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11
阿南安靜了一陣,我以為他已睡去,剛要安寢,忽聞他又喚了一聲:“娘親。”
他問:“娘親,爹爹他是不是讀過很多書。”
他雙目灼亮,眸子裡有月色交織,與於閒止十分相像。
我“嗯”了聲:“怎麼?”
“爹爹既然念過許多書,娘親說的難題,爹爹會不會已經有了解法?”
我聽了這話,不由想起當年分別時,於閒止曾對我說:“阿碧,我與你定個日子吧。”
“三年。三年後,我必讓這場戰亂見分曉,誰勝誰敗,我必能予你一個答案。到那時,無論你在哪裡,我都去見你一面。”
眼下三年已過,平西亡,遼東滅,桓境內暴亂四起,只餘與遠南聯兵這一條路可走,戰事雖未平息,但戰局已日漸明朗。
等小河洲合圍沈羽以後,大隨便只剩遠南這一個天敵了。
這樣也好,至少不再是亂戰,也算於閒止已給了我答案。
我沒有答阿南的話,撫了撫他的額,輕聲道:“睡吧。”
這一席夜話過後,阿南心中困惑稍解,精神明顯好了許多,亦比以往用功了許多,他說想在入夏前開始念《論語》,每日去劉寅那裡誦讀,都要多呆上一個時辰。
然而,遠南與隨聯兵的事卻遲遲未有定論,我讓阿南的武衛前去打聽,武衛回禀說:“原本煥王爺殿下與遠南王早以擬好出征計劃,臨到要發兵了,桓太子白楨忽然親自修書一封,說此次合圍沈羽,桓軍也要分兵一併前去。”
遼東大勢已去,只餘殘兵敗將苟延殘喘,若非忌憚沈羽領兵的神威,何須合力攻之?遠南與大隨的兵力綽綽有餘,桓進來橫插一腳,純屬畫蛇添足。
但我並非不能理解白楨為何有此一舉。
而今桓內亂不斷,倘若遠南與桓的盟約在這時候除了岔子,可謂雪上加霜。尤其是白楨,他與於閒止沒有如白朽那樣的交情,對遠南的信任自然也少上幾分,眼下遠南與隨聯兵,他是無論如何都要派兵過來盯著。
可得知這一消息,我心中更是放心不下。
須知許多事並非人多力量大,多一方攪進來,局勢就紛繁複雜許多。
我生怕二哥與慕央著了桓的道,日也憂,夜也憂。不日,二嫂過來看我,我將心中愁慮說與她聽,她嘲笑我道:“你且放寬心,桓眼下派兵過來,至多盯一盯於閒止與大隨有沒有貓膩罷了,桓境內亂得一塌糊塗,他們眼下是盼著誰都不要招惹才好。”
我愣道:“我日前聽說,桓境內有暴民組成義軍,專殺朝廷州府官員,但桓兵力強橫,一半男兒都從了軍,方入春時,不是還說他們朝廷已派兵去鎮壓義軍了嗎?”
“那也得要鎮壓得了。”二嫂道,“你且想想,桓的兵雖然多,三分之一都派到大隨境內與遠南合盟。他們在大隨境內打了幾年,得了許多好處,眼下因為內亂就這麼撤去,豈不是把好處都讓給了遠南,連仗都白打了?”
“再說眼下桓帝病危,白楨白朽爭皇位爭得你死我活,桓境內餘下的兵力,還要分去一部分給他們內耗。最後剩下幾支大軍去鎮壓民間義軍,若找准一點猛打,倒也鎮壓得 去,可惜就可惜在他們不齊心,反叫義軍鑽了空子。”
“怎麼不齊心了?”
“聽說有一個將軍反了,帶著部下投靠了義軍。反的還不止義軍,有的州府官、富戶、商戶也反,還拿著錢財幫忙整合義軍,聚齊近十五萬之眾。聽說入春時都打到桓都附近了——”
二嫂說到這裡,順手在桌上拿了個果子要往嘴裡塞,朝我眨了眨眼,“你知道那支攻到桓都附近的義軍,是怎麼被打退的嗎?”
我問:“怎麼被打退的?”
二嫂吐出三個字:“於閒止。”
“當時白朽看情勢危急,連夜請於閒止幫忙。於家有個二公子,他的夫人是桓白氏的一位郡主,這事你可知道?”
我點了點頭。
“然後於閒止就讓這位二公子帶著遠南軍進入桓境,與桓軍一起前後合圍民間義軍,聽說也是苦戰了數日,直到前一陣子,才擊退了義軍。”
“然而義軍亦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近日又有復起之勢。於閒止便讓二公子暫且帶兵留守桓境,以防暴亂再起。”
“只不過,於家二公子帶兵入桓的時候,用的是他夫人白氏郡主的名義,連桓境內都當他只是來幫個忙而已,這支兵的主力仍是桓人。是故也是到了近日,我才得知於閒止竟肯用重兵來助白朽,他跟白朽的交情,也堪稱是比金堅了。”
我聽了二嫂的話,隱約想起一事,於閒止右手的傷疾,彷彿就是因為白朽落下的。
我一時覺得蹊蹺。
於閒止這個人,心思極深,戰事未起時,他與誰的交情都似乎不錯,近如我兩位皇兄,如慕央,遠如沈瓊沈羽,如平西王,可戰事一起,他卻是狠心無情的,李有洛說斬就斬了,沈瓊說逼死就逼死,眼下沈羽被困小河洲,率先提出要去圍殺的,竟也是他。
在他眼裡,何曾有交情二字可言。連二哥都說,他這輩子負過人還少了。
可眼下他對這個白朽,竟能做到仁至義盡,甚至在遠南戰事膠著時,還派兵入桓境去幫他?
二嫂道:“之前桓境義軍迫近桓都,桓帝強撐著身子,將白朽招了回去,讓白朽先將義軍退了。但白楨從中使了個絆子,在白朽軍中安插了暗樁,白朽對敵時,被這暗樁所害,竟受了重傷。還好白朽早有防備,提前給於閒止去了信,於閒止讓於二公子帶兵入桓境,非但幫忙退了義軍,似乎還救了白朽,把白朽接到於二公子夫人的郡主府照顧養傷,叫白楨恨得牙癢癢。”
“所以說,白楨眼下最忌憚的,除了與他爭皇位的白朽,還有就是於閒止。他這回派兵過來要與遠南大隨聯兵一起合圍沈羽,一來,確實怕遠南與隨有什麼貓膩,二來,更怕於閒止這頭滅了遼東,回頭就要幫著白朽動他,他派兵一路跟著,也好隨時盯著這位遠南王的動向不是? ”
二嫂說到這裡,語氣忽地一頓。
她看我一眼,神色有些遲疑,須臾才道:“我知道你對一直跟在於閒止身邊的桓公主上心,有個消息我說了你可能不願聽,但我實在不能瞞著你。”
我道:“你只管說。”
“白朽信任於閒止,桓帝與白楨卻未必,且遠南與桓相互間結盟,總不能是空口無憑的。那桓昭永公主之所以跟著於閒止來了隨境,是因為他們之間已定下了婚約。”
我早料到如此,可乍一聽聞,心也不免一下收緊。
半晌,我聽得自己悶悶地道:“可於閒止與那桓昭永,不是早已定下了婚約,只是一拖再拖麼。”
二嫂道:“這回不一樣,這回連大婚的日子也擬下了,五月初五,聽說小河洲一得勝,於閒止就要即刻回遠南,迎娶昭永公主為妻,連請柬都分發出去了。而今那桓昭永追著於閒止來了隨境,於閒止身邊人,已是以王妃禮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