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淩音坐在一個房間裡。
這個房間極簡, 一眼就能看盡。
四面空空沒有任何裝飾物,唯有房間正中擺放著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
兩個『未來戰士』把淩音帶到這個房間後,就離開了。
在房間的感應門將關未關之際,其中一個『未來戰士』給淩音留下了一句:「你先坐, 等等會有人來找你談話。」
隨後,感應門閉合, 徒留下淩音一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沉默等待。
時間緩慢流淌,淩音從一開始的正襟危坐,變爲弓背托腮漫無目的的環顧,很明顯的放鬆姿態。
腦中揣測著一會兒來找她談話的會是什麽人,文翰和郎宙現在是不是也跟她一樣在某個純金屬的房間裡等待著?
思緒在周遭的一片死寂中蔓延開來,淩音忽而又想到,把她帶到這裡的兩個『未來戰士』對她的態度其實還算客氣。
畢竟以她現在仍然是待定死囚的身份,兩個『未來戰士』在臨走前還能想到給她留話——一種變相安撫的行爲, 真的是待她很不錯了。
『嘀』
門口傳來的一聲電子音, 打斷了淩音愈加發散的思緒。
感應門徐徐滑開, 一名衣冠楚楚的男人出現在淩音的眼前。
淩音眨了眨眼, 就著弓背托腮的姿勢沒什麽遮掩的打量著步步走近一派精英范兒的男人。
男人像是習慣了旁人的目光, 迎著淩音打量的視綫, 神情自然又坦蕩的在淩音的對面落座。
坐下後,男人微整衣襟, 十分公事化的向淩音自我介紹道:「你好, 我是執法部法務援助指派給你的辯護人, 我叫南澤。」
淩音挺直了脊背, 淡聲道:「你好,我是淩音。」
男人從手邊一個類似公文包的鉛灰色袋子裡抽出一塊板子,把它置於隔開他和淩音的那張桌子中間。
手指在記事板上操作幾下,滑動記事板上的內容至自己現在所需,男人抬眼看著淩音,開門尖山道:「關於淩小姐的案子,我已經事先瞭解過了。現在我說一下我所知道的這個案子的情况,本案牽涉到兩名死者,我將之簡化爲A、B,其中A的身份爲淩小姐過去供職的哈曼達紫菱加工廠工頭,B的身份則是哈曼達紫菱加工廠的普通工人……」
「就案件覆核的情况來看,殺害A的真凶已確定是莫雅,也就是淩小姐名義上的妹妹。莫雅殺害A的動機爲……」
「而B則喪生於工廠違規操作引發的意外事故……」
「此外,據調查,A其實是哈曼達紫菱加工廠老闆的私生子……」
男人有條不紊的梳理著案情,淩音扶著額角一邊聽一邊消化。
要說原主身上背著的這個案子還挺曲折離奇。
簡單來說,原主的妹妹莫雅隻殺了A,過失殺人且有一定正當防衛的成分。
原主替妹頂罪,也只是頂的殺A的罪。
可萬萬沒有想到,工頭A還有著另一個身份,工廠老闆的私生子。
老闆得知私生子的死訊氣憤難當,買通了諾瀾的安防站,將因工廠違規操作事故喪生的B的死也扣到了原主的頭上。
雙罪幷處,再加上工廠老闆的各處打點,原主就這麽稀裡糊塗的被扣上了連環殺人犯的罪名。
淩音揉著突然一陣陣抽痛起來的額角,對於整個案件的經過都十分無語。
想著若非她穿過來,原主豈不是白死了,還死得不明不白。
不過,即便現在瞭解了整個案件的經過,之於原主其實也沒多大幫助,她終究是死了,看不到自己的沉冤得雪。
男人闡述完案情,手指點著記事板操作。
揉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的淩音,神情出現一瞬間的恍惚,「那我妹妹……莫雅現在怎麽樣了?」脫口而出的問話像是出於本能又像是一種失控。
回過神來的淩音未及細想自己的异樣,就對上她的辯護人隱帶不贊同的眼神。
辯護人看著面前神情淡漠的女人,他搞不明白這個第一印象讓他感到有些危險但看起來聰慧、理智的女人,爲什麽在瞭解了自己被妹妹坑了之後,還能吐露出關切妹妹的話語。
就好像剛剛問話的女人和他之所所見的甚至現在眼前的不是一個人似的。
「莫雅現已因過失殺人被拘押。」男人冷聲道,「淩小姐,我是你的辯護人,所以我認爲現在我們還是先來談談你的現狀。」
淩音晃了晃頭道:「好。」
男人注意到淩音難看的臉色,問:「淩小姐,你的身體不舒服嗎?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替你喊醫護員過來。」
「沒事,」淩音深吸一口氣道,「你繼續說。」
介於自己的身份只是法務援助委派的辯護人,男人撇開落在淩音臉上的視綫,公事公辦道:「是這樣的淩小姐,案件覆核表明你沒有殺人,但這却幷不代表你你沒有罪。我看過舊卷宗,你當時是主動自首,換而言之,你在明知道殺人者是莫雅的前提下替她頂罪,這是包庇罪,同時也有妨害星系公共安全的成分。」
淩音聽到這裡,蒼白的臉上泛出一絲笑意,她說:「但我也爲此付出了代價,不是嗎?幷且我完成了直播任務,通過了執法部的終極審核,而這個審核是針對死刑犯的,一個死刑减免審核。我想我所犯的罪行應該遠沒有我所付出的代價大。」
「沒錯,」男人頷首,看著面色蒼白的女人臉上無畏的笑意,心說這樣據理力爭的話語才符合女人給他的第一印象。
他將記事板往女人那邊推了推,說:「執法部給你的案件覆核結果是無罪,另外,就像你說了,你爲自己的過錯付出的代價太大,因此,官方决定給與你一定的補償,你看一下,這是官方給出的幾個補償選項,你可以從中任選一項。」
淩音垂下眼睫,就著記事板看起來。
執法部給出的補償選項囊括了衣食住行,無論是消費點的補償還是居所乃至交通工具,看起來都算得上豐厚,十分誘人。
男人在淩音看記事板的間隙,又道:「你的公民等級在之後會重新恢復成三等,案底也會隨之清除,不會對你的日常生活和工作造成影響。」
盯著記事板仿佛看得投入的淩音,實則頭疼得厲害,眼前陌生的文字都出現了重影。耳畔男人的聲音也變得忽近忽遠,腦子裡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掙扎著,撕扯著……
尖銳的刺疼有別於之前异能增强時大腦悶悶的鈍痛,從剛剛……似乎是男人提及莫雅開始,一陣一陣的,疼得越來越厲害,幾乎折磨著淩音每一根神經。
「真的不需要我替你叫醫護員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男人擰著眉,略帶踟蹰道。
忍過一陣疼痛的峰值,淩音輕輕籲氣,决然道:「不用。」
她的身體不存在任何問題,她大概能猜測到自己頭疼的緣由。
因爲……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
老實說,其實淩音很不能理解原主的這份執念。
一個欺騙她,坑了她,甚至害她身死的妹妹,她却執迷不悟,哪怕如今的她隻殘存下少許混亂的記憶,這些記憶却依然如活物一般放不下她的妹妹。
淩音深深蹙眉,在腦海中對那團許久都不曾作祟過的屬原主的記憶道:她害死了你,你還念著她,還想要幫她嗎?
那團記憶如故混亂,却在淩音的腦海中化成原主虛影。
一個與淩音面容相同,氣質千差萬別的女人。
——妹妹……
——阿雅……
沒有正常人的思考能力,即使化作虛影,它也依舊只不過是殘留在原主混亂記憶中的一抹執念而已。
原主最深也是最後的執念唯有她的妹妹莫雅。
只可惜,從辯護人的闡述中不難獲知,這個妹妹大概隻把原主當作擋箭牌,一個任勞任怨的擋箭牌,而非至親的姐姐。
你說原主傻嗎?
傻,當然傻!
她將一顆心,短短十數年的人生全部寄托在莫雅的身上。
至死她心裡想的念的全部是莫雅,這才讓殘留在這具身體裡的散碎記憶有這麽深的執念。
然而真心、真情容不得旁人看低、貶斥,淩音只是替原主感到不值。
辯護人對於案情的闡述一五一十、不偏不倚,可就算如此,异能增强的淩音還是從對方細微的情緒波動中依稀窺見了辯護人對於莫雅的一絲鄙夷。
是了,一個誘騙男人、攀附權貴不成,失手殺人,又將罪責全部推卸給自己至親姐姐的女人,換作是任何人都很難平常心看待她。
依照辯護人的說法,莫雅之所以會失手殺了A,蓋因A意圖侵犯她。
所以才說,莫雅的失手殺人是有正當防衛的成分在裡面。
但是,經過執法部人員的反復核查,以及相關證人的證詞表明,莫雅和A早就混作一處,更有甚者在最開始一直都是莫雅在撩撥A。
辯護人沒有將其中的細枝末節全部說明,但淩音憑藉著這些零碎的訊息却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大致弄明白了。
無外乎這個莫雅不知從何處得知了A工廠老闆私生子的身份,想要擺脫貧困現狀就一再勾引A。
她想以最小的付出獲得最大的回報,未曾想A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可能只是一個推搡,就是這麽巧,A意外死亡。
驚慌失措的莫雅,在短暫的六神無主後立刻想到那個對她百依百順的姐姐。
其後,面對滿臉泪痕,脆弱得不可思議的至親妹妹,原主全然忘記了其實她自己也不過就是一個柔弱蒼白的女人而已。
聽信了妹妹胡編的一派說辭,原主在當時對於自己那險些被人欺負的妹妹大概只有滿心的憐惜。
她的妹妹已經這樣可憐,她絕不能讓她的妹妹再去遭受牢獄之苦。
於是乎,原主這個傻女人就這麽被欺騙著,毅然决然的跑去自首,替她的妹妹頂了罪。
「我妹……」强咽下險些又不受控制吐出的話語,淩音深吸一口氣,面對辯護人,勾唇笑問,「那麽,我現在已經自由了,是麽?」
男人對淩音的身體狀况似仍有疑慮,但秉承著職業操守,他沒有多問,只道:「對,你自由了,你可以任意挑選一個補償,然後告訴我你接下來想去哪裡,只要是星盟憲章規定範圍內的地點,我們都可以把你平安送過去。」
忽略掉頭疼這一點,此時現狀淩音再滿意不過。
她說:「我選消費點補償。」
十萬消費點的補償額度想必不菲,而這個世界的消費點也就是淩音認知裡的糧票、晶核,亦或者末世前的錢幣。
其他的補償選項,諸如膠囊式公寓、一年份的飲食券、個人飛行器、最新型個人光腦以及剩下了的淩音暫時無法辨別的物品名稱,看起來其實都很不錯,但就淩音個人而言,還是消費點這個選項最爲實惠。
畢竟眼下淩音雖然自由了,但是她對於這個世界依舊處於一知半解的狀態。
接下來她該如何生活,又該以什麽爲生,這都是問題。
選擇吃穿住行中的哪一項都有可能會令淩音接下來的生活遇到麻煩,遠沒有消費點這個選項來得樸實又萬能。
男人聞言點了點頭,說:「我會在之後將你的選擇提交執法部。對了,這些是你的私人物品,還有這個是我替你申領的星民個人身份識別器。」
那個薄薄的公文包就好像一個百寶袋,男人邊說邊從裡面掏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和電子手錶樣式的身份識別器。
男人將兩樣東西推向淩音,「你此前在諾瀾星辦過磁卡賬戶,那是違法的,我已經替你注銷。既然你選擇了消費點補償,那麽身份識別器就是必須的。這筆補償會直接匯入這個身份識別器ID下的合法賬戶,到時你記得查收。」
淩音瞥了一眼男人的手腕,將身份識別器戴在自己的手腕上。而她手腕上在此之前佩戴的打賞器,已經在死囚直播宣告結束的同時,自行脫落、失效。
之後,淩音又打開了那個不大的盒子看了一眼,裡面隻叠放著一套原主的舊衣服和一條淩音看不出材質的項煉。
這麽一看,原主是真窮困,東西都少得可憐。
不過這樣也好,淩音不貪心,占了人家的身體已經是得了大便宜,至於其他,可有可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