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妄言05
於閒止一路引我往府外走,沿途吩咐人備馬車。
我試著與他解釋說,方才我與小胖墩當真是打巧路過,並非有意聽他牆角。
可他只淡淡看了我一眼,眉梢眼底俱是不信。
近冬的時節,陽光曬到的地方暖烘烘的,我站在府門前,一邊瞧著下人將他的行裝收入馬車中,一邊在心頭琢磨他納妾的事。
於閒止至今未娶,到底與我三番兩次推拒與他的婚約有關。他倘若真要納妾,我反倒不好說什麼,畢竟像他這樣的藩王世子,大都有幾個側妃。
大約因被鬧了一通,於閒止的臉色仍有些森然,我一心想著要與他細究納妾這回事,卻又不好去觸他的霉頭。左右為難的當兒,余光掃到李嫣兒竟抽抽嗒嗒地跟過來了。
真是蒼天有眼,竟來了一個替我觸霉頭的人。
我不由竊喜,牽著胖墩子往外站了站,將於閒止身旁的位置騰挪出來。
李嫣兒就著我給她騰出的這塊地兒,扶著府門,淒惻惻地喚了一聲:“表哥——”
我聽得一哆嗦,於閒止皺眉看我一眼,我訕訕報以一笑。
他沒說話,走過來抱起小胖墩子,拉著我上馬車。
李嫣兒追出兩步,泣聲道:“表哥,只要能長長久久地陪在你身旁,我當真願意做……”
沒等她說完,於閒止便迴轉身,冷聲打斷:“我的意思你再清楚不過,這事已沒什麼好說的。”
李嫣兒呆了一呆,又落下淚來,聲音也慘兮兮的,“可表哥從前對我那般好,我往後嫁你,跟在你身旁,也並不圖什麼,只求你還將我當成你表妹,如昔日一般對我,這也不成么?”
這竟是一招退而求其次的緩兵之計。
她長得甚美,聲淚俱下梨花帶雨,尋常男人見了,鐵一般的心腸都要被化掉。
可於閒止的心腸竟比鐵還硬一些,漠然道:“你既有了這樣的心思,我們往後便不可能再有交情。”
言罷,便將一旁瞧熱鬧的我拽上了馬車,命車夫驅車走了。
我掀開車簾,回頭望了一眼,李嫣兒獨自坐在於府的大門前,哭得十分傷心。
我以為她來京城,是要跟我拼命來著,本已嚴陣以待,沒成想我二人第一回見,卻連一句話也沒說上。
再往深處琢磨,又覺得李嫣兒與我其實沒什麼好爭的,緣分這種東西,是你的便是你的,本就無所謂努力多少,更沒有輸贏這個說法。
只是想到她傷心成那個樣子,我又忍不住跟於閒止道:“你方才說的那些話,實在有些狠了。”
他正倚著車壁養神,聽我這麼說,眼皮都沒抬一下,慢吞吞地道:“這樣的事,倘若不干乾淨淨地做個了斷,才是真的心狠。”
我心知他說得有理,轉念卻想到一年前,他覺察到鳳姑對他的心思,便說以後再也不見了。
鳳姑跟著他多年,一直將心思藏得深,後來她的小兒更是認他做了乾爹。
可於閒止的刀子當真下得利落果決,再多的羈絆,也能剎那斬斷。
這種尋常人不能有的魄力,令我一時唏噓一時感慨,百感交集到了嘴邊,只化作了一句話:“你應付這些鶯鶯燕燕的桃花劫,還挺有經驗的嘛。”
於閒止這才睜開眼來瞧我,眸深如月下湖水,水面微瀾。
他淡淡一笑,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袖口,翩翩然問了句:“方清遠這兩日過來幫你看脈了?”
我沒想到他竟問起這個,道:“才回宮兩日,他怕是連太醫院往天華宮的路都找不著罷。”又困惑道:“怎了?”
他輕飄飄地道:“沒怎麼。”
大約是被李嫣兒折騰煩了,於閒止早兩日便請了旨搬來宮裡住,大皇兄準了,將從前二哥住的無衣殿騰給了他。
近晚,紛紛揚落了些小雪粒子,小三登早燒了銀碳,天華宮內倒是暖烘烘的。
於閒止與我搭伙用了晚膳,正要走,宮外便有一人冒雪而來。
我還沒瞧出那人是誰,於閒止便施施然道:“去裡頭坐著等著被看脈罷,找不著路的找來了。”
來人是方清遠。
他大約是急趕過來,面上一層薄汗,發燒沾了點風雪,微微有點濕。
得進天華宮,他與我拜了拜,將藥匣子往檀木高几上擱了,憂心道:“今冬風雪來得這樣早,公主可覺得寒涼?草民——”
話未說完,他余光一掃,這才瞧見我身旁立著遠南大世子,又跪下身去參拜。
於閒止這回倒沒擺譜,讓他起了。
方清遠在我手腕搭了一條絲絹,細細聞脈。
於閒止本是要走,見了這情形,竟一時留了下來,徑自倒了杯冷茶,面無表情地在我對面坐下。
他這幅樣子,儼然像個鎮宅的菩薩,只是這個鎮宅的,長得太過好看了些。
小三登與蘭嘉引胖墩子瞧雪去了,宮內沒人說話,一時十分尷尬。
我輾轉沉思了半日,才想到一個好話頭,立時道:“哦呀,其實世子大人也是懂些藥理的,方大夫你若有甚心得,閒來沒事,可與大世子細究一番。”
方清遠剛巧幫我把完脈,聽了這話,又與於閒止道:“原來世子大人也是行家。”
於閒止不作聲,半晌呷了口冷茶,才淡淡道:“行家談不上,我心思不在這上頭,叫方大夫見笑了。”
他這一句雖沒什麼,可我好不容易起的話頭,卻被硬生生地掐斷了。
方清遠見我無恙,鬆了口氣,從藥匣裡取出他配好的調理藥材,這便離開了。
於閒止臉色不大好。
我伸手觸了觸他手裡的茶,果真是涼透了,於是提了一旁的瓷壺,討好道:“不如我給你沏壺熱的?”
他看我一眼,將手裡的茶盞往一旁擱了,起身道:“不必了,是時候回了。”
我一路將他送到天華宮外,他在宮門前頓住腳步,忽問道:“方清遠,你是怎麼看的?”
我十分納罕。
於閒止是個寡言的人,平日更甚少提及旁人,今日不知怎麼的,竟一反常態地兩回問起方清遠。
我細細思索一番,目光落在他的左手,關切地問:“你可是傷疾犯了,缺個貼身的大夫?不然我請大皇兄將方清遠賜給你,往後叫他隨你安扎去遠南?”
於閒止的聲音仍是淡淡的,“我看他未必願意去遠南。”
我詫異道:“不能吧,他到底是個上進的人,早先在淮安,聽聞要來太醫院便十分開心,可他到底一介平民,比不得太醫院那些老太醫,只要你在遠南賜他一個高一些的品階,他想必是願意的。”
於閒止聽了這話,眉間的鬱色不見了,笑盈盈地道:“哦,你是這麼看的。”
他這幅乍憂乍喜的樣子,瞧得我十分擔心,我伸手去扶他的左腕,道:“你若是傷疾犯了,千萬不要瞞著我。”
他卻順勢將我往他懷裡帶了一帶,笑道:“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