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報仇
宋玄這一招之後,並未再有動作。
姬雲羲又以舊傷復發為由,接連罷朝了半月,由著滿朝文武在暗地發酵,滋生出不同的心思來。
直到半月之後復朝,已是風雲變色。
「上回國師參奏一案,如今可有定論?」姬雲羲剛一問出這話,就能清楚地瞧見眾人神色的變化,白相的表情最是難看,而其後的世家更是怨憤不已。
顯然,他們都將姬雲羲那退回的密疏,當作了白衡告密的鐵證。
白衡心知肚明,卻又百口莫辯。
那負責清查之人本就是陸黨,如今便恭恭敬敬出列:「回聖上,國師所言確有其事,只不過涉案人等眾多、位高權重,案子又駁雜,臣不敢擅自拿人審理——」
「有什麼不敢?」姬雲羲懶洋洋地笑了起來。「做了好事要賞,做了錯事要罰,天子尚與庶民同罪,他們難道比朕還要特殊不成?」
「您說是不是?太傅?」
白衡剛一聞言,便一個激靈。
他感受到了周圍的審視的目光,瞧著姬雲羲的目光,卻又分明意識到了:這或許是他翻盤的機會。
他連忙出列:「聖上說得極是,此事臣願前往審理……」
只要他將這些世家後輩輕輕放下,倒也能賺回世家的信賴。
只是有人卻不願給他這最後的機會,宋玄輕輕咳嗽:「聖上,依臣之見,太傅大人乃國之砥柱。此事千頭萬緒,不便勞煩太傅大人。」
「倒不如欽點幾位德高望重的大人與陸相同審,也好服眾。「
宋玄的提議,沒有人會反駁。
所謂德高望重,多半是從世家出人,只要不是白相,他們總還有些回旋的餘地。
姬雲羲自然答應地更加乾脆。
白衡瞪著宋玄,臉色青青白白,終究是沒有說出話來。
之後的潰敗要來得更為迅猛和快速,在他失去了世家的信任之時,白衡便清楚自己這一局的確是輸了。
他還遠遠沒有到應該拋開世家的時候,卻被迫剝離了臂膀,這一招離間,不可謂不毒。
可他又能找誰說理去呢?
誰也不知道,那些秘密是怎麼傳出去的,更沒有人知道,那莫須有的密疏又是哪裡來的。
聖上為了報這金鞭之仇,當真是下了好大的心思!
白衡忍不住覺得荒謬。
之後幾日上朝的走向,便有如瓜熟蒂落、順理成章。
陸相難得肯與世家合作,對一眾後輩從輕發落,卻終究是折損了各家的羽翼。
參奏白衡,便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先是幾樣不知何處找來的小事,緊接著便是暴風驟雨似的訐奏。曾經讓人不能言、不敢言的罪過,如今被一一翻出,曝曬在陽光之下。
大潮褪去,當真相一一攤開,眾人才驚覺,這位剛剛上任的太傅,與他嘴上的仁義禮智信,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又或者,人人皆是如此,只不過穿上了詩禮簪纓 、滿腹經綸的外袍,竟讓人只能瞧見他苦口婆心、規勸帝王時的崇高,忽略了他衣袍發冠里的滿滿跳蚤。
針對白衡的浪潮持續了半個夏天,逼得白相疲於自辯,終於在夏天結束的那一天,溫朝辭站了出來。
他這位以溫良端方著稱的學生,羅列了二十餘條罪名,用他最習慣的方式,將他從高高在上的位置打落下來。
「老師待我有提攜之恩,縱有過失,也輪不到我來指點。」
「只是天地君親師,朝辭總須得仰不負於天、俯不愧於地。今日做得這忘恩負義、欺師滅祖的小人,朝辭願與老師同罪。」
白衡早已說不出話來。
接連半個月,早就將他藏在陰暗處所有的齷齪翻了出來,有的、沒有的,林林總總,足夠讓他丟了所有賢良耿直的名聲。
他的一生所求,早已盡數化為烏有,此時的降罪於他而言,已經是不疼不癢了。
這幾日他似乎比原本還要蒼老了幾分。
「太傅還有什麼話說?」那長相格外艷麗的帝王,正俯視著他的醜態。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彷彿是在觀看一場大戲,如今也終究到了唱罷落幕的時候。
「臣,無話可說。」
他心如死灰,緩緩跪拜叩首。
帝王輕輕地笑了一聲,那譏諷的笑意轉瞬間便消失在他淡漠的雙眼中。
或許只有某個人知道,他在笑什麼。
因為白衡跪著的那個位置,正是他幾次彎腰的位置。
「那應當如何處置呢?」
他不知在問誰。
陸其裳道:「按律當流。」
白衡低著頭,沒有說話。
朝臣也沒有人說話。
成王敗寇,這是他們早就見慣了的。這朝堂上有人一步登天,就會有人萬劫不復。
若白衡是個身消道殞的英雄,或許還有人為他拼一條薄命、搵一把清淚。
可他與他們所有人一樣。
「然,」這寂靜中忽然發聲的,卻是宋玄。「丞相三朝元老,勞苦功高,還請聖上從輕發落。」
白衡沒有想到宋玄會為他說話,竟有幾分意外。
「那依國師看來,該當如何?」姬雲羲饒有興味地瞧著他,宋玄似乎從沒說過,他想要如何處置白衡。
「罷官免職,杖二十一。」
宋玄淡淡地說。
白衡猛地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瞧著宋玄。
那位年輕的國師仍然如往常一樣,靜靜地立在離帝王最近的位置,玉冠上的金帶微微垂下,襯映著他的面孔,多了幾分高不可攀的氣息。
似乎也有幾個朝臣反應過來了,這正是當初白衡鞭姬雲羲時,定下的數目。
龍椅上傳來了低低的笑聲。
姬雲羲是真真切切在笑,連冕旒都在隨著他震顫。
「好,都聽國師的。」
他的聲音里還帶著濃濃的笑意。
白衡下去的時候,一雙眼睛仍然瞪著宋玄。
這一場在他眼中荒謬至極的復仇,背後策劃之人究竟是誰?他似乎在此刻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