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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三千》第102章
雁山兵氣15

  “阿茱姑娘,這邊請。”

  於閒止還有事要議,命一名護衛將我送到他的寢帳。

  帳內藥香裊裊,熱氣氤氳,原來是早有人打好了沐浴的熱水。

  想想也是,於閒止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將我留下,自有殷勤的人心領神會,將這些瑣碎事安排了。

  繡姑與岑娘子就候在木桶旁,像是等著伺候我沐浴的樣子,護衛朝我行了個禮,命兩個士兵把守住帳子,無聲退下了。

  我默了一下,步去木桶邊,道:“更衣吧。”

  繡姑與岑娘子互看一眼,同時跪下:“民女沒能保護好公主,反要公主為救我等委曲求全,實在罪該萬死!”

  我將她二人扶起:“我們同陷於敵營之中,患難與共,何來誰為誰委曲一說?要論犧牲,阿綢幾乎將後半生都賠進來了,是我們欠她。”又問,“阿綢怎麼樣了?”

  “雲嬸為她上過藥,我們過來的時候,她已睡下了。”岑娘子道,“對了,公主,適才徐大夫為阿綢驗傷,我瞧見十六了,他果真是被虞將軍看中,當時就跟在虞將軍身邊。”

  我問:“那你可有機會與他說話?”

  岑娘子搖頭一嘆: “沒有,但他像是有急事要告訴我們,暗中遞了幾回眼色。”

  繡姑道:“恐怕與公主的安危或是軍情有關,這幾日……我想法子去見他一面。”

  我搖了搖頭:“不行。”沉吟片刻,褪下衣衫,邁入浴湯當中,“ 此事我來想辦法,。”

  浴湯的水還有些燙,藥香馥郁,大約混了些山花。

  繡姑舀了一勺水替我清洗,不忍道:“我看這位於世子像是十分看重公主的樣子,今日那燕兵統領不過疑了疑公主的身份,他便下令斬殺當日林中的所有燕兵,只怕也是為了保護公主。他心中既有公主,公主何不找個藉口,先拖上幾日,倘十六與衛將軍當真想出了辦法,過幾日我們合力將公主送去煥王爺身邊,公主便不必委身給於世子了。”

  浴湯的熱氣有些迷眼,將整個帳子熏得霧茫茫一片。

  我張了張口,想說於閒止這個人心思太深,目的往往藏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便是今日殺俘虜,立軍紀,真相未必就如我看到的這般。

  與他相識數年,我凡事瞞不過他,若以勝敗論,只贏過一回。那一回後,只怕他是杯弓蛇影了。

  因此還不如坦坦蕩蕩的以物易物,我當年是君,尚且不是他的對手,何況現在屈人之下。

  但繡姑她們到底是與這些往事不相干的人,我便是說來,她們未必能懂得幾分,是以只道:“阿綢被凌辱,在我們看來是天大的屈辱,但在遠南軍眼中,卻是一樁小事罷了。於閒止為了這樣一樁小事,殺了羅校尉等七名遠南兵將,此舉必會引來遠南軍的不滿。於閒止是他們的王,他們再不滿,也不敢對他怎麼樣,遭殃的,反而是我們。”

  “我們?”岑娘子像是不明白,“可是世子大人不是立威了嗎?以後誰還敢動我們?”

  繡姑道:“我明白公主的意思了,遠南軍不會動我們,但一定會為難我們,再說'我'們不止是醫女,還有衛旻與隨兵,於世子是一軍統帥,難道會事無鉅細地照拂這數百人不成?何況遠南軍不日就要拔營,到時我們究竟會被送去哪裡,尚未可知,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無論被送去哪裡,都兇多吉少。”

  我自浴湯裡起身,繡姑為我披上 衣衫,似還想再說什麼,我道:“你們走吧,我有分寸。”

  夜已很深了,我攏著衣衫,在榻前坐了許久,忽聞簾子微微一動。

  帳中只有一星熹微的燭火,隔著竹屏的縫隙望去,於閒止任人打水淨了臉,在屏外默立了片刻,熄了燈,步來榻前,在我身邊坐下。

  帳子裡昏黑一片,我不敢去看他,只能一絲隱隱的月色去辨認竹屏的輪廓。

  “今日你在我面前摘了面紗,我又殺了那些燕人,只能……將你收來身邊。”

  良久,他低聲說道。

  我“嗯”了一聲。

  雙眼適應了黑暗,才發現營中的夜不是全然無光的,帳頂覆了幾段紗,除了月色,還有被濾去鋒芒的營火照入戶。

  於閒止沒再說話,耳畔傳來簌簌之音,我愣了一下,才發現是他在解外衫。

  心間驟然間猶如擂鼓,其實已不是第一回遇到這樣的事,但我竟仍是怕的。

  怕的連掌心都滲出汗,卻還要竭力保持鎮靜。

  我緊握住裙擺,問:“我們還要在營中住多久?是不是要等你去西林道布完防再走?”

  他沉默了一陣,才道:“不必,布防可以交給虞傾。等一個消息定了便走,大約就是這一兩日了。”

  我愕然別過臉去看他:“這麼快?”

  於閒止的髮髻已解開,一頭青絲拿一根帛帶松松繫著。

  他的眼神異常沉默,眸光很淡,像是蓄著秋霧,“嗯”著算是應了我,然後傾身過來。

  我心下一顫,飛快地垂下眸,目光卻直直撞上他露在內衫交領外的一截鎖骨。耳根子驟然一燙,我一時不知往哪裡看才好,只能狼狽的別開眼。

  好在他並沒有做什麼,只是將我髻中木簪摘下。

  長發順勢散落下來,有幾縷擋在我的眼前,我卻覺得這樣很好,好似心中的萬千屈辱,害怕,與不可名狀的心悸就能被這樣遮了去,化成寥寥虛無。

  於閒止慢慢靠近,一隻手扶上我的手腕,很燙,像帶著芒鋒。

  我終於忍不住一顫,整個人往後縮了縮,卻沒有掙開,只問:“你明日,能不能……讓我與十六見一面。”怕他懷疑,我又道,“我擔心衛旻與隨兵的近況,他們,畢竟是為了護我。”

  話音落,於閒止沒有應聲。

  我幾乎能感受到他的鼻息,每一下的起伏。

  可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良久,握在我腕間的手鬆開了,他拂開的額前的發,俯身在我眉心輕輕一吻,輕聲道:“睡吧。”

  言罷,將我往榻裡一攬,拉過被衾,與我一起並肩合衣躺在榻上。

  月輝與營中的火色被帳窗的一層紗攪得紛亂,乍看去,像紛紛無聲的雪,卻觸不可及,身旁的呼吸變得平穩,像安靜的海潮。

  我以為於閒止已睡過去了,就在這時,他忽然安靜地,嘆息著,綿長又分外寂寥地喚了我一聲:“阿碧。”

  我愣住,說不清是什麼感受,只覺得那些海潮,月輝,與營火色都一下撞進了心裡。

  許久以後,我“嗯”著應了他一聲,他大約已睡著了,沒有再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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