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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三千》第123章
今我來思17

  我確實不記自己月事的日子。

  從前在宮裡有女官幫忙記,後來入了冷宮,染上寒疾,月信一直不大準,之後雖調理過來,奈何沒養成習慣,每月月信仍是依賴女官提醒,否則便手忙腳亂。

  繡姑道:“自跟在公主身邊,公主的月信繡娘一直幫忙記著,這幾日,只怕極易懷上身子,何況公主與那於世子,幾乎……連屋子都沒出過。”

  我垂眸不語。

  繡姑又自責道:“也怪繡娘,當時公主跟去於世子身邊,繡娘其實想過要勸公主服避子湯的,但一來覺得避子湯久服傷身,二來見那於世子對公主發乎情止乎禮,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道:“我從前在宮裡,聽聞避子湯要事前服才有用,眼下再吃,是不是已經晚了?”

  繡姑點頭:“是。”又為我把了脈,說,“但也不是沒有旁的法子,婦人懷胎大約一月左右就聞得出胎象,公主若真有了身子,到時候可吃一劑落胎的藥,雖有些傷身,但公主年輕,繡娘再為公主細細調理,必不會落下什麼病根。”

  我猶疑了一下:“此事容我再想想。”

  繡姑愣道:“公主是有心跟在於世子身邊,從此不走了?”

  “自然要走的。”我道,“遠南已攻下平西,不日就要與二哥交鋒,我乃隨人,如何在這里呆得下去?最遲明日天明,你我一起離開。”

  “既然鐵了心要走 公主就該把能捨的捨了,能斷的斷了。倘公主當真有了身子,又生下這個孩子,您與於世子之間的羈絆就再斬不斷了。誠如公主所說,於世子要與煥王爺交鋒,是侵我大隨疆土的敵,您與他之間,實不該有任何瓜葛,這是孽緣,臨到最後了,傷的還是公主您自己的心。”

  她說到這裡,嘆了聲,“繡娘不是宮裡的人,說話做事總少了幾分規矩,心中雖敬公主是君,但這麼些日子相處下來,不禁將公主當作自己的妹妹,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公主莫要怪罪。”

  我道:“你陪我留在遠南軍中,與我相依為命,對我百般照拂無微不至,我何嘗不是將你看作親人?我知道忠言逆耳,也知道你直言相勸是我為好,但我……終歸有些不捨。”

  繡姑點頭:“繡娘明白,若真是有了,畢竟是公主自己的骨肉。”她拿過藥粥,一勺一勺餵給我,“無論公主做什麼決定,繡娘都陪著公主。”

  昨夜行囊收拾得匆忙,繡姑幫我重新整理一番,隨後親自去城中採買藥材。

  我實在疲乏,明明白日里已睡了許久,剛用過晚膳又開始犯困,沾到枕邊就入夢,直到聽到屋中有輕微的響動才醒來。

  於閒止不知何時已回來了,他更好衣,目光掃過擱在屋角的行囊,一言不發地在榻前坐下。

  我有些緊張,不知當怎麼與他說明早離開的決定,微壓了壓被沿,藉著燈火小心翼翼地覷他的臉色。

  過了會兒,反倒是他先道:“你晨間與我提的事,我已細想過了,你去你二哥軍中實在不妥,若當真要走,我讓莫恆護送你去淮安。”

  我愣了愣,撐著坐起:“你肯讓我走了?”

  於閒止別過臉來:“我若強留你,你會留下嗎?”

  我垂下眸,沒答他的話。

  他輕嘆一聲:“桓不日也要起兵,從西里過來,北境開戰在即,幾方勢力攪入其中,亂得很。”

  遠南與桓早締約盟約,於閒止知道桓的計劃,是意料中的事。

  遠南兵力雖強,卻不足以傾覆整個大隨,而今攻占了小河洲以北、雁山、岑嶺,以及平西一帶,自然要讓桓增兵來守。

  一念及此,我心中淤塞得厲害,想與他打聽桓的策略,卻知道他必不肯相告。思索半晌,只問:“我記得你一向與桓廉親王白朽交好,這回帶兵過來的,可正是他?”

  於閒止應道:“是。”

  我又道:“可我聽說這位廉親王一直與桓太子不睦,當年桓帝立太子,在他二人之間還擇選了許久。桓帝身體不好,大限之期不遠矣,倘廉親王帶兵過來,深入隨境,你就不怕身在桓都的桓太子為除心頭大患,在後面使什麼伎倆,反迫得你戰事難行?”

  於閒止看我一眼,似是沒聽出來我的旁敲側擊,十分坦然地應道:“這一點桓確實比不上大隨。朱煊朱煥是兄弟情堅,互相扶持,桓太子白楨與廉親王白朽雖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自小互相猜忌,其實白朽能征善戰,文韜武略都在白楨之上,當年桓帝原打算廢嫡長制,立白朽為太子,後來白楨使了個絆子,叫白朽險些將西里以南的桓地敗給沈羽,桓帝這才將太子之位給了白楨。”

  這事我知 ,那年沈羽雖勝了,卻是九死一生,二嫂拼著性命去救他,連肚子裡已足六月的胎兒也沒了,二哥正是因為這個,才與二嫂和離。

  “白楨與白朽雖不睦,但桓厲來窮兵黷武,國土不大,一半男兒都從了軍,此前還能靠著掠奪周遭的小國來供給軍糧軍餉,周遭的小國掠奪得差不多了,拿什麼來養這麼多兵?除了增賦,只有靠擴張國土了。白楨再想除白朽,還要靠著他攻城掠地。何況中土大地上,勉強有力與沈羽一戰的帥才不多,除了慕央,便只一個白朽,白楨要動白朽,也得等他與沈羽慕央戰過之後,到那時,時局差不多已見分曉了。”

  我聽於閒止這麼說,點頭道:“這我倒是聽父皇說過,桓雖強,根基不足,疆土只比平西大一些,卻有百萬兵。”

  於閒止道:“也不能這麼比,平西多是荒涼之地,桓土氣候宜人,播下的稻子,一年能有兩回收成。”

  我問:“你說要送我去淮安,淮安便不會有戰事嗎?”

  “會。”於閒止道,“遼東已反,慕央已與遼東開戰,沈羽不日便會回濟州領兵,何況你皇兄應當給了慕央密令,讓他將沈羽牽制在遼東,只怕大隨與遼東這一戰打得長久。”

  “我皇兄給慕央的密令,你怎麼會知道?”

  於閒止看著我,眸色漸沉:“兩年前,平西王李栟的接風宴上,你被人引去禦花園桃花閣,撞見被下了藥的李賢。這樁事,沈瓊插了一手。”

  經他這麼一提,我倒是想起來了,那時我與於閒止訂親在即,我身為隨公主,竟險些被人在隨宮裡陷害,後來雖得知是平西李栟所為,但單憑他一人,還不足以手眼通天。我一直在想李栟背後會否還有旁人,原來竟是沈瓊。

  “你大皇兄那時便知道沈瓊沈羽兩兄弟有反意,八成連兵都養好分出去了。他們準備充分,隨自然要應對。沈羽領兵的本事實在太厲害,慕央雖能勉強與他一戰,若真要說對手,還談不上。你大皇兄是個極其明達睿智的人,深知慕央是個既對敵,就要一力破敵的實在脾氣,是以給他這麼一道密令,讓他放寬心,慢慢與沈羽周旋,先把沈羽拖住,等北境戰事緩和,朱煥、聶瓔都能騰出手來,再圍剿沈羽不遲。”

  我愣住:“沈羽竟這麼厲害?要慕央,二哥、二嫂三人合力才能敵得過?”

  “還不一定敵得過。”於閒止笑了笑,“便說兩年前,你二哥朱煥要帶兵去月涼山突圍,手上只有五萬東拼西湊來的兵馬。”

  我道:“是,當時形勢危急,朝廷來不及從南調兵,還是……”

  還是於閒止把借來的四萬遼東精兵給了大隨,湊足了九萬軍,否則此戰必敗。

  於閒止道:“這麼說吧,若當時把這五萬隨兵交給沈羽,不必帶上我後來給的四萬,他必有辦法從月涼山突圍成功。”

  我聽了他的話,心中不由沉然:“照這麼看,桓要入侵,北境亂局紛繁,慕央又要與沈羽周旋,這場仗不知還要打多久。”我忍不住問,“你我明日一別,日後……便不知何時再見了。”

  於閒止道:“越是紛繁,越亦分出勝負,越是周旋,越亦力竭而亡。”

  他坐近了些,為我理了理拂在頰邊的發,輕聲喚:“阿碧,我與你定個日子吧?”

  我問:“什麼日子?”

  於閒止目色灼灼,吐息中,竟含帶滾燙而決絕的熱流:“三年。三年後,我必讓這場戰亂見分曉,誰勝誰敗,我必能予你一個答案。到那時,無論你在哪裡,我都去見你一面。”

  亂世征伐,各方勢力割據,平西雖敗,尚有遼東、燕、桓、遠南與隨。

  我不知於閒止是帶著怎樣的魄力與決然才許下三年,古來兵戈亂世,短則數月乃或一年,可長久的,幾十上百年不止。

  但我看到他眸里莫名的,近乎破釜沉舟一般的灼光,便不由地信了他。

  我點頭道:“好,三年,我等著你。”

  於閒止輕聲又道:“阿碧,再留幾日,你臉色不好,在我身邊歇足精神養好身子再走好不好?”

  我道:“你也說了,桓要從西里北上,我再不走,只怕會與他們撞見。”一頓,又垂下眼瞼低聲道:“再說了,倘留在你身邊,我如何能歇好?”

  於閒止一愣,頃刻笑了,伸手攬過我,貼著我傾身而下:“說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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