的眼泪，她坐直了身體，下巴微抬，傲然道：「想要我簽切結書，徹底拜托我？呵，不可能。」

　　終於露出真面目的女孩，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自私的惡臭。

　　淩音完全不吃她這一套，「所以，也就是沒得談了，行，那我走了，你慢慢服這十年八年的刑期吧。」

　　說著，她果斷站起身，毫無留戀的就要轉身離開。

　　「等等，」莫雅急了，苦肉計再次搬上檯面，「姐姐，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可是你忘了嗎，你答應過我，只要有你在，就不會讓我受苦，就會讓我過得好好的。是，我是騙了你，我、我勾引了他，但那也是爲了我們以後的更好的生活啊！你難道想一輩子困在那顆貧瘠的星球嗎？我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只是想我們都生活得更好，我的未來計劃裡一直都有你的，姐姐……」

　　『咚』

　　淩音頓下了脚步，却不是因爲莫雅的那聲等等，更不是因爲她後續的狡辯，而是因爲她的腦子裡在那一刻就好像被什麽東西重重的撞了一下。

　　——好好的。

　　——阿雅，好好的。

　　——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原主的虛影在淩音的腦子裡喃喃著。

　　仿佛明白了什麽的淩音，倏然調轉脚尖坐回到莫雅的面前。

　　看到這一幕的莫雅，嘴角幾不可見的向上勾了勾。

　　她就知道她的傻姐姐，就算一開始裝得再怎麽冷硬，只要她翻出舊事，緬懷兒時，她的傻姐姐總會軟下心腸。

　　淩音却無暇去顧及對方表情上露出的馬脚。

　　她略帶引導性質地問：「你說我以前答應過你什麽？」

　　莫雅盈著兩汪泪眼，情真意切的重複道：「你忘了嗎姐姐，你說過，只要有你在就不會讓我受苦，就會讓我過得好好的！」

　　『咚』

　　淩音的腦子裡又迎來了一次重擊。

　　執念化成的原主虛影仿佛淡了一些，那是一種自由淩音才能切身感受到的，類似釋然的解脫。

　　她一直在探尋的，能够化解原主執念的方法原來就是這樣嗎？

　　就是這麽簡單嗎？

　　只需要莫雅親口說出她過得好就可以嗎？

　　淩音仔細想了想，覺得也對。

　　在她腦子裡作祟的那團東西不過是原主殘留的一抹執念，沒有多少理智的執念。

　　它的那點理智根本不可能要求太多，諸如淩音之前以爲的，必須得讓莫雅後半生生活無虞才能令它消解。

　　可實際上連是非觀都沒有的執念，又怎麽可能做得出那麽複雜的判斷。

　　它要的不過是莫雅的幾句好好的罷了。

　　想通關節的淩音，深深吸氣，衝莫雅道：「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莫雅怔怔看著她，目露疑惑。

　　淩音抬高了嗓門，「說啊！」

　　莫雅被她冷冷的語調嚇得整個人一顫，擰著眉頭又重複了一遍。

　　腦子裡原主的虛影可見的又淡了一分。

　　於是，淩音又道：「再說一遍。」

　　饒是莫雅不明就裡也覺出了不對勁來，更何况她這人自來小心思多，慣會以己度人，多少從淩音略帶迫切的口吻中窺出了些許端倪。

　　腦子裡原主的虛影已經很淡了，可能只需要莫雅再說一兩遍好好的，它就會徹底消散。

　　然而，玻璃墻另一邊的女人雙唇緊閉，却是半個字都不肯再吐露。

　　大概是終於看明白了眼前的淩音確實不再是她那個好糊弄的傻姐姐，莫雅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臂環胸，臉上的表情褪去了柔弱，換上了嘲諷。

　　「想要我再說一遍？」她挑起一側眉說，「可以啊，只要姐姐你告訴我爲什麽要重複這句話。」

　　意識到自己太過心急暴露了目的性，淩音心中暗悔，面上却維持著一派淡漠。

　　原主啊原主，如果你還活著，看到你的妹妹現在這副模樣，你會不會感到後悔？

　　淩音心裡如是想著，嘴上道：「如果我說我能保釋你……」拋出了手上最大的籌碼。

　　莫雅像是沒聽清，細長脖頸向前伸了伸，「什麽？」

　　「但條件是你得簽下了斷你我親緣關係的切結書以及把剛才的話對著我說十遍。」淩音注視著面前的女人，一字一頓說得無比認真。

　　莫雅怔了半晌，隨後笑了起來，就好像聽到了一個莫大的笑話一般。

　　笑够了，莫雅撫著散亂的卷髮，「好啊，如果你真的能保釋我，我就簽切結書，那句話你讓我說一百遍都沒問題。」

　　話鋒一轉，她語帶嘲諷的說：「不過姐姐，我們誰不知道誰啊，就你能保釋我？別開玩笑了！」

　　淩音不欲對她多作解釋，只道：「是不是開玩笑，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真的？」莫雅的神色認真了起來，她倏地一下站起身，傾身幾乎趴在桌面上想要去確認淩音話中的真假。

　　淩音却在這時轉過了身，不再看她。

　　留下一句，「在你的判决下達前，不要再要求見我，也不要再耍什麽花樣。」淩音抬腿向外走。

　　兩個安防員見勢上前挾持住莫雅，欲將她帶回拘押室。

　　莫雅就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張臉上也不知是哭還是笑，她大叫著，「姐姐，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的，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想辦法保釋我……」

　　走到門口的淩音對上一臉欲言又止的希爾。

　　她忽然回頭，聲音低低道：「我說了，我不是你的姐姐，以後我們也不會再有任何的瓜葛。」

　　想了想，她狀似隨意的問：「其實我挺想知道的，聽說你被抓的時候已經離開了諾瀾星，正準備在一顆次繁榮星安家落戶。你之前說你的未來計劃裡都有你的姐姐，那麽在這一年的時間裡，你想過她嗎，你的未來計劃裡還有她嗎，你試圖幫助過她嗎，你看過死囚直播嗎？」

　　一連串的問題，把得到保釋希望後激動無比的莫雅直接問懵了。

　　情緒失控的她，險些直接把自己的心裡話脫口而出。

　　——她都被判了死刑了，我還想她做什麽。

　　好險她還有一絲理智尚存，乾笑著道：「有，當然有啊。我特別想你，我去那顆次繁榮星就是想試試看能不能升公民等級，然後去看你、探監……」

　　她撒謊像喝水一樣簡單，且只要開了頭，就能連貫的說出一大串合情合理的話來。

　　淩音對此不置可否，大步走出了房間。

　　感應門在身後閉合，徹底隔絕裡面人想像力豐富的杜撰。

　　「你真的要保釋她？」門一關上，希爾終是忍不住的開口問道。

　　淩音瞥了他一眼，在希爾一臉匪夷所思的注目下嗯的應了一聲，然後道：「同是諾瀾星出身的我們有著相同的缺陷，對這個世界的規則有著太多的不瞭解。她以爲保釋就是不用服刑，就是自由，但，真的是這樣嗎？」

　　希爾蹙起的眉頭却幷沒有因爲淩音的話而鬆開，他試圖勸解淩音放弃保釋莫雅的念頭。

　　「你只是三等星民，幷不具備保釋資格，你打算怎麽辦？到處求人幫忙？你可能不瞭解星民等級的重要性，一般有保釋資格的人基本上不會隨便使用名譽保釋，畢竟一個不慎就有可能被連坐降等。」

　　「而你如果打算用消費點保釋的話，不說你的星民等級依舊不够，莫雅的刑期至少八年，這意味著什麽，想要保釋她所需要的消費點額度至少得百萬點。你準備上哪兒去弄這麽多的消費點？」

　　淩音承下了希爾的這份善意，道：「這些我都已經跟南澤先生瞭解過了，你不用擔心，我有我的辦法。」

　　這一刹，淩音想到了陸躍。

　　腦海中浮現出還在荒星時，陸躍被接走離開時的那一幕場景。

　　他戳著自己的頭示意淩音。

　　這是早先陸躍還未恢復記憶時，爲了避免淩音的异能泄露，他們私下裡形成的一種默契。

　　接收到陸躍示意的淩音，向他開啓了自己的溝通异能。

　　聽到陸躍用意念對她說：

　　——如果遇到什麽麻煩，別忘了你還有《清心訣》。

　　是了，這裡面還有最重要的一環，那就是《清心訣》。

　　淩音在此之前就已經向善意的辯護人先生概述了《清心訣》的作用，幷詢問如果將它公開或者販賣是否可行以及它所能給淩音帶來的價值。

　　看過直播，對此有所瞭解的南澤表示：「我的建議是先找正規的科研機構證實它的有效性，出具證書，然後再將它上交星盟醫療署。」

　　南澤解釋道：「它的效果看過直播的人都能感覺到一二，你當然也可以將它販賣給私人機構，這樣做的話能讓你在短時間內收穫一大筆信用點。不過信用點是有價的，星民等級却是無價的。一旦它拿到了專業機構的認證證書，只要你把它的使用權授權給星盟醫療署，我敢肯定你的星民等級一定會提升，至於消費點方面，肯定達不到你賣給私人那麽多，但應該也不會太少。」

　　淩音接受了三觀正直的辯護人的建議。

　　而現在，淩音口述《清心訣》修煉法門的視頻已經在南澤的幫助下交給了一家星盟打頭的科研結構，只等著對方給出最終的認證結果了。

　　希爾還想再勸，但看淩音的神情堅决透著不容置喙，他輕嘆一聲，默默閉上了嘴。

　　行吧，既然是南澤同意了的，那就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