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祭天
祭天是大堯甚至於歷朝歷代皇帝最重要的權利任務之一,大多數帝王都經歷過不止一次的祭天。而對絕大多數帝王來說,最重要的一次,莫過於登基當日的祭天。
這一次意味著他徹底從前任手中接過了掌管萬民的權利,成為這天下真正的主人,甚至於可以代表天下人與上天進行交流。
然而姬雲羲對這一流程似乎沒有半點期待,每每提到都是冷笑:「上下多少人,戲班子似的耍,排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是演給誰瞧。」
宋玄也提前排演了數次,聽見了就隨手揉他的頭:「知道你辛苦了,熬過這一陣,也就沒這麼累了。」
祭天的確不是什麼有趣的差事,尤其是禮服厚重、過程繁復,讓姬雲羲這等對神明毫無敬畏的人無趣到了極點。
「熬過這一陣還有下一回。」姬雲羲癟了癟嘴,故意在宋玄面前撒嬌。「年年都要祭,無非是規模大小罷了。」
宋玄低低笑了起來:「下次你若是實在想躲懶,下次久裝病,我替你去。」
在大堯,國師的確是可以代帝王祭祀人選——尤其是帝王沒有成年後裔的時候,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
只是皇帝願不願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別的皇帝或許是不願意旁人來分薄自己神聖的權力,姬雲羲卻是想到別的地方去了:「那我得跟去瞧瞧。」
「瞧什麼?」宋玄問。
「去瞧瞧你祭天的樣子,」姬雲羲輕聲說。「祭天穿禮服的樣子好看極了。」
好看到,他只想親手將他的禮服給剝下來。
宋玄讀懂了他眼中的曖昧,忍不住踹了他一腳:「你就沒個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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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雲羲這話的確是沒有撒謊的。
儘管他們這皇帝與國師,是一對君不君、臣不臣的反骨,但單從外表觀賞價值上來說,恐怕在大堯歷史上也算得上是頂峰。
祭天當日的清晨,天還蒙蒙亮, 姬雲羲和群臣就都列於南郊祭壇之前,待到時辰,這便算是祭天正式開始了。
姬雲羲穿了厚重的玄色赤紋禮服,並未帶冠冕,如墨似的發絲高高束起,愈發襯得他肌膚白皙、五官精緻,在清晨朦朧的薄霧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妖異。
他裹著厚厚地華服,靜靜地聽著迎神奏樂,瞧著那無甚美感的祭祀舞蹈,再由著祝官讀那冗長的祝詞禱文。
木偶似的行禮跪拜,一舉一動,似乎都規矩謹慎地毫無生氣,明明他才是今日的主角,可他卻彷彿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人。
可若是有人能讀懂他嘴角微微的弧度,就一定也能看到他眼中的諷刺。
清晨的霧氣一點一點散去,日頭從東邊爬到了中天,臣子中已經有人起了微微的薄汗,卻仍是沒有人敢動。
姬雲羲也沒有動,他靜靜地站在那裡,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直到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現在祭壇中央。
宋玄有些緊張,可身為江湖騙子多年的經驗,讓他此刻看起來愈發的鎮定了。
與大堯帝王禮服沈重的玄赤色不同,國師的禮服是白色的,並非他常穿的白麻,而是雪似的白綢緞。
這衣裳重重疊疊地包裹了不知多少層,每一層都用金絲繡了複雜的紋案,加以金玉綴飾,顯得愈發莊嚴神聖。
宋玄的確生了一張足以糊弄人的臉。
他的衣擺在祭壇潔白的磚石上拖曳而過,一雙眼眸黑白分明,如墨勾勒,帶著高高在上的疏離與清明。
姬雲羲的神態,在瞧見宋玄的一瞬間,變得鮮活起來。
宋玄平日里總是一副混沌懶散的模樣,如化不開的春風綿雨,雖然溫潤,卻也模糊。
可如今的宋玄,卻彷彿是九天之上的仙人,如灼灼的白日天光,乾淨明朗得令人不忍玷污,卻又忍不住想要將他從神壇之上扯落。
宋玄在祭壇上靜靜地瞧著他,念誦祝詞的聲音平緩又溫和,一字一句,彷彿如珠玉似的散落在他的心底,讓他的靈魂也隨著震顫。
姬雲羲想起了很多。
想起宋玄為他摘杏、逗他開心,想起了他在柴房裡手足無措地餵他吃藥,想起了他帶著他遊歷四方,帶著他死裡逃生。
想起他從桃樹上一躍而下,將桃枝輓在了他的發上。
他想起他們走過的城池,想起他離開,想起他歸來。
兜兜轉轉走過二十餘年,他靈魂中所有的鮮活,竟都是眼前這個人給的。
是這個人在四方牆里告訴他這世界的絢爛,在他最麻木暗淡的時候帶著他走過了綠水青山。
在他早已背棄一切良知、孤獨至死的時候,站在了他的身邊。
這是他生命中唯一出現過的光,如今終於願意駐足,停留在他的身上。
宋玄的祝詞念過,他站在原地靜默地等待著,似乎是因為等待的人是姬雲羲,這讓他的目光溫柔下來,有了一絲人間的煙火氣息。
姬雲羲走上了祭壇。
他的每一步,似乎都是那樣的沈重而緩慢,彷彿在做著最沈重最莊嚴的儀式。
宋玄取來冠冕,動作輕柔地為他帶上,面對著他,認真地說著下一段祝詞。
姬雲羲是聽過這段祝詞的,這是唯一一段,宋玄去跟祝官請教修改過的祝詞。
之前所有的祝詞,都是給上天的,只有宋玄這一段,是送給姬雲羲的。
他願山川秀麗、天下太平、他願這世間清明,黎民安康。
他願他長命百歲、願他幸福平順、願他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他願他與這山川長青、與這綠水同在。
他願他找到真正的自己。
宋玄念得很認真,恐怕這一生,他都不曾有過這樣認真禱告的時候。
姬雲羲一動不動,只有睫毛顫了顫,竟有一滴眼淚,順著他的臉頰落了下來。
他漆黑的瞳孔中沒有一絲的戾氣,顯出了別樣的柔和與美麗來。
宋玄仍舊注視著他,似乎想要伸手擦去他的淚水,卻終究沒有動手。
他念完了所有的祝詞,卻忍不住伸手,為他重新正了正冠冕。
宋玄完成了代天授冕的步驟,退到了後頭,只有目光仍靜靜地伴隨著他。
姬雲羲獨自站在祭壇之上,群臣伏身在他的腳下跪拜叩首。
他玄色的衣袍與白色的祭壇相襯映,只有衣角上赤色的花紋,彷彿是沾染了涅槃的火焰,正在他的腳下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