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狐狸
「那時候我不知道他想法子逃了出來,只當他是死了。」季硝皺著眉、彷彿是想起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我當時也是死腦筋,只想著就算是人死了,他的生意總要拿回來,畢竟他為了那些心血忙活了那麼多年。所以才去跟那些走私的販子瞎混,後來再想脫身已經晚了。」
「他院裡那些破銅爛鐵,也是我想法子托人留著的,不然他哪還能見到完整的。」
宋玄聽完了,才曉得季硝和方秋棠之間竟然發生了這樣多的事情。
他只勸和:「你也曉得秋棠那張嘴,爛到家去了,只是故意想激你罷了。」
季硝點了點頭,神色卻帶著說不出的複雜:「我知道的。」
「他終歸當時是為了你好。」宋玄繼續勸道「走江湖的大都是面子上義氣,能有個打心眼裡想你活命的,你何必這樣跟他折騰呢?」
季硝的一雙桃花眼裡變幻了幾多色彩,終於還是笑了起來:「不怪他。」
「宋大哥,是我自己想不開。」
季硝眯起了桃花眼,露出自嘲的神色來:「他的話是無心說的,我卻記得清清楚楚。」
「因為我傾慕他,所以我才會覺得是我配不上他。」
他話說的太直白,讓宋玄一愣,怎麼也沒想到季硝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你……」
「他只把我當做兄弟家人,可我對他的感情卻是不同的。」季硝的對於自己的心情描述的直白赤裸,沒有半分掩飾,可眼底卻帶著說不出的自嘲。「我對他,是想與他同床共枕、相伴一生的愛慕之情。」
他素來是一副風流圓滑的模樣,乍一露出這樣的神態來,竟讓宋玄感到了不適應。
宋玄忍不住道:「你還小……」
「我不小了,」季硝笑了笑,「男歡女愛的事兒,我比你們兩個綁一塊兒都要清楚。
是了,他的童年都是在青樓花柳巷里度過的。
宋玄頓時啞然:「你說這些……秋棠知道嗎?」
「我怎麼敢告訴他?」季硝的笑容愈發淒涼,連眼尾都多了一抹紅來。「我是青樓里買來的,是跪著磕頭求他撿回來的,是他的奴僕,是見不得人的妓生子。他當我是兄弟、是家人,那是我的運道,若是我敢告訴他我對他的荒唐心思——」
「那我就什麼都不是了。」
宋宣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在季硝這裡得出一個這樣驚世駭俗的答案。他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對於龍陽之事雖然訝異,卻並不至於厭惡憎恨。
可方秋棠……宋玄卻當真不敢打包票了。
尤其是季硝的身份的確特殊,早些年他還曾見過有富商想為季硝牽線說親,聽到季硝的出身之後,便連忙退避了。
也有憎恨方秋棠的,找不到攻擊方秋棠的由頭,便背地裡笑話季硝是個男娼,暗地裡不知道與方秋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妓生子,一直像個恥辱的烙印,牢牢刺在季硝的背後。
方秋棠從不願意提,宋玄也不會去觸碰別人的傷痕。
但是當季硝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那個血淋淋的傷口還是再一次被撕裂了,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之中。
或者說,這傷口從來不曾愈合過,只是努力被季硝淡忘。
直到方秋棠為了趕季硝走,親口說出了傷害他的話。
直到方秋棠為了讓季硝活命,擅自為他打點好了一切。
方秋棠這個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掛在嘴邊的人,為季硝想到了一切,只除了他自己的意願。
宋玄輕聲問:「所以你現在逼他至此,是想做什麼?」
季硝沈默了片刻:「我想要他。」
宋玄並不詫異他的回答。
他和方秋棠早就說過,季硝雖然面上瞧著笑嘻嘻,心底卻有一股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狼性。
如果不是宋玄回來,方秋棠那只欺軟怕硬的老狐狸,說不定還真的鬥不過自己親手養大的狼崽子。
季硝此刻的目光無比認真。
宋玄闔了闔眼,最終問:「所以你跟我說這些,是希望我做什麼?」
他早就猜到了,季硝是被方秋棠一手調教出來的,無利不起早,又怎麼會平白向他袒露心跡。
跟他說這麼多,必然是有目的的。
「我希望宋大哥什麼都不要做。」季硝一雙桃花眼帶著灼灼笑意,卻隱約透著迫人的意味。「我不會對他不利的。」
沒有人比季硝更瞭解方秋棠。
方秋棠刻薄傲慢,遍數江湖盡是些生意場上的明面朋友,錢財散盡、朋友也就走光了。
只有宋玄,是方秋棠實打實過命的交情。
當年方秋棠一文不名,曾在生意場上做局敗露,還是宋玄捨命將他給撈回來的。
宋玄不回來,方秋棠遲早會走投無路。但宋玄回來,方秋棠就是再難再窮,踩也要踩出一條路來的。
這兩個人多年以來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我說呢,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宋玄笑了起來。「你是知道秋棠想跟我去盛京了?」
如果季硝不顧舊時情誼、蠻不講理硬要為難方秋棠,宋玄是決計不會袖手旁觀的。
可季硝說他喜歡方秋棠,這便是兩個人之間的家事了,再加上兩人先頭那些錯綜複雜的愛恨糾葛,以宋玄的為人,怎麼也不好插手的。
季硝聽了這話,眉卻微微地擰起來了:「他要去盛京?」
「現在只是打算,」宋玄說。「但你要再這樣逼下去,只怕這就是個事實了。」
季硝沈默了。
宋玄卻淡淡地敲了敲桌子:「既然是你們倆的事兒,只要你做的不過分,我自然不會插手。但是季硝,你這樣下去永遠都不會得到你想要的結果。」
「秋棠雖然不是什麼硬骨頭,也不是個能夠逆來順受、任人宰割的性格。他現在一再退讓,只是對你心裡還有舊時的情分,你如果一再逼迫他,只會讓他厭了你。」
「我雖不懂男人之間的情愛,但也知道這不是追求心上人的手段。你是聰明人,自己好好想想罷。」
季硝沒有說話,其實他心裡隱約是清楚這樣的結果的。
把兔子逼到牆角,捉起豢養,會得到一隻聽話的兔子。
可把一隻狐狸逼到牆角……
季硝的心沈了下去。
宋玄笑了笑,將桌上的酒水喝了一杯,看著滿桌的飯菜,只笑了笑:「我今個兒還有事,這杯酒權做你給我接風了,等來日咱們三個聚到一起,我請你們的客。」
季硝笑著與宋玄對飲了一杯,臉上笑容依舊:「喝了我的酒,宋大哥可得向著我說話。」
宋玄沒有應承,只拂了拂袖,走得一身瀟灑。
季硝自己一個人在室內,臉上的笑容就逐漸散了,盯著桌上涼透的美酒佳餚,目光愈發地陰沈。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將方秋棠推得愈發遠了。
只是當宋玄把一切擺到明面上來說,季硝發現自己竟連面上的冷靜都難以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