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數日前。

　　「大人，紅嫣她……失敗了。」鐘毓衝臨窗而立的中年男人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道。

　　「哦？」中年男人隔了一會兒才把望向窗外的目光轉投到鐘毓的身上， 聽不出任何語氣的淡淡應了一聲。

　　追隨大人多年， 鐘毓自認知曉大人口中每一個字的引申義。

　　他用不疾不徐的語速，清楚且詳細的向中年男人闡述紅嫣身死的經過。

　　語罷， 鐘毓收聲，垂首靜候。

　　一室靜默久久。

　　驀地， 室內響起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中年男人不無惋惜道：「紅嫣這孩子， 就是有時候做事太注重儀式感了。」

　　鐘毓深以爲然，頷首， 「是。」

　　他把紅嫣對付陸躍四人的全過程都看了一遍， 恰如大人所言，紅嫣太注重儀式感，她明明有很多次機會可以輕輕鬆鬆的解决掉淩音四人。可她偏不， 她堅守著自己心中一定要陸躍死在絕望和痛苦中的儀式感……最後，非但沒能手刃陸躍報仇，還落得一個凄凉身死荒星的下場。

　　中年男人看著鐘毓，一雙眼角微帶褶皺的眼仿若能洞悉一切。

　　「你是想替紅嫣做點什麽嗎？」

　　「是。」鐘毓垂首的緣故，暗色的陰影落在他的側臉上，讓人無法看清他此時臉上的表情。

　　對於紅嫣的死， 鐘毓自覺也有他的一份責任在。如若他當初勸下紅嫣， 沒有協助她抵赴荒星找陸躍報仇， 如若他沒有去找星耀的人提前關閉那個道具兌換系統， 紅嫣臨危之際， 說不定還能找到其他脫困的途徑……

　　當然， 以上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和紅嫣共事多年，雖然對方在時，常常借由一身特殊的返祖异能與他搶奪大人的關注，却終究還是交情匪淺。

　　中年男人伸手拍了拍鐘毓的肩膀，說：「想做什麽，就去做。」

　　鐘毓撫上自己被拍的那一側肩膀，語氣裡透著難以克制的激動，「謝大人。」

　　中年男人從鐘毓身邊經過，走到門口時，他脚下一頓又道：「我知道你不想紅嫣帶著遺憾長眠，不過事已至此，既然紅嫣那孩子已經死了，你也不必過分介懷在心。」

　　鐘毓鄭重應聲，「我明白了，大人。」

　　——————

　　在星耀直播平臺乃至整個天網都引起熱議的那位『數秒怒刷千萬星的巨佬』，刷完星後，不管綫上網民再如何的追捧，對方都再無聲息。

　　而當時當刻，與荒星相隔數萬光年的豪斯皮爾特星，中心區第一星民醫院的001號特等病房內。

　　在星耀直播平臺完成驚世駭人之舉的『巨佬』周承業，正用一雙布滿血絲的渾濁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虛擬屏。

　　刻意拉近的視角，讓周承業眼前的這塊巨大的虛擬屏上僅能看到一個人——一個近乎等身的年輕男子的影像。

　　屏幕上的年輕男子臉色煞白中帶著灰青，他安靜的靠坐在那裡，神情淡然的傾聽著屏幕之外他的同伴們嘻嘻哈哈的說話聲。

　　他一手成拳虛抵在唇邊，掩去自己時不時的輕咳。

　　像是受到屏幕上年輕男子的傳染，靠躺在病床上的周承業也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來。

　　一直在病床邊實時觀察自家老爺身體狀况的管家范啓，立刻拿著氟氫氣罩走上前。

　　周承業却一邊咳嗽一邊擺手拒絕，「咳咳，不用。」

　　「老爺……」范啓試圖勸慰，但一想到他家老爺說一不二的脾性，那些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被他給咽了回去。

　　把氟氫氣罩擱在一邊，範啓退回遠處。

　　他知道老爺是覺得自己有愧哲睿少爺、有愧那位他素未蒙面的陸夫人，所以看到哲睿少年在那顆荒星上受苦，老爺便也要跟著一塊兒受苦。

　　好不容易壓下了喉頭癢意，周承業吁吁喘氣，盯著屏幕上的年輕男子毫無回旋餘地的說：「必須想辦法儘快把哲睿從那顆荒星上弄回來，範啓你現在就去聯繫星耀和執法部，隨便他們開什麽條件，不計任何代價一定要確保哲睿平安。光用治愈劑和修復艙不够，哲睿傷得太重，他需要更好的……咳咳咳，更好的醫療條件。」

　　「是，我這就去辦，老爺您別激動。」范啓忙不迭的應著，他擔憂的看著自家老爺，哲睿少年的安危固然緊要，但是老爺自己的身體情况……

　　自他上次和老爺彙報了藺揚少年的動向，老爺在要求他去徹查藺揚少爺關注的直播底細後，沒隔幾個小時就又發病深陷沉眠。

　　所幸這一次，也許是老爺心懷挂礙，他的發病期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至少不像前一次那麽長。

　　沉睡了三個多月後，他家老爺在昨天的上午清醒了過來。

　　剛剛清醒過來的周承業是虛弱的，范啓原不想過早的拿事情去煩擾他。

　　但是，範啓在篩選周藺揚關注的衆多直播裡，發現了疑點，周藺揚對於死囚樂園這檔直播的關注度遠超其他。

　　看起來就好像其他直播都不過是在替死囚樂園這款直播打掩護似的。

　　心裡抱存著這樣的懷疑，範啓著重調查起了這款名爲死囚樂園的直播。

　　然後，他發現了……陸躍。

　　他很清楚的記得哲睿少爺在被老爺找回來之前，曾用過一個隨母姓的名字，那個名字就叫作陸躍。

　　然而，這個叫作陸躍的青年，他有著和哲睿少爺肖似的身形和返祖异能，面容却是范啓全然陌生的模樣。

　　范啓發現幷開始注意陸躍的那個時點，恰好卡在黑屏期前後。

　　黑屏期結束，範啓看到519的視頻策劃案，其中陸躍的簡短自白，他特等星民的身份，讓範啓對他就是哲睿少年的懷疑更加深一層。

　　無奈范啓過往和周哲瑞相處的時間實在不長，面對一張與當年哲睿少爺離家參軍時截然不同的臉孔，範啓實在不敢妄下定論。

　　但是青年身受重傷，情况非常不妙。

　　範啓怕自己的猶豫使得哲睿少爺錯過了最佳治療期，幾番權衡之下，範啓終究還是把事情彙報給了初初蘇醒的周承業。

　　都說父子連心，這話果真不假。

　　長睡初醒的周承業，視綫還是模糊的，却能在一眼之下便把目光鎖定在陸躍身上。

　　範啓還記得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老爺，當時激動得難以自製的神情。

　　他說：「哲睿，是哲睿，他怎麽了，爲什麽他的臉色會這麽差？」

　　范啓將死囚直播以及他查到的有關周藺揚在其中的運作，精簡再精簡的和周承業闡述了一番。

　　其後，從昨天蘇醒到現下，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周承業沒有再合過眼，全程都在觀看陸躍的直播視頻剪輯。

　　范啓理解他家老爺失而復得的心情，老爺對哲睿少爺的父子親情幷不比這星系裡的任何一個父親少，他不過是甚少擺在明面上而已。

　　同時，範啓也知道他家老爺這麽沒日沒夜的看視頻，除了他想要更多的瞭解哲睿少爺此前在荒星上的生活狀態，另外就是老爺在害怕，他怕自己一閉上眼睛，就又發病睡過去了……

　　爲周承業佩戴上氟氫氣罩令他緩下咳嗽，範啓又扶著他家老爺平躺下去，幷將虛擬屏調整到合適的角度。

　　甚少以這樣仰視的角度看人的周承業，看到了他忠心的管家臉上欲言又止的情態。

　　「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隔著氟氫氣罩，周承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氣弱，却威勢不减。

　　範啓略微猶豫，想了想還是啓唇道：「老爺，我接到一個消息，說是藺揚少爺可能和那個『滅世』組織有所牽連，執法部的人近期已經在著手調查藺揚少爺，您看……」

　　聽到範啓的這個消息，周承業的神情淡漠，就仿佛只是聽到了一段無關緊要的話。

　　範啓何許人也，跟了周承業十數餘年，他幾乎是在瞬間就明白了周承業對於此事的態度。

　　——這是要徹底放弃藺揚少爺了。

　　周承業取下氟氫氣罩，盯著虛擬屏上兒子年輕却病態的臉孔，他冷冷的說：「我自認哪怕身患絕症，對藺揚也盡到了一個養父應盡的責任。可藺揚呢？身爲樣子，爲謀奪家族産業不惜聯合外人對自己養父唯一的血脉痛下殺手。」

　　周承業頓了頓說：「我周承業苟延殘喘到今日，爲人處世向來恩怨分明，以後他周藺揚的事，若非落井下石，我都不會去管。」

　　他說著看向窗外，借著窗外細密的雨絲緩和自己心裡的餘怒。

　　周承業是憤怒的，亦是後怕的。

　　當年他爲了家族産業放弃了陸寧，而今又是因爲家族産業，還是哲睿已經言明也不要的家族産業，險些害得哲睿身死异星。

　　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會忍不住的去懷疑，是不是坐擁偌大家産的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

　　——————

　　荒星上，對於外面因爲他們掀起的暗潮汹涌毫無所知的淩音四人，照舊安安穩穩的過著他們的日子。

　　自打淩音兌換了修復艙後，陸躍每天都會在小房間似的修復艙裡待上幾小時，他的臉色因此果真好看了不少。

　　淩音終於可以放心了，心情也隨之變得明媚起來。

　　有觀衆發彈幕問：「剩下的這近一個月的時間，小姐姐你們打算怎麽過？」

　　淩音答曰：「就這麽過。」

　　所以是怎麽過呢？

　　駐扎在大榕樹，每天/朝九晚五的起床睡覺作息，吃吃喝喝順便再和彈幕簡單互動，最後若實在閒得無聊了，就沿著大榕樹邊沿隨便走走散心。

　　這日子，過得委實瀟灑。

　　熱心觀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彈幕匯總公投情况。

　　星耀已經放出了最終入圍執法部核定名額的要求，簡單來說就是要達到公投票數前三。

　　淩音四人之所以能生活得如此安逸，最主要的原因還在於，從觀衆們給他們發來的彈幕匯總信息所示，他們視頻策劃案的公投票數一直位列第一，且與第二第三名的票數差距相當誇張。

　　在這裡，值得一提的是，公投票數第二的是484上傳的視頻策劃案。

　　對此，常駐519的觀衆們嗤之以鼻。

　　「484的那個視頻策劃案，看著刺激是刺激，不過也就只有刺激了，刺激感過去之後就不剩什麽了。」

　　「我覺得單就狩獵這個設想來說，小姐姐他們的那個秋獵設想更好一些，也更能可持續的運營下去。」

　　「是的是的，484的那個狩獵設想就是只有殺戮不管後續，萬一第一次來玩的人比較多，把獸都獵殺完了，那後來者還玩什麽？」

　　「反正小姐姐的創意最好，小姐姐的創意最棒啦！」

　　淩音對於各種彈幕的浮誇吹捧早就可以做到泰然處之。

　　關於彈幕中提到的秋獵設想，是淩音受到484狩獵星球創意的啓迪，臨時起意添加到他們的視頻策劃案裡的。

　　淩音的這個設想主要還是應對，由於人爲的干涉保護造成荒星後續的動物數量激增問題。

　　考慮到與其讓官方浪費人力物力財力來清理這些激增的動物，還不如定期分區域劃範圍的舉辦『秋獵』活動，讓感興趣的游客來替他們完成激增動物的清理。

　　這樣一來既能給官方省下一筆開銷，又能給野生動物觀光星增加一個相對刺激的新項目，豈不兩全其美？

　　淩音四人就這樣在荒星上靜靜的等候著，等候著公投期的結束，等候著執法部最終核定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