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魔力
姬雲羲的身上有很多傷。
有幼年在宮中留下的摔傷,有在暗殺時被箭矢留下的,有刀劍落下的。
還有今天的鞭痕。
皇祖留下的金鞭乃是硬鞭,白衡雖是文官,卻動用了十足的力氣,這傷口看起來便分外的可怖。
姬雲羲趴伏在床上,赤裸著上半身,背部蒼白瘦削,只有薄薄的一層肌肉覆蓋,肩胛骨如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一道道傷痕交錯分布其上,有幾道連血肉都翻了起來,為這畫面增添了幾分血腥殘酷的色彩。
看得宋玄心口都揪了起來。
「又不是刀劍,就是瞧著怕人,並不怎麼疼的。」姬雲羲屏退了太醫,笑著拉他的手。「若是哥哥肯給我上藥,就一點兒都不疼了。」
姬雲羲分明是個一點兒委屈都要利用透徹,叫他心疼的人,這次受了這樣大的罪,反倒卻不喊疼了。
宋玄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你就是嘴上讓他三分,又能怎樣,白白挨了這一頓鞭子。」
姬雲羲淡淡地說:「我答應了哥哥,就是半句,都不會讓的。」
宋玄被他堵得心口發酸,他氣姬雲羲死腦筋,更氣自己胡說八道,竟然讓姬雲羲為此挨了打。
當著眾臣的面,白相當真是一點情面都沒有給姬雲羲留下,下手也狠,甚至沒有顧及到姬雲羲的體格。
「是我思慮不周,讓你受委屈了。」宋玄按著他的手,低低地說。
他的眼睛仍就是紅的,帶著顯見的怒氣,嘴角抿得筆直,神態有如刺骨寒風,令人見之生畏。
姬雲羲哪裡會不知道,宋玄這樣的表情,顯然是發狠了。
他輕聲說:「暫且忍忍,我曉得哥哥心疼我,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宋玄的聲音凜若冰霜:「不是時候?」
姬雲羲神色染上三分陰冷:「哥哥有所不知,白相身後是世家門閥,他是頭羊,代表的是世族利益,牽一髮而動全身,與他作對,便是與世族作對。」
「縱然哥哥有手段能弄到他的把柄,也無人肯參,無人肯諫,就是有哪個不長眼的,奏疏連我的案頭都到不了。」姬雲羲眼中譏諷。「這也是他敢祭出那把鞭子的倚仗。」
說是皇祖賜下的金鞭,可不過是個面子上的尊榮擺設,拿出來震懾幾個官員倒還可以,誰敢當真祭出來,鞭打帝王?
歸根結底,不過是臣強主弱,白相有所依仗,才敢如此行事。
只要姬雲羲一時怕了,日後白相再處處制肘,細細打磨,做了明君,白相在青史上,定然是個耿直狷介的賢臣直臣。
姬雲羲縱然想動他,也會有天下悠悠眾口護著他,哪怕身隕,自有百官筆墨為他揚名。
姬雲羲冷笑一聲:「他做夢。」
「誰管那破爛文卷上寫得是些什麼,縱然今日我動不得他,來日總會動得,若是不成,我便讓祝陽去斷他的手,看他還拿不拿得起鞭子。」
姬雲羲原本就不是心胸寬闊的人,當年在長明所欺侮過他的宮人,如今十有八九都交到覺遠的手中,只不過一直避著宋玄罷了。
宋玄卻問:「無人肯參?陸其裳肯不肯參?」
姬雲羲沈吟了片刻,目光閃爍,半晌才道:「陸其裳雖與他比肩,實則遜他三分,心思又在變法圖新上,輕易不肯與他為敵。」
「若是沒有完全地把握,只怕他不會願意。」
宋玄面色凜如寒霜,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姬雲羲攔著宋玄:「這件事我早晚是要討還回來的,只是不是現在,哥哥就不必摻合進來了。」
宋玄擠出一絲溫和的微笑來,將手輕輕地按在他的手上:「我曉得了,你不必擔心,我不會輕舉妄動。」
姬雲羲哪裡會看不出他在敷衍自己,輕輕嚷嚷著:「哥哥拿我當傻子哄?」
宋玄低低笑了起來:「平日里就屬你心眼最多,誰敢拿你當傻子?」
「你壓根就沒打算聽我的話,」姬雲羲沈默了片刻,輕聲說。「宋玄,我真的不疼,先忍忍。」
白衡那把金鞭,對他來說是尊榮,對帝王來說是警醒,對姬雲羲來說是刑具,對宋玄來說,卻有可能是鍘刀。
誅奸佞。
姬雲羲是記得這三個字的,哪怕宋玄有閱人記憶的手段,卻未必能夠對付得了白衡。
身在世家官場,又能玩弄權術走到這個位置,白衡身上的污點比別人只多不少,姬雲羲哪怕不知全部,也有十之五六。
可那又怎樣呢,對於有些人來說,過去不重要、秘密不重要、污點更不重要,只要他大權在握,就沒有人敢揭露,所有的秘密,都只會變成令眾人噤聲的咒語。
這是權勢的魔力,是比所有戲法騙術都要荒誕離奇的魔力。
姬雲羲現在只怕自己一時顧不上,宋玄跟白衡對上,哪怕出了半點意外,他也是負擔不了的。
宋玄的眼中醖釀著風暴,他在姬雲羲的耳邊輕聲說:「阿羲,我忍不了。」
他捉過姬雲羲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我也疼呀。」
這下姬雲羲當真不知是高興更多,還是擔憂更多了,若不是他背上的傷,只怕現在已經要打兩個滾兒了。
宋玄溫和的揉了揉他的頭髮,笑著說:「我答應你,我不會出事。」
姬雲羲再三猶豫,低聲說:「哥哥想怎麼做,總得跟我透個風,否則我這樣提心弔膽的,養傷也養不安生。」
宋玄敲著他的眼睛,神色愈發的冷靜。
「阿羲,有弱點的人,從來都不止白衡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