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Deer 29
第二天早晨, 孟濡甚至不能多想前一晚究竟是怎麽收場。
她推開了陸星衍, 沒有看他的表情。
少年沒過多久就離開了家裡,孟濡不確定他是不是回酒吧繼續打工了,因爲他一整夜沒有回來。
孟濡站在陸星衍的臥室門口, 面空蕩蕩,床褥仍是昨晚陸星衍回來之前的模樣, 一切都沒有變。
但孟濡知道。
不一樣。
這一晚變化太多了。
陸星衍那段恣睢無禮的「憑什麽」, 一直在孟濡耳邊迴響播放。
少年的表情困惑不甘,像掙扎在困獸籠中撕咬的小狼崽。
以至於孟濡昨晚僅僅睡著兩個小時的夢中,都能夢到她懷裡抱著一隻**雨中撿來的小狗, 小狗在她懷裡不安分地掙扎。後來變成一隻牙齒尖利、目露凶光的小黑狼, 小黑狼在夢裡也是陸星衍的面孔。撲到她身上,咬著她的脖子惡狠狠、凶巴巴地說:「我爲什麽不能當你男人?」
一身冷汗。
孟濡從睡夢中驚醒,再也睡不著。
不能讓事態這麽發展下去。孟濡想, 她早早地起床後在客廳沙發上坐了幾個小時,大約八九點時, 發了一條微信給周西鐸。
濡如:【可以再幫我個忙嗎?】
那邊過了幾分鐘後回復:【什麽忙?】
孟濡捏著手機,斂眸盯著聊天框遲遲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她昨天拿周西鐸當擋箭牌, 原本只是想勸退陸星衍,不應該來告訴周西鐸。但……爲了讓陸星衍更加信服, 孟濡不得不這麽做。
她希望陸星衍最好不對她抱有一丁點希冀。
孟濡指尖動了動, 在屏幕摁下幾個字。
濡如:【明天能不能麻煩你來南大一趟?】
周西鐸這次回復得很快:【可以。】
周西鐸:【告訴我什麽事?】
孟濡向一側躺下, 腦袋枕著沙發扶手, 斟酌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我以後跟你解釋。明天如果陸星衍問你我們是什麽關係, 你先不要否認,讓我來說可以嗎?】
周西鐸:【?】
孟濡幾乎難以啓齒,却又不能解釋這其中的原因。一直以來當做弟弟的男孩向自己表白了,他們還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早知如此,孟濡當初就不應該回來的,她到底爲什麽被那個小孩蠱惑的?
濡如:【拜托你了。】
不知道周西鐸是不是敏銳地猜到了什麽,却沒有直接說,過了很久才回:【我知道了。】
周西鐸:【不用和我這麽客氣。】
周西鐸:【濡濡。】
周西鐸:【你的事情不是麻煩。】
孟濡感激他沒有多問,却也沒有功夫想他這句話飽含的深意。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陸星衍,一團亂,顧不得別人了,隻回復了一句:【謝謝。】
……
曜安大厦第五十九層。
寬敞舒適的辦公桌後,周西鐸盯著那句生疏的「謝謝」,眉毛不動,很久才轉著大班椅看向窗外的瓊樓厦宇。
遠處覃郡標誌性的蓮花湖清波蕩漾。冬日苦寒,湖畔樹木的葉子都落光。
他捏捏眉心,不由自主地想到昨晚在孟濡家,那名少年看他時眼裡的戒備與敵意。
當時周西鐸以爲他多慮了,現在現在看來,很可能不是。
那確實。
是狼群護食的眼神。
直到星期一早晨,陸星衍也沒有回來。
孟濡想他或許是回學校了,畢竟除了 家和宿舍,他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但她却不能打電話詢問他,因爲現在的情况……他們聯繫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孟濡照常坐譚曉曉的車去南大上課,一早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學生排練動作失誤了,請孟濡做示範,孟濡站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思考了半分鐘才想起來那個動作究竟是二位轉還是五位轉。
中午休息,幾個指導老師和舞團團長坐在休息室。
舞團團長在和另外兩名指導老師研究舞劇排練的進度,孟濡收起雙腿縮在休息椅中,手指漫無目的地戳著手機屏幕。
她這兩天已經把陸星衍的朋友圈看了無數遍,幾乎都快會背下來了。
一開始是想多瞭解一下這個小孩這些年都在想什麽,可是他發的朋友圈數目很少,從16年到現在,只有寥寥十幾條。
而且大部分都和他自己無關。
不是路邊的野猫,就是商鋪橱窗裡精美的天鵝八音盒,要麽是分享的小游戲消息。
最後一條,是高考結束那天拍的照片。
高三走廊圍滿了人,從教學樓下飛舞出去的試卷碎片,雪花一般,將樓下花圃鋪了滿滿一層白。
陸星衍配字:迫不及待。
孟濡盯著這四個字,再次出了神。
這條朋友圈下還有她當時點的贊,她那時根本沒想那麽多,只覺得是這個小孩迫不及待畢業。
現在想來,他的迫不及待,還有別的意思。
迫不及待長大。
他長大後做什麽?
孟濡不可避免地,又想起前天晚上的對話。
孟濡鴕鳥似的迅速關閉了朋友圈。
舞團團長在總結剛才商量的結果:「年前我們要把《白毛女》第一遍排練過了,到時候我安排幾場演出,在覃郡大劇院表演,看一下學生們的舞臺表現……」
說完,目光轉向孟濡,慈愛地問:「那時候正好義大利斯卡拉芭蕾舞團也會來覃郡巡演《唐吉坷德》,濡濡會去嗎?」
孟濡毫無反應。
旁邊一名指導老師輕輕拍了拍孟濡的肩膀,孟濡才眨著眼睛緩慢回過神兒來,朝舞團團長歉意一笑說:「不好意思,我今天有點不在狀態,您說什麽?」
舞團團長問:「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孟濡怔了怔,撒謊說:「嗯。」
舞團團長又關心了孟濡幾句,才把剛才的問題重複一遍。
孟濡耷著眼睫毛思考說:「斯卡拉舞團團長邀請我了,我會去看……但,不一定登臺演出。」
她跟斯卡拉芭蕾舞團的成員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排練過了,舞臺效果不一定好。
而且這次巡演,每個角色肯定早有固定,她去了也只會當一名普通的觀衆。
她說完,大概是見她興致不高。舞團團長寬慰道:「真的嗎?那太好了,我和另一位朋友也想去看義大利芭蕾舞團的演出,可惜票剛一發售就早早地賣空了,你是舞團成員,能不能幫我們問問還有沒有空票?我們可以出高價買。」
孟濡哭笑不得,有點無奈地翹起嘴角說:「我會問問的。」
……
從休息室出來,午休時間仍未結束,學生們三三兩兩圍在一起,或閒聊或討論基本功。
孟濡站在走廊外,給義大利斯卡拉芭蕾舞團的發了條留言。
那邊沒有回復,和國內有七小時的時差。
孟濡撑著圍欄看了會兒對面的教學樓,這時正是快要上課時間,學生絡繹不絕地從宿舍樓來到教室。
風吹動著窗簾,滿目都是學生的朝氣。
隔得太遠了,孟濡不確定這些人中有沒有陸星衍。
一直到上課鈴聲打響,孟濡才轉身,回到排練室。
下午的排練還算順利,除了中間一段時間音箱電源綫壞了,李越和另外兩個男生去對面的計算機樓借了台教室音箱。
傍晚,孟濡難得沒有留到最後一個走,收拾了東西就離開排練室。
她站在教學樓前小徑的一棵幌傘楓下,手裡提著一個很大的包。這個包是她平時放一些需要用的東西的,因爲今天放了幾雙未縫補的足尖鞋,看著非常鼓脹沉重。
孟濡站在樹下等了一會兒,聽到對面計算機樓的下課鈴聲打響。
不多久,計科學院的學生陸陸續續從教室裡走出來。
計院學生無論回宿舍還是去食堂都必須經過這條路。所以兩三分鐘後,形色各异的學生就充斥孟濡的眼前。
她大約等了十分鐘,忽然明白那天陸星衍蹲在這裡等她時是什麽心情。
少年發著燒,看著人群一個一個從教學樓裡出來。
不是她,不是她,一次一次失望,又一次一次打起精神繼續等。
孟濡體會到了遲來的心疼。
終於,道路盡頭走過來了兩名男生。
其中一名背書包的男生對另外一名身高頎長的少年說:「阿衍,不是我說你。你行行好,下周就要期末考試了,你還能把專業課書丟了,要不是我讓你回去找,你是不是連這唯一沒挂的高等代數也不打算過了?」一邊說,一邊嘆氣,「我要是輔導員都替你發愁了。」
旁邊的少年垂著眸,嗓音喑澀,不太耐煩地說:「別叨逼叨。」
他停了停,說:「吵。」
程麟就安安靜靜地閉嘴了,又走了幾步,他抬頭忽然看見前面楓樹下站著的女人,驚喜地叫住陸星衍說:「阿衍,那不是你姐姐麽?」
少年的脚步停下,黑眸抬起,朝前方看去。
程麟還在耳邊問:「她站在那裡幹什麽,是不是等你?」
孟濡站的位置,正好是那天陸星衍發燒蹲在這裡等孟濡的地方。
一模一樣的場景,只是孟濡的姿態看起來更柔和一些。同樣是等人,她一邊的頭髮鬆鬆挽到耳後,垂落的髮絲貼著修長的脖子散至鎖骨,烏木黑搭配象牙白,側身對著他們的臉龐又美又仙。
有一瞬間,陸星衍幾乎也以爲孟濡是在等他。
她要對他說什麽?
那天晚上的拒絕還不够麽?
程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心疼地「哎」一聲,催促陸星衍說:「阿衍,你姐姐提的東西看起來太重了,你快去幫幫她,仙女怎麽能自己提東西呢?」
陸星衍停在原地不動,心裡雖覺得不可能,但難免抱有一星半點的期望。期望孟濡來找他,告訴他那晚她說的不是真話,她不再把他當弟弟。
程麟又催他幾聲,陸星衍邁開一步,正要上前時,孟濡的面前停了一輛黑色的奧迪。
駕駛座車門打開,從車上下來一名男人,西裝挺括,五官深刻。他徑直走到孟濡跟前,熟稔地接過孟濡手中重量不輕的包,打開後車厢門放進去,然後又拉開副駕駛座的門,請孟濡上車。
孟濡朝他微笑,坐進車內。
這是一條單行道,奧迪不能調頭,徑直朝前經過陸星衍和程麟的身旁。
直至遠去,不曾停下。
程麟出聲插刀,「咦,你姐姐不是在等你啊?剛才那個男人是她男朋友嗎?」
等了半晌,旁邊的陸星衍都不說話。
程麟察覺到不對,回頭朝陸星衍看去。
學生形色匆匆的小路,陸星衍抬手抓了抓額前碎發,手掌蓋住半張臉。
忍耐得手背青筋明顯,氣息暴戾。
駡了句很髒的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