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Deer 12
周末,覃郡下起一場細雪。
雪花清透飄揚,還沒落地就完全融化了。
儘管如此,依然有很多孩童迫切地追著雪奔跑。
孟濡坐在舞蹈室的地板上,室內暖氣開得足。
她了一會兒玻璃外,然後推開窗戶,伸出手指去觸碰雪花。
雪花落在指尖濕潤冰凉。
孟濡嫩白的指尖縮了縮,正準備關窗時,一片雪花隨著風落在她的睫毛上。
一片輕盈。
雪融化的凉意驅散了孟濡心裡的不平靜,也壓住了她剛才的不適感。
孟濡縮回腦袋,又練了一會基本功,走到客廳去給姥姥打了通電話。
……
周一,雪停。
地上竟積了薄薄一層碎雪。
舞團團長已經跟南大的主任商量妥當,今天上課時孟濡直接去南大就行。
昨天團長說這棟樓就在計算機樓旁邊,孟濡幷沒有放在心上,今天早上譚曉曉開車帶她到時,發現隻隔著一條小路和一排高聳的幌傘楓。
從計算機樓上能看到五樓一間間空曠的排練室。
譚曉曉將車停在路邊,對孟濡說:「孟老師,裡面車進不去了,您先進去吧。我去找個車位停好以後再過去。團長和其他兩位指導老師已經帶著成員們過去了,裡面應該還有一些東西要打掃。」
孟濡攏了攏圍巾說好,目送譚曉曉離去後才往裡走。
裡面小徑通幽,這棟教學樓像被幌傘楓包圍。
樹木葳蕤,枯葉白雪。
樹枝一顆融化的水珠滴下來,砸在孟濡的額頭上。
她低下頭用手抿了抿,再抬起時,看到前方教學樓前的場景,不由有些想笑。
開闊的草坪前,幾個陌生面孔的男生正在積極地幫芭蕾舞團的女孩搬從樓上收拾下來的雜物。
他們早晨原本是來這裡上課的,聽說覃郡芭蕾舞團要改到這邊訓練後,紛紛從教室裡跑出來獻殷勤。
弄得芭蕾舞團的男孩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有個高高瘦瘦長相清秀的男孩成員站在教學樓門口,看著他們忙上忙下,有些過意不去地說:「這個我來搬吧。」
「我來我來。」
「這個我扔?」
「還是我來吧。」
「你們不用上課麽?」
男生微笑,「早自習不要緊。」
「……」
旁邊徐離離聽他們對話聽得撲哧一笑,說道:「李越,你要是真想幫忙,就去樓上把六間排練室的地板擦一擦吧,我們其他人都在樓上擦地板和鏡子呢。」
被叫李越的男生摸摸頭髮,笑說:「樓上幫忙的人更多,都沒我站的地方了,哪還用得著我啊。」
徐離離和另外兩個女生就又笑了。
她們剛才去旁邊的奶茶店買了幾杯奶茶回來,分給幫忙的男生一人一杯,感謝他們。
男生接過,有兩個趁機厚著臉皮要了微信。
男成員們:「……」
李越站在臺階上看到孟濡,幾個跨步來到孟濡跟前,彎腰主動幫她提包,說:「孟老師,我幫你啊。」
孟濡看著面前爽朗活潑的大男孩,開玩笑說:「可是我沒有奶茶請你喝的。」
男生大方說,「沒關係,那老師就先欠著我吧。」
「……」
樓前的小路上,程麟和秦獻正在前往計算機樓。
岳白間昨天下午回家了。程麟扭頭看了眼幌傘楓後今天有些活躍的教學樓,問秦獻:「老大,你有沒有覺得那棟樓今天有什麽不一樣?」
秦獻跟著看去,莫名說:「哪裡不一樣?」
程麟直覺很准地說:「好像陽氣沒那麽重了啊。」
不止是計算機學院,整個南大都偏理工科。
女生少之又少,不怪隔壁的覃大嘲諷他們是「覃郡少林寺」。
秦獻是高度近視,平時走路不戴眼鏡時男女都分不清,此時睜著眼睛看了半天說:「我沒發現。」
程麟就也沒放在心上。
他問秦獻,「老大,你說阿衍爲什麽不肯幫我要孟濡的簽名?」
秦獻不出聲。
程麟又說:「他們兩個是姐弟,要個簽名應該很容易吧?」
「……」
「我們兩個半年的捨友情就這麽不值一提嗎?」
程麟沉默半晌,終於說:「可能是阿衍比較愛面子吧。」
程麟點點頭,想通了說:「也是,看在阿衍今早發燒的份上,我就原諒他吧。」
陸星衍昨天下午出去,淩晨三點才回。
少年裹挾著一身寒意,肩上和頭髮都落上雪花,呼出的氣息都是凍徹心扉的。
今天早晨就發燒38°9了。
程麟立刻打電話給輔導員幫他請假,陸星衍今早才沒來上課。
程麟和秦獻走到教室,發現教室裡空著許多座位,坐下後問後面的女生:「今天早自習怎麽沒人?」
倒也不是沒人。
課桌上書本都在,人不見了。
女生看他們一眼,見他們是真的不知道,才勉强解釋說:「旁邊那棟樓讓給覃郡芭蕾舞團訓練了,他們都去幫忙打掃舞蹈室了。」
程麟:「……」
……
……
排練室清理到上午十一點多。
地板整潔,鏡面明亮。
其他學院來幫忙的男生離開後,芭蕾舞團的成員也累得不輕。
團長和幾位指導老師商量後,就放了他們半天假,讓他們到南大校園裡轉轉。
孟濡也收拾東西準備離去,李越正好跟她一起走,追上來問道:「老師要去食堂吃飯嗎?我之前來過南大,知道哪個食堂的菜最好吃,要不要帶您一起去?」
這個男孩一向熱情,平時舞團裡誰需要幫忙他都很主動。此時孟濡也沒有急著拒絕,反正她中午也要在南大吃飯,就和男生一起走下樓梯。
樓前的林蔭小路,李越走在孟濡身旁一個食堂一個食堂地介紹:「學一食堂的菜種類多,學二食堂的煲仔飯和小炒最好吃,清真食堂有烤魚和大盤鶏,還有春曉食堂……」
孟濡聽男生說得有條有理,禁不住問道:「你對南大好像很熟悉。」
李越一笑,說:「我爸是南大中文系的教授。」
孟濡了然。
李越見孟濡一直沒有表態,就跨前一步低頭看著孟濡問:「老師要去哪個食堂吃飯?前面不遠就是一食堂……」
孟濡輕輕彎起嘴角,想說她自己一個人去就好。話未出口,視綫落到小路出口對面幌傘楓下蹲著的少年。
少年穿著黑色羽絨服,帽子扣在頭頂,陰影下的鼻梁挺而直,俊臉瘦削。
他手裡抓著個喝剩一半的礦泉水瓶,手肘隨意搭在膝上,目光銳利直接地看著孟濡的方向,以及她身旁的男生。
脚邊幌傘楓的枯葉被寒風吹拂,發出不太明顯的細碎聲響。
李越仍無知無覺,側頭問道:「老師?」
孟濡對他說道:「不好意思,你先去吧。」
她走到道路對面,陸星衍跟前,垂眸看著少年漆黑的眼睛問:「你怎麽在這裡?」
陸星衍對她的問題充耳不聞,掀眸看路對面仍站著不動的李越。薄唇壓成一個不爽的弧度,手臂微抬,將手中的礦泉水瓶重重投進李越手邊開口的垃圾桶中。
李越一愣。
孟濡察覺到陸星衍帽檐下的臉色不正常,也顧不得李越,伸手用手背試探了下他的額頭,發現他體溫滾燙。
孟濡蹙眉,「你發燒了?」
更讓她無法理解的是,這小孩發燒不好好休息,跑來這裡蹲著吹冷風乾什麽?
孟濡圈起食指和拇指,輕輕彈了下陸星衍的腦門,說道:「說話呀。」
少年這才轉著黑眸看向孟濡,嗓音因爲發燒有些緩慢的啞,低低複述道:「他們說你以後要在南大排練。」
孟濡沒想到是因爲這個。
轉念一想又覺得沒錯。
如果不然。
他在這裡等誰?
孟濡說:「我原本想下午告訴你的,早上太忙了,根本沒有時間看手機。」
她想到什麽,莞爾一笑,「這次不是故意瞞著你的。」
陸星衍:「……」
少年微微斂眸。
陸星衍在宿舍睡了一覺,醒來口渴,宿舍裡一口飲用水也沒有。
他只得換了衣服,到附近的便利店買水。
買完水後去醫務樓的路上,聽到兩個男生在談論覃郡芭蕾舞團搬到南大訓練的消息。
於是沒有去醫務樓,在這裡等了半個多小時。
陸星衍直起身時腿有些麻,往前趔趄了下,孟濡順勢扶住他的手臂。
少年就理所當然地微彎背脊,滾燙的額頭抵在她微凉的肩上,呼吸一下一下,像團燃燒的沉重的火球。
孟濡問:「你吃退燒藥了嗎?」
陸星衍慢慢回道:「沒有。」
「去醫務室了嗎?」
「沒有。」
孟濡無聲嘆氣。
就在孟濡想是把他扔在這裡去醫務室買退燒藥,還是帶著這個站都站不穩、比她高了一個頭還多的少年一起去醫務室時,少年趨前一步,抬起手臂虛虛摟著孟濡的腰肢,很低很沉地要求一句:
「你陪我去。」
醫務室。
校醫不建議打針,只給陸星衍開了點退燒藥。
孟濡帶著陸星衍坐到休息室的椅子上,去走廊盡頭的飲水機前接了熱水,回來掰出一顆布洛芬遞到陸星衍面前。
陸星衍的臉色看起來比剛才好了些,目光從孟濡身上移向她手心裡橙紅色的藥丸。
藥丸色深,襯得孟濡托著藥的手心愈加柔嫩膩白。
陸星衍微微低頭,沒有用手,而是薄唇觸碰孟濡的手心,就著她的手將那片藥吞了下去。
他挑眉看孟濡說:「我的手沒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