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南柯
八門之中有一行當,叫作除門生意,也就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說好聽了,也就叫做刺客,上至王侯將相,下至市井無賴,只要有利益矛盾的地方,也就有除門生意活動的空間。
雖然都是江湖中人,但宋玄和這些人走的路子不同。打交道也實在不多。卻不想頭一次遇見,竟是有人要買自己的命來。
瞧著這假傳聖諭、抽刀滅口的架勢,只怕也是做慣了這一行當,有備而來的,若不是讓他識破了,還不知道要將他拉到哪裡去毀屍滅跡的。只是不曉得是誰家豢養的門客,還是江湖上只問錢財的殺手。
宋玄打量周圍,見已經是曠野僻靜處,便笑著問:「二位是哪裡營生的兄台?」
只是這兩個卻不肯聽宋玄胡言亂語,那裝作宮人的舉刀便砍,宋玄連忙向後躲閃,卻是因為正在馬車上,這一個動作,竟讓馬受了驚,引得馬車不穩。
宋玄一個後仰摔回了車廂裡頭,那人追上來連砍幾刀,宋玄便硬生生在刀鋒下滾出一條性命來。
他面上瞧著狼狽,心裡也慌亂,只有嘴上還要玩笑:「兄台給我透個底,也好讓我做個明白鬼不是?」
那人皺了皺眉,一揚刀重重的地落下:「囉嗦——」
卻不想宋玄拿了案幾來擋,那寬刃刀就落在了案幾之上,竟抽不出來了。
宋玄大喜,雙腿一用力將那人踹出車門去,案幾也拋在一邊,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
這時候那手持匕首的車夫卻跳了進來,這人身手較先頭那位敏捷很多,又是刀刀致命的架勢,宋玄這個靠算命吃飯的哪裡敵得過,偏偏車廂之內卻又不好閃躲,不過幾下功夫,宋玄的身上就掛了彩。
他心裡曉得這樣下去必然是要喪命的,便不再糾纏,鑽了一個空子,硬是吃了一刀,一手扯過包袱,從車廂里滾了出來。
那人還欲跳出車廂,便迎面被扔了一個圓溜溜的物件,還沒有看清,「轟——」的一聲,那東西便在馬車里爆炸開來。
宋玄被氣浪一激,連退了幾步,身上覆了一層塵土,身上幾處傷口還汩汩地往外冒著血,瞧著狼狽極了。
另一位還在虎視眈眈地瞧著他。
宋玄只得哀嘆一聲時運不濟,方秋棠這玩意寶貝的很,不用點火,只要拉線就能爆炸,統共只做出來了兩枚,留給了他一枚,要他保命用的。
現下的確是解決了一個,剩下這位他卻是無論如何都逃不開了。
「宋先生——」
「宋先生!」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凌亂的馬蹄聲,緊接著兩名少女從馬車上輕盈地跳了下來,與那殺手戰作了一團。
宋玄定睛看去,正是扶鸞天師姐妹兩個,她們倆仍是蒙著雙眼,卻不想那手中的盲杖里竟是細劍,動作靈巧輕盈,步伐落點精准地令人咂舌,連細劍所指的位置都不曾有過半分偏移。
不愧是姬回埋在摘星閣里的人。
宋玄回想起這姐妹兩個扶鸞時的模樣,果真是有底子,才能控制著精准地寫出內容來。
只是不知道,這樣埋在摘星閣裡頭的人,還有多少。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兩名少女已經將兩把細劍交叉著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那人面如死灰,忽然微微一動,宋玄連忙低呼:「不好!他要自盡!」
姐妹中的一個連忙去捏他的下顎,卻不想已經遲了,那人已經開始七竅流血,沒過一會就斷了生息。
宋玄上去搜了搜屍身,果真空空蕩蕩,沒有任何能夠表明身份的東西。
只是宋玄真是太熟悉這種套路了,只看這乾脆利落的一幕,也能猜到幕後的人究竟是誰了。
姐妹倆放下劍,一臉的為難:「這……」
「不怪你倆,這本就是攔不住的。」宋玄安慰道。「你們兩個怎麼來了。」
「方先生要我們過來的,說是這兩個人眼熟。」姐妹倆說著,又問:「先生不跟我們去回稟嗎?」
宋玄搖了搖頭:「我直接走就是了。」
姐妹倆微微一愣,姬雲羲輓留宋玄的時候,兩人雖退到門外,卻也知道姬雲羲是不願宋玄走的,且因此而病倒。
她們沒想到宋玄會直接離去。
妹妹心直口快:「先生不跟三殿下道個別嗎?」
「已經道別過了,再多說就是囉嗦了。」宋玄淡淡地笑了起來。
妹妹扁著嘴巴,顯然是有些心疼漂亮的三殿下。
宋玄眸中靈光一閃,衝著妹妹笑得親切:「不過我倒是有句話,想請你帶給殿下。」
妹妹天真地瞧著他:「先生請說。」
「大理寺不是正在清查回京路上的刺客?」宋玄笑眯眯地指著地上已經自盡的刺客說。「若是查不出什麼,就讓他沿著這位刺客的身份順藤摸瓜,說不准能摸出大魚來。」
那姐姐聞言,神色立刻冷厲起來:「宋先生!」
宋玄笑容如初:「這話無需避諱聖上。」
妹妹懵懂地點了點頭。
那姐姐的目光仍是充滿了戒備。
在此人死前最後的一瞬間,宋玄讀到了這人的記憶。
先頭太子派來的人,都是打小培養的死士、或是間接轉了幾道彎借刀殺人,根本無跡可尋。
可這回許是太子急了,竟派了一個江湖人士過來。
這人投靠太子不久,也是方秋棠看他眼熟的原因——定是在太子府瞧見過,在扶鸞姐妹面前不好明說,只隱晦地提起。
就在方才那一瞬間,宋玄讀到了他與太子交易的過程,若是能辨清此人身份,順著跡象查下去,就能捉到太子的狐狸尾巴。
而宋玄交給姬雲羲的那封信,也或許能派上用場了。
只是這些事,就都不是宋玄的事了。
遠處東方既明,姐妹兩個便勸他:「先生坐我們的馬車去罷。」
宋玄搖了搖頭:「哪能讓你們兩個女孩兒徒步回去,我自去尋就是了。」
說著宋玄從地上撿起包裹,他的身上還染著血跡,墨發散亂,一手提著包裹,卻直直地往天明的方向去了。
那隱約泛起的魚肚白,驅散了濃重的夜幕,也彷彿與宋玄身上的舊道袍融在了一起,他懶洋洋地走去,彷彿是去沽酒的道人,最終消失在了遠方。
依稀能聽見他哼著的小曲兒。
「人間君臣眷屬,螻蟻何殊;一切苦樂興衰,南柯無二。等為夢境,何處生天。」
【上卷·市井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