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管教
宋玄聞言,先是一驚,繼而眉頭深鎖。
方秋棠好歹也在京城呆了一陣子,對姬雲羲的手段再熟悉不過,既然他將宋玄帶回來,就一定會讓宋玄乾乾淨淨的坐到國師那個位置上。
如此一來,他倒不在意那些權臣們的死活了,只漫不經心地夾了下酒菜吃,卻冷不防被宋玄按住了筷子。
「做什麼?」方秋棠問。
宋玄微微皺著眉:「如今國師一事,是個什麼情形,你跟我說說。」
方秋棠微微一怔:「宋玄,你別是要攪合進去吧?」
宋玄沒說話,他有心想要幫扶姬雲羲,卻不清楚自己有沒有這樣的本事:「我只隨便問問。」
方秋棠心知宋玄的性格,卻也不多問,只嘆了口氣:「那我也隨口一說,你聽了就過了,我是不期望你掉進這裡去的。」
他在盛京混跡,消息靈通,對朝堂的局勢也分外敏感。如今說起來,倒也真切。
當年姬回久不問政事,一切交由內閣處理,內閣勢大,便漸漸形成了兩黨。
一黨是權臣世家之後,以白相白衡為首,另一黨是科舉出身的舉子,以陸相陸其裳為首。
這兩撥人馬多年來針鋒相對,也就是最近新君繼位,才讓這兩派消停了一些,專注於制衡起姬雲羲來了。
說到這裡,宋玄問了一句:「他們中有人是赤丹衣的擁躉?」
「擁躉?赤丹衣是他們的傀儡罷了。」方秋棠剝了一粒花生,塞進了自己的嘴裡。「這赤丹衣是白相推出來的,陸其裳一黨原本就不喜摘星閣,姬回在時,整日里罵他們是怪力亂神、妖言惑眾,如今只是迫於形勢,才勉強站隊。」
「就為了制衡阿羲?」宋玄問。
方秋棠笑了起來:「早就到手的權利,誰願意這樣平白讓渡出去?就算是皇帝老兒也不行。」
「再者,宋玄,你也聽過這些年姬雲羲做的好事,得摸著你良心說說,若你是這些臣子,攤上這麼一位新君,你是不是也得多為自己鋪條後路?」
宋玄哭笑不得,心裡忍不住想回去揪姬雲羲的耳朵,問問他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竟讓眾人視他如洪水猛獸。
「那如今他們的意思是……」
「國師這個位置,決不能讓姬雲羲的傀儡來做,」方秋棠伸出一隻手指,隔空點了點宋玄。「按照你家阿羲的一貫做法,只會是來陰的、來硬的。」
宋玄的神色肅然起來:「……什麼意思?」
「你不曉得,你家阿羲身邊專有一群替他捉人小辮子、做骯臟事的暗衛,還有一員酷吏。」方秋棠的笑容里帶著隱約的寒意。「也不知他是從哪裡找來的人,惡鬼似的。只怕遍數十大酷刑,都及不上在他手下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玄怎麼也沒想到,一別數年而已,姬雲羲如今竟將古往今來暴君的配置都給配齊了,一時之間頭疼的厲害。
「所以我說,你不必擔憂他吃了虧。」方秋棠將那酒杯一放。「你只該擔心,他登基之後,這大堯別被攪的暗無天日才是。」
方秋棠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玩笑。
這些年來,他與季硝是除了祝陽之外、離姬雲羲最近的人了。
祝陽沒心沒肺,就是山崩地裂他也不會放在心上,季硝是非觀更是扭曲,方秋棠心裡卻明鏡似的。
他原本以為,姬雲羲只是手段高明、心狠手辣些。畢竟書上也都講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倒也沒有太過苛刻。古往今來的領導者有幾個真是心慈手軟的聖人?
可這些年他冷眼瞧著,姬雲羲卻愈發乖戾冷漠,行事沒有絲毫共情之心,更沒有半點兒人情世俗的顧忌,儼然一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行事邏輯。
他韜光養晦多年,如今朝中眾臣尚不瞭解他的底牌秉性,可等他登基,便是真的無所顧忌了。
這便讓方秋棠產生了一絲忌憚來。
他方秋棠是愛財愛權,卻也不至於愛到是非不辨、黑白不分,若是讓姬雲羲這樣一意孤行下去,誰曉得會釀成什麼樣的後果?
如今宋玄回來了,方秋棠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自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了。
他擔憂宋玄在這一池渾水中受到波及,卻又有一絲隱約的希冀——他希望宋玄能夠對姬雲羲制約一二。
若說姬雲羲在這世上,還對什麼有所顧忌,那就只能是宋玄。
這些話方秋棠沒有對宋玄說,宋玄還是從只言片語中,推測出了一些真相,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摘星閣。
摘星閣早就不復姬回在時的盛況,那時香火繚繞,奇人異士多聚於此,幾乎每一層都住著幾位奇人,令宋玄看得眼花繚亂。
如今卻扶鸞姐妹早就不住在這裡了,眾天師也走的走、散的散,連赤丹衣都被「請」出了摘星閣,只剩下零星幾個天師不知是釘子眼線、還是存在感薄弱,尚留在底層,卻也避居不出。
如此一來,摘星閣便愈發得清冷神秘起來。
宋玄被安置在摘星閣的最高一層,推開窗子,便只能瞧見浩瀚無垠的天空,困倚危欄,便徬若置身於星海的懷抱。
這再次勾起了宋玄莫名的熟悉感,彷彿連這漫天的星子,都似曾相識。
「在做什麼?」姬雲羲一上樓,就瞧見宋玄正站在欄桿前眺望遠方。「夜觀星象嗎?」
「是啊,」宋玄神神叨叨。「貧道夜觀星象,得知今日必有貴客,果不其然。」
「原來我只是個貴客。」姬雲羲眼角帶著若有似無不快。
宋玄笑出聲來:「那是我說錯了,是我休戚與共的好兄弟來了。」
姬雲羲得目光閃了閃,終究還是沒有反駁,走到宋玄的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宋玄若無其事地問:「今日倒是來的早了些,事情都做完了?」
「還差一些,」姬雲羲在宋玄面前卻是毫不隱瞞。「如今處理的都是些堆積已久的雞毛蒜皮,至於國師與祭天一事,還要委屈哥哥些時日,我需要幾天的時間。」
宋玄問他:「想來是有人不願意?」
「方秋棠說的?」姬雲羲眼中閃過一道寒芒,他是知道今天宋玄去見了方秋棠的。
「你放心,不是什麼大事。」姬雲羲側過頭來,臉上的笑意乾淨澄明,與天上銀浦交相輝映,不知是哪個更耀眼一些。「人都說好兄弟要有難同當,我登基那日,怎麼也不能讓你一個人清閒自在的。」
宋玄思考了片刻,忽得開口:「阿羲,這件事……能不能暫緩?」
姬雲羲的笑容微微淡了些,原本搭在木欄上的手也微微收緊:「怎麼,哥哥反悔了?」
「沒有,」宋玄將手覆在了姬雲羲的手背上,樓高風大,連姬雲羲的手也是冰涼的。「我想自己試試。」
姬雲羲瞧著宋玄,似乎在等著一個解釋。
「阿羲,你不會只想我做個有名無實的國師吧?」宋玄挑了挑眉。「若是連幾位大人都解決不了,一味只讓你擋在前頭,我不就真成了傀儡了?」
姬雲羲沒想到宋玄這樣直白,遲疑了片刻,卻勾起唇角來:」宋玄,你這是向我要權?」
宋玄轉個身,懶洋洋地背靠在欄桿上:「怎麼樣?給不給?」
那樣子,倒真有幾分市井無賴收保護費的影兒。
「給。」姬雲羲低低地笑了起來。「哥哥要什麼我會不給?」
宋玄就是想要他的命,他都會雙手奉上。
宋玄伸手去揉他的頭髮,如今姬雲羲個頭見長,他揉起來也不怎麼順手,卻還是樂此不疲。
「回去吧,這兒風大,別著涼了。」宋玄說著,就轉身拉著他要下樓。「你也該回宮了,我送你下去。」
姬雲羲忽得問:「哥哥要權想做什麼?」
「管著你啊,」宋玄慢悠悠地說,「你小子都要上房揭瓦了,我手裡再沒點東西,怕是連管都管不住你了。」
姬雲羲嘴角的笑容越擴越大,從唇邊一直淌到了心尖,連眼底都帶著說不出的甜。
宋玄見他半點沒有動靜,才轉頭問:「怎麼說,服不服我管?」
卻瞧見姬雲羲那小子,笑得無比燦爛,險些要讓這春夜都失了光彩。
「服。」
宋玄被那笑引得心都漏跳了一拍,忍不住敲了他一記,轉過頭去背對著他。
「傻笑什麼呢。」他低聲抱怨,彷彿這樣就能掩蓋住他狂亂的心跳。